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妮儿追着老赵,一边哭着,一边骂骂咧咧,她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全部都发泄了。老乡迈着大步,已走了好远。郝妮儿哭着又返回了家,她在气愤中收拾着包裹,刚走出门,又返回来,来来回回进出好几次。不能便宜了这个王八蛋,老娘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大半夜回去不得让娘家人笑话?
郝妮儿本性善良,心气儿太高,本是看中了老赵的人品和才能,没想到结婚后,老赵因为事业不顺,屡遭挫折,郝妮儿也跟着没了耐心。老赵不会哄女人,郝妮儿发脾气时,老赵只管闷着头,等郝妮儿发泄完了,老赵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照旧还是照旧。
结婚后第二年老赵和郝妮儿有了第一个孩子,老赵激动坏了,两眼含着泪,抱着儿子亲个不停。郝妮儿当妈了,小两口一心照顾着孩子。老赵经高中同学介绍,去了村里的一个大型工厂,被当了个科长,从那以后,老赵走路的样子也变了,说话的语气也变了,郝妮儿的脸上也经常泛着红晕。家里头三天两头有人来送礼,人们走进屋里,从工作服里掏出个袋子,袋子里装满了面包,蛋糕,罐头,老赵照单全收。
在儿子一周岁生日宴的时候,老赵喝多了,把厂长给打了。老赵说厂长没本事,如果是他当了厂长,这个厂子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光景。郝妮儿拉不动老赵,气的直哭,给厂长道歉,一说老赵喝多了,说胡话哩。厂长沉着头,说了句,酒后吐真言哪。她知道老赵这次又完了!老赵躺在地上,没人管他,没人扶他,人们吃完饭都匆匆走了。老赵当上科长,本来就忍起了村里人的说三道四,老赵自己还不争气。
郝妮儿抱着儿子坐在炕头,抹着眼泪,儿子哭,她也跟着哭。老赵清醒以后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老赵抓起安全帽要去上班,郝妮儿拽着他说,你还有脸去上班?果然,老赵被通知停工。老赵拿着好烟好酒去找厂长,厂长拒门不见,他这个厂长当的岌岌可危,手底下的人还扯后腿,不行,坚决不能再用。老赵说他糊涂了,喝了酒了,说完觉得自己理亏,他又冒出了个想法。
老赵鬼点子太多了,他知道自己这个科长是没戏了,他早就惦记上厂子旁边的石料厂,荒废了很久没人干,工厂用的石料都是从外部批发进来。老赵说,他要承包了那个石料厂。厂长答应了,只要不在他手下,随便他老赵去哪儿。
老赵说干就干,请了五六个工人开始干了。老赵当了工头,不再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了。他跟郝妮儿说,当这个工头比他那个鸟科长好多了,挣得比那多,而且还少了人压他头上。郝妮儿不说话,抱着孩子一声不吭地喂着奶。
老赵包了石料厂,空余的时间,就去串门,每天喝的醉醺醺,晚上不着家,凌晨才进家门,又继续睡。郝妮儿不再管他,由他去哪儿。郝妮儿说,晚上过了十点,你就别回来了。有几次,老赵以为郝妮儿跟他说笑,在门口敲门,大喊着,郝妮儿死都不开,大晚上,一个墙里,一个墙外大吵着。
老赵夏天每天去趟石料厂,看看进度。白天的时间贩卖西瓜,他拉着车子,现在村口,不吆喝,他喊不出来。一天下来,挣不了几个钱,来来回回全都是原来厂子里的同僚,他不好意思收钱,在路边切开,几个大男人没几分钟就吃了好几个。拉着车回来,郝妮儿又把他好一顿骂,老赵闷着头,说了句,别卖了,让石料厂工人一个拿走几个吧,就当给大家的福利。工人们夏天渴了,就跑到老赵家里开个西瓜,吃完,一抹嘴,晃荡着上班去了。
老赵批发了一些菜,在村口摆着卖,老赵真的太不会做生意了。买十块钱,送出去就有两三块钱,别说赚钱了,赔钱都不知道赔了多少。郝妮儿算着账,气的想哭。她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她说,以后你就安生地把石料厂干好吧,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说完,又把老赵以前所有的光荣事迹一件件如数家珍地全部摆出来,给他分析。郝妮儿说的很精彩,说的句句在理,老赵偶尔搭讪几句,嗯,是了,没想到婆姨人家,还懂这些道理,我家婆姨真不简单。
老赵的几句话哄得郝妮儿笑的前仰后合,钱没挣到,人倒像是开心了不少。第二年郝妮儿又怀孕了,又生了个儿子,老赵好像老了不少,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郝妮儿看着老赵的白头发,心疼的直哭。她骂这个世界,骂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凭什么让老赵生下来就是个孤儿,没有爹娘疼着,每天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她骂村里人,都不是好东西,都看她男人的落魄,没有人帮,都是落井下石。她还骂老赵,说老赵活该,好好的科长不当了,非得去惹厂长。她骂着厂长,她说厂长就是不如老赵,嫉妒老赵,骂着骂着就哭了。
好景不长,老赵的石料厂也开不下去了,除了给员工发了工资,他几乎一分钱都没挣到。老赵到最后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忍痛将石料厂转让了出去,拿了一笔钱,心想着要重操旧业,一定要做生意,赚大钱。他说他做生意有了经验,知道怎么做能赚钱。
老赵拿着钱,在城里盘了一个店面,他开了个食品店。他说人人都离不开吃,虽然利润低,但是地段好,产品好,他人缘好,只要好好守着店,他不相信没有做不成的事。
想不到,咱也有机会当老板哩。老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光,他说平常他在店里守着,郝妮儿在家看着孩子,等孩子大了,孩子们也能帮忙守着店。郝妮儿笑着,不说话,心里慌得很。她担心万一这次不成功,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老赵每个礼拜回家一次,平时就在城里守着店。郝妮儿带着两个孩子,老大已经开始蹒跚走路,老二每天哭,他把老大老二腰上栓了根红腰带,她该干什么干什么。郝妮儿身体好点儿就开始去下地里,老赵家有七亩地,祖辈留下来的,郝妮儿说幸好有这几亩地,要不然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到现在。
郝妮儿从地里回来,老大老二哭天喊地,她给孩子喂奶,做饭,老大老二又是尿又是屎,炕上狼藉不堪忍受。没有办法,郝妮儿说她感觉不到累,也不觉得恶心,她说习惯了。
那天郝妮儿正在做饭,有几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郝妮儿的头都炸了。
“这是赵有才的家吗?”
“是,同志,你找老赵?老赵不在家,他去城里了。”“……”
“赵有才聚众赌博……”后面的话,郝妮儿没有听下去,整个人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