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铮始终记着顾莲池嘲讽的模样,他说她回到燕京,也无非就是定个亲生娃子了,她是打心眼里抵触的。所以听见娘前说什么五年之约,什么定亲当时就忍不住了,可推开了门,她最先看见的,却是一脸惊喜的陆离。他就站在陆成风的身后,目光一落她的脸上,先是错愕,再惊喜,后又低下了头去羞涩起来。
陆成风也看着她:“多日不见,宝铮也似乎不一样了呢!”
宝儿连忙上前施礼:“陆伯伯。”
李朝宁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目光当中尽显调侃的笑意:“我宝儿今日可算像个姑娘家了!”
宝儿走了她的身边,悄悄扯了娘亲的袖子,朝宁悄然抽出自己的袖子,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平时宝儿虽然淘气,但是从来最佩服娘亲,从来不敢忤逆,此时见她心意已决,只能暗暗地恼。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陆离一直在傻笑,脸上都是见到她的欢喜。
原来她也特别喜欢和她在一块,有人欺负他的时候,她从来冲在最前面。现在本来不那么愿意的心一看见他清秀的脸,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也就没那么不愿意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陆成风连声应下,回去就托媒婆过来。朝宁摆了家宴,原本陆成风带着陆离来也是阴差阳错,少年在他出门的时候就追了出来,他担心宝儿吃了酒今日会不会不舒服,特意跟过来看看,过午宴罢,也顾得上多说什么,陆成风就带着他离开了李家。林宝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陆离也才偷偷问她一句昨天晚上怎么样,她当然不能说自己耍酒疯了,只说好着呢,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被陆成风看在眼里,偷偷对着李朝宁使眼色。
送走陆家父子,林宝铮这才上前抱住了娘亲的一边胳膊:“娘,我还想跟你说呢,我想去府衙当捕快抓坏人,我不想订什么亲,和谁都不想呀!”
李朝宁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还特意帮女儿提起了裙摆:“我宝儿穿戴起来,也有倾城国色,这也得多谢你亲爹了,给你一副好容貌。说起来这都怪娘,但凡娘要是能忍气吞声,你亲爹也不可能不管咱们,也不可能不管你,爹娘俱在,哪个敢小瞧了去?十三虽然待你亲厚,但是他现在并无实权,你表姐吵闹着非要去选秀,沈家又登门提亲,许多许多事情在一起,都像是大石头压在娘的心头。娘这辈子性体凉薄,当初走的时候,就不该问你们,直接全带走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可娘没有,娘想着让你表姐和表哥在燕京生根也是好的,我们李家是需要延续的,娘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权势这个东西,真的是……真的是很有用。什么因什么果,娘看陆离也是个好孩子,定下五年之约也实属无奈之举,你不用放在心上,想做捕快就做捕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宝儿跟着她走回院里,只觉得朝宁这一番话听着是和她解释了,但有些话说得又有些莫名其妙:“娘说好那就是好的,再说定亲就定亲呗,就是成亲了,日后不相宜还能合离,才定个亲还有五年之约,宝儿听娘的。”
李朝宁笑,知道宝儿想得简单,握着她手脚步缓慢:“都听娘的?”
林宝铮当然点头:“都听娘的。”
女人想了想,给女儿的手握在掌心:“那如果娘再给你找一个爹呢,不是你亲爹,也不是你现在这个爹,如果成了的话,可能就一起生活,你也很有可能会改名字,你愿意吗?”
