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蕲春郡,刘璟渡江来到了武昌,这是他近一年来第一次返回江夏,刘璟的巡视计划中没有江夏,这次只是去蕲春郡检验木牛而顺路来看一看江夏,就像出嫁女子回娘家一样,来看一看他的崛起之地。
刘璟没有惊动官府,只带了几名随从乔装成商人来到武昌城,他想亲自了解一下自己离去后武昌的现状,而不是听官员们汇报,江夏就像他的故乡,刘璟对它总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武昌城比从前更加热闹了,自从江东全面放开了和荆州的贸易后,武昌城的商业进一步繁盛,与其同时,陶家除了经营盐、铁和粮食三种战略物资,其余货物贸易全部放手,这就给众多小商人带来了巨大的商机,而陶家近两千条商船的货运能力也保证了荆州和江东贸易迅猛发展。
几乎是一夜之间,武昌城成立了三百家小商行,在码头上,众多的商船打着各种商行的旗号,而陶家已隐身在背后,巨大的商船和矗立在码头上的数十座仓库,这些才是陶家的生意,陶家已经从商人转变为基础商业设施的提供者,陶家著名的双鲤标志也渐渐在商场上消失了。
码头上熙熙攘攘,商人们聚在一起谈话,谈论各地商机和到手的利润,船夫们则在紧张地操纵大船,从狭窄的水道靠岸,随处可见精明的商行管事在步履匆匆行走,去办理各种手续,码头边上,几十头大象在有条不紊帮助卸货,一队队民夫背着货物列队向仓库走去,古铜色的背脊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刘璟下了船,带着几名随从向城内走去,他贴上了假须,赤髯如虬,眉毛也加粗浓,无人能认出他,再加上他身穿绛袍,腰束革带,裹着头巾,看起来像一个西域来的胡人客商,在武昌城,胡人客商已经不稀奇了,随处可见。
此时已是中午,刘璟回头对几名随从笑道:“去碧水楼用午饭吧!”
碧水楼就在东城附近,是从前刘璟最喜欢的一座酒馆,他尤其喜欢那里的一道名菜,酱鱼籽,他儿子的满月酒就是在这里置办,好久没有来武昌,刘璟又想起了酱鱼籽的美味。
几名亲兵都知道他的嗜好,都笑道:“现在正好是鱼籽肥美时节,今天要大快朵熙了!”
刘璟哈哈一笑,负手向不远处的碧水酒馆走去,刚到门口,一名酒保迎了上来,热情地介绍道:“客人是第一次来小店,小店有三绝”
刘璟摆摆手,“不用你介绍,我以前来过,在三楼给我找一间雅室。”
酒保连忙陪笑道:“正好有空房间,贵客请随我来!”
刘璟跟着酒保上了三楼,三楼有大大小小七八间雅室,酒保领他们进了一间雅室,刘璟眉头一皱,这间屋子太小,适合两个人喝酒,他可是带着五名随从,根本坐不下。
“松鹤堂有人吗?”刘璟问道。
“倒是有客人,不过好像只有一人独斟。”
“那就换一换!”
刘璟见酒保脸色有为难之意,便笑道:“你们不好开口,那我就和那位客人去商量!”
刘璟转身向走廊尽头的松鹤堂走去,那里是三楼最大的一间雅室,分里外两间,正好给他和亲兵们用餐,门没有关,他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外间没有人,里间坐着一人,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材苗条,梳着堕马髻,修长的脖颈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正坐在桌前独自饮酒,刘璟没想到会是女人,他犹豫了一下,脚步停住了,但又感觉女子背影依稀有点眼熟。
这时,女子淡淡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安静,不要来打扰我。”
女子一开口,刘璟顿时听出了他的声音,他脱口而出,“蔡姑娘!”
女子身子猛地一震,蓦然回头,紧紧盯着刘璟,一张俏丽的脸庞,她正是当年的蔡少妤,她眼睛里闪烁着异彩,当看清身后之人竟是一个虬须大汉时,眼中异彩顿时黯淡了,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我认错人了,这位先生认识我吗?”
刘璟顿时笑了起来,“你没有认错!”
蔡少妤愣住了,半响迟疑道:“你真是……”
她又打量一下刘璟的身材,脸颊微微一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你,化了装我没认出来。”
“蔡姑娘怎么会在武昌,你没有去襄阳吗?”刘璟奇怪地问道。
“一言难尽!”
蔡少妤勉强笑道:“如果将军不觉得屈尊,坐下共饮一杯如何?”
