叶东卿问希灵:“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引着这位金师长来了又来,是不是向他许了什么大愿?”
希灵立刻笑着摇了头:“没有,哪有什么大愿,他就是让我领路,过来问候一声——不是快过年了嘛!”
叶东卿问道:“真没事?有事你就说,答不答应是我的事,说不说可是你的事。”
希灵听了这话,心里倒是生出了几点别样的滋味,抬手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她讪讪的低头答道:“东哥,没想到你这样不计前嫌……”
叶东卿漫不经心的答道:“我不和你们这帮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当时为的是什么,我很清楚,老实讲我当时是犯了牛脾气,否则的话,我连白子灏都可以一并放过。难道凭我堂堂叶家,会缺他白家那几个钱花吗?”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冠冕堂皇,希灵自知此刻不是自己耍心眼的时候,便老老实实的把那话当真话来听。
“其实……”她装了个羞涩惭愧的模样,其实是一边想一边说,言语跟着思绪慢走,不得不吞吞吐吐:“金师长他是有点难处,我也的确是想帮他——他可没求我帮他向你说话,是我自己心里这么想的。”
“什么难处?”
希灵抬眼望向叶东卿,仿佛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没人给他发军饷,他也没地盘,也没枪,也没钱,穷得唉声叹气。我想着这军饷也是政府发下来的,照理来讲应该有他一份,没一份,给他半份也行啊!”
叶东卿的语气转成了戏谑:“你对他可真不赖呀!”
听了这话,希灵的态度骤然庄重了:“我只是感激他,我可没有别的心思。”
叶东卿又问:“那我要是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希灵脑筋一转,当即答道:“金师长是知恩图报的人,他不能白让你出力气。”
叶东卿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不再多言,只让丫头过来给希灵倒茶。希灵察言观色,连忙很知趣的告辞了。
这回身边没了小桐,希灵走路就重新又加了小心,而且为了安全起见,她不走小路,宁可绕远走大路,到大路口去叫洋车。结果在大路口,她远远的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李金魁。
李金魁相貌出众,隔着十里远都能第一个瞧见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得的自由,总之现在他长袍马褂穿起来,狐皮领子围起来,五毒俱全的脑袋伸出来,看着摇头摆尾、得意洋洋。
希灵盯着他看,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这个丑八怪连累了他们,他们何至于被金山抓去?陆克渊又何至于要为了金山的买卖送命?话说到这里,就连金山,也应该宰了去给陆克渊偿命!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坐上一辆洋车,恨恨的回家去了。
到家之后,她先不忙去找金山,而是进了自己的小屋,脱鞋上炕算起了账。小桐进了来,手里拿了个水淋淋的鲜萝卜,问她:“太太,甜萝卜,你吃不吃?”
小桐还是孩子性情,做不了训练有素的小仆人,常常对着希灵满口“你”啊“我”的,不把规矩讲到底。希灵也不计较,此刻对着小桐招了招手,她一句话说了三件事:“你过来——把门关上——我不吃。”广夹医技。
小桐依言走过来,希灵盘腿坐在最热的炕头上,这时把他也拉了过来坐下,问道:“我记得你家里的谁,是开过裁缝店的?”
小桐想了想:“是我三舅母,她开的那也不算裁缝店,就是找了她们大杂院里的几个媳妇,凑在一起合伙给外头商行里的伙计们做棉衣裳。棉衣裳一做完,她们就散伙了。”
希灵又问:“具体是怎么做的?”
小桐被她问得茫然了:“她们……先收定金买了布和棉花,然后就开始做,做完了送过去,再拿剩下的钱。”
“好做吗?”
小桐这回痛快的点了头:“好做,那又不是细致活。”
希灵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把小桐打发出去了。
新年前夕,希灵找到了金山,说自己能帮他运动叶东卿,让叶东卿去和她的那些叔叔伯伯们说句话,分拨一些军饷给他。
金山听了这话,完全没相信。希灵看了他那个满不在乎的德行,简直要急:“有什么不信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知道她家的面子有多大?当年白大帅厉不厉害?不是照样要对她敬上三分吗?”
金山承认希灵说得有理,可还是有些狐疑:“若说叶家老爷子能给我要来军饷,我信;可叶东卿再怎么厉害,也是女流之辈——”
“她算什么女流之辈呀!你就当她是个男人好啦!”
金山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道:“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真挺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一点毛病都没有。她要是扮成姑娘,应该也比一般姑娘漂亮。”
“先甭管她漂不漂亮了,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军饷?”
金山这回一点头:“要!”
希灵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得想办法了。”
希灵和金山讨价还价,让金山出一笔钱,自己拿钱去贿赂叶东卿,再让叶东卿去向大人物们说句话,让金山的队伍也享受一点像样的待遇。
金山认为这笔买卖非常做得过,当即就想亲自携款前往叶府,然而让他贸然往叶府打电话联系叶东卿,他又有点怯。
希灵出马,答应替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全部办完,但是有个条件:等军饷下来了,军队的军衣要由自己来承办。
金山的队伍,如今已经和丐帮差不许多,军衣的确是急需的。金山并不在乎让希灵跟着分一杯羹,但这杯羹她怎么吃,他却很好奇:“你自己做啊?”
希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我怎么做得过来?我怎么做,你就别管了,总而言之,到时候把军衣如数交给你就是。”
待到希灵和金山商议定了,也就到了春节时候。除夕夜里,她带着小桐在胡同口给陆克渊烧纸。
她买了许多黄纸,很有耐心的把每一张都烧成灰,同时嘴唇无声的动着,是在对陆克渊说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的话。
“我能熬过来的。”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陆克渊:“你放心,我厉害着呢。”
小桐抱来了黄纸,告诉她道:“太太,最后一捆了。”
希灵点了点头,让他把纸捆打开来放到火上,又说:“真是冷,烧完了咱们就回去。”
说完这话,她抬头去瞧小桐,发现小桐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她用手背去抹脸:“脸上有灰?”
小桐摇摇头,垂下眼:“我怕你心里难过,要哭。”
希灵听到这里,反而是浅浅的笑了:“我才不哭,哭了也没人心疼,我才不费那个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