宝儿好半晌才明白,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愣住,想再问问娘去哪里找,但是朝宁已经放开了她手,似无意地往东院瞥了一眼。
宝儿却并未在意,她逐渐长大,已经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勉强,她不能自私地问娘,为什么林十三,她爹就是不行,不能问娘,她为什么不喜欢她爹。当然了,就连林十三也对她说,他说其实他就想给她当爹爹,其实和她娘要是在一起也是搭伙过,他说他心里也有个人的,他说他和她们做邻居也做了好几年,她娘要能喜欢他也早喜欢上了,他们两个人啊,没可能。
这话说得轻巧,可说完了,她始终记得他的表情。
就连她都感觉得到的痛色,回到屋里,宝儿心情不好,将自己摔在自己的床上歪着。
胡思乱想当中,又听见她娘在院子里说话。
起先她也没太注意,可后来一下跳下了床,林宝铮提着裙摆飞快跑到窗口,一个小厮低着头在院里正和李朝宁说着什么,很快,她娘就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紫玉从外面进了屋来,还端了盆水,这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杵在窗边,吓了一跳:“诶呀!小姐你干什么呢?”
林宝铮仿若未闻,只看着她娘非但没有返回自己的屋里,还往东去了,昏暗的光线下,她猛然想起朝宁往东院看过去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心里扑腾扑腾飞快地跳了起来。
她怔怔想了想,当即跑向了门口。
那裙子撩得老高,紫玉才放下水盆,当即喊叫出来:“小姐啊你裙子!”
可她走路多慢,等她追到门口,哪里还有宝儿的影子……
……
沈家的大门前,郡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顾莲池在喜童的身后缓步下车,侍卫队紧随其后,沈家当即有人出来接他,因为信陵君的缘故,沈家上下待他都极其亲厚,平时也是和沈江沅一起混玩习惯了,这两年因为顾修刻意疏远沈家,才觉得有些生疏。
他被人迎进府院内,脚步轻快。
沈夫人在家,自然安排了人给他拿了干果和糕点吃。
喜童和沈家也有相熟的小厮,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就瞧见平时沈江沅身边的小厮就站在沈夫人的身后,不由稀奇。顾莲池当然不是来吃东西的。他左右环顾,只是张望:“怎不见你家哥哥?”
沈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别提了,这孩子,迷住心窍了,现在谁劝也不听,闹腾呢!”
顾莲池当即起身:“他闹腾什么?我去看看。”
沈夫人也是无奈:“这不是向李大夫家的宝姑娘提亲了么,江沅听说人家要选秀了急的不行,非要定人家姑娘。可媒婆去了,人家李大夫不愿意不说,还好顿给她一顿数落,你想想她这是数落谁呢,分明是看不起我们,这亲事我们还不愿意呢!”
少年顿足,回眸看着喜童:“李大夫拒绝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我就很恼,可惜江沅不知道怎么了,还闹起来了,先是不吃不喝的,后来还要去人家去问,早起叫他爹给他关了起来,我是管不了了。”
她捶着胸口,小丫鬟赶紧给她轻抚胸口。
顾莲池问清了沈江沅的地方,特意拿了钥匙,转身出了前堂。
沈家的园子里,到处都是各种园艺风景,早有小厮在前面引路,喜童跟在少年的身后,颠颠地凑近他:“这怎么又是拒绝了呢,我这耳朵可怎么听的呢!”
顾莲池也不言语,只淡淡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少年的下颌,还有一个血印子,白天仔细看能看清是个牙印,此时天色渐暗隐约看不清楚。喜童偷眼瞧着他,见他此时心情大好不打算计较可是松了口气,他那日撞见顾修和李朝宁在一起,敏感地察觉到一丝暧-昧来。本来是想说给主子听,可一打趣就忘记了,此时想起来了,又勾起了好奇之心。
转过大院,到了后院沈江沅的屋子里,远远地还能听见他的吼叫声,窗口处能看见跳起落下的身影。顾莲池走到门口,却是拿着钥匙晃了晃:“这几日没见,哥哥怎么这么狼狈,上蹿下跳的像是个猴儿了。”
沈江沅听得明白,立即从窗口跑到了门口:“莲池!快把门打开放我出去,我要去问问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他脚底踩到了什么,还稀里哗啦直响,顾莲池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房门,一身脏污的沈江沅当时就跳了出来,他腿上海缠着之前绑着他的长绳,绊绊磕磕地差点摔倒。
顾莲池抬眼一看,屋里摔了一地的陶器玉器,可是一下乐了:“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门亲事不成,你还得死了不成?”