“他乡遇故人,怎么能不共饮一杯。”
刘璟笑着拱手施一礼,便在蔡少妤身旁坐了下来,这时酒保走进来,蔡少妤吩咐道:“把酒馆十几个特色菜都上两份,另外再上五壶,记在我的帐上。”
刘璟见她头上首饰和手环都是银制,并不是黄金,甚至没有镶宝石,显然并不宽裕,他连忙拦住,“不用了,我自己来!”
蔡少妤笑着摇摇头,“小女子虽然不富裕,但一顿饭还请得起,给我一个面子,如何?”
刘璟见她坚持,也不再勉强了,对几名亲兵吩咐道:“你们在外间喝酒,想吃什么自己点,自己付帐,我这边你们就别管了。”
刘璟又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小菜,要了两壶酒,这才对蔡少妤笑道:“这样可以吧!”
蔡少妤见他很懂人情世故,便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酒保去了,蔡少妤从旁边取过一只干净耳杯,用自己的酒给他斟满一杯,笑问道:“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江夏,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刚刚进城,去了蕲春郡,转道来武昌,私下看一看,不想惊动官府。”
“是微服私访么?”蔡少妤抿嘴笑问道。
刘璟见她身上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刁蛮任性,变得温柔可亲起来,顿时对她有了几分好感,事实上,经历这么多事情,他对过去的恩怨早已经淡了,而且他知道蔡少妤虽然是刘琮名义上的妻子,却有名无实,刘琮北上后与她断绝了夫妻关系,蔡少妤便一直处境凄凉,刘璟对她也颇为同情。
“算是微服私访吧!那你呢?我以为你会跟着蔡进一起去襄阳,怎么会在江夏?”
蔡少妤微微叹了口气,“兄长为了我已经和妻子争吵两次了,我不想再让兄长为难,便回了武昌,用我的一点积蓄买了一座旧宅,在这里养老吧!”
“那你可以去蔡府,老爷子难道也不欢迎你吗?”刘璟注视着她又问道。
蔡少妤摇摇头,“祖父已经不问家事了,你知道族人那种眼神,足可以把人杀死,他们说是因为我父亲才导致蔡家衰败,父亲不在了,他们自然会迁怒于我。”
“那你父亲呢?”
蔡少妤忽然低了头,她咬了咬嘴唇,眼睛终于红了,一串泪珠扑簌簌落下,刘璟这才想起蔡进对他说过的一些事,好像是蔡瑁想让女儿嫁给夏侯渊之子,蔡少妤坚决不肯,蔡瑁一怒之下和女儿断绝了关系。
刘璟心中歉然,默默无语地注视着蔡少妤,这时,门开了,几名酒保送酒菜进来,蔡少妤连忙拭去泪水,强颜作笑道:“让你见笑了。”
刘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吟一下道:“你还是回蔡家,我会给蔡家打个招呼,相信他们会善待于你。”
蔡少妤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多谢你的关系,我很高兴,但蔡家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或许,蔡少妤已经死了,我是另一个人,我想重新生活,在江夏,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我还有一点积蓄,是母亲留给我的,至少不会为生活担忧。”
“不行!”
刘璟果断地拒绝了她的想法,“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近况,或许我不会管,但今天既然我遇到了,我就要管!”
“堂堂的荆州牧要救助我这个弱女子吗?”蔡少妤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忽然笑容一收,注视着刘璟,也异常坚决道:“我再说一遍,我绝不会回蔡家,那里毁了我一生,我绝不会再回去。”
“你跟我回家!”刘璟淡淡道。
“跟你回家!”蔡少妤愕然,“为什么?”
“没什么,我这人比较霸道,我想做的事情,不会找理由,因为我想让你跟我回家,就这么简单。”
蔡少妤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凄凉之意,她喝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知道,我这一生最悔恨的事情是什么?七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初的任性而悔恨,一个女人不能走错路,一旦走错,她一生就完了。”
刘璟沉默道:“可是当初让你嫁给刘琮是家族的决定,你也没有办法,那不怪你。”
蔡少妤一怔,她抬起头,注视刘璟半晌,嘴唇动了动,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其实她何尝不想去找刘璟呢?只是她早已没有了这个资格和勇气。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其实江夏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想从前的烦心事,而且”
说到这,蔡少妤苦笑一声,“我也没有理由住到你家里去,你妻子不会答应,还是算了吧!”
刘璟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那无尽哀怨的眼神,“荆州是我说了算,你跟我走!”
蔡少妤鼻子动了动,她忽然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七年的悔恨在这一刻尽情地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