他一仰脸,下颔的伤口就露出来了,沈江沅自己解着绳子,抬眼看着他:“我是要死了,我得去李家问问清芷姐,为什么她不答应这亲事,难道进宫选秀就真的比嫁给我好吗?”
顾莲池当即怔住:“你去问谁?”
侍卫队侧立在旁,院子里涌进了沈家的七八个小厮丫鬟来,有的拿了东西进屋里去收拾,有的端着水盆迎着沈江沅让他洗漱,他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也是饥肠辘辘,强行被人按进了旁边的屋子。
喜童这回可是挺起了胸膛来,在主子面前使劲地拍着:“沈家去说亲的对象是宝儿,这是千真万确的,才刚沈夫人还说过,这个我一定一定没有听错,听说那媒婆临走还叫李大夫臊了一脸不自在呢!”
顾莲池紧随着沈江沅进了屋里去,一个时辰之后,他领着一脸懵的沈江沅到了沈夫人面前,再三保证了不再纠缠这件婚事,才顺利将人带出了沈家。此时夜幕降临,天已经黑了,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后门处,少年先一步下车,让喜童去叫李清芷出来相见,自己则慢悠悠地转回东院。
空中繁星点点,明月明晃晃地挂在上面,这天地之间,不知怎么,仿佛开阔了许多许多,他孑然一人仰着脸,勾起唇来。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乌龙,原来沈江沅中意的是李清芷,他去沈贵妃那求的也是清芷,结果来提亲竟然提了宝儿,估计李大夫也不能想到阴差阳错的吧!摸着下颌,他不由想起了那个混蛋宝儿来。小姑娘咬他这一口可是用了力气的,后来他真是又恼又怒,可人却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那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府衙门口的大鼓,震着自己的胸腔里,咣咣作响。
蓦然回眸,西院里静悄悄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这里走过,扬起脸来,还想着如果刚好遇见她了,定要不理会她,叫她看着自己干过的好事懊悔去。可惜少女似乎不在,平日她若在家里,那都得鸡飞狗跳地叽叽喳喳,顾莲池负手走过,到底是走过了园门。
东院里也静悄悄的,晚上总有不知名的虫儿欢快地叫着,少年脚步缓慢,走到了院子当中。
回到郡王府,自家的东边院子了,才觉略有失望。
喜童很快就给李清芷送好了信,追了上来:“主子,没瞧见宝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的丫鬟到处找她呢!”
顾莲池加快了脚步:“她干什么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喜童嘻嘻地笑,突然伸手往前一指:“诶,宝儿,你怎么在这?”
少年蓦然抬眸,左右环顾,可别说眼前了,周围哪有什么人影,他目光冰冷,当即回手提起了喜童的领口来:“你是皮痒了么?三番五次戏弄我,若不看在你哥你爹的份上,这就叫人牙子打发了去!”
喜童见他动怒,也是忐忑起来:“别,别,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公子千不看万不看,也看在小的从前救过公子的份上……”他一抬眸,透过顾莲池的肩头看见了一抹人影,当即大叫起来:“公子,宝儿!宝儿真的在你身后!”
他手指着少年的背后,可这个时候顾莲池哪里肯信,大怒时一脚将喜童踹翻在地:“滚!”
喜童自知自己犯了下人的大忌,太多的逾越,让主子恼怒了,可此时眼看着宝儿游魂一样飘了过来,他已经说不出别的来了:“真的,这次是真的啊大公子,宝儿……”
顾莲池冷笑一声:“她什么人?能叫你自以为是地以为我在意她?成日挂在口边……”
少年转身,话未说完,却是怔住了。
林宝铮是真的就站在他的身后,她走起路来竟是没有半分动静,也不知她来东院干什么,老树上挂着的灯笼,映着她惨白的脸。分明是和平常不同的装扮,那额头上的眉心坠精美绝伦,他刚才想叫住她,可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看见他了,还是没有看见他,很快就走过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