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到眼前的手,大而厚实,骨节分明,健康的颜色,手腕处刺着一只展翅的鹰。
南云抬抬眼皮,没伸手。
男人的手僵持一刻,收回去,在铺上坐了,直辣辣地看着南云,“去哪儿呀美女?”
南云的视线从他粗犷野性的脸移到脖子里隐隐露出的大金链子,莫名地联想到了彪子,更加不想说话。
男人并不气馁,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怎么称呼?”
南云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男人挑挑眉,收起笑,枕着手躺下,掏出手机打电话,“我后天下午到哈尔滨,记得来接我。”
哈尔滨?
南云看着墙板,心想这回再换不了了,剩下的五十多个小时,要和此人共度了。
人倒还挺养眼,就是热情过了头。
她喜欢万山那样的,永远板着一张脸,却又不经撩,外表冷漠,内心火热,关键时刻靠得住。
想着万山,她忍不住笑起来。
冷不防后面探过一个脑袋,把她吓一跳。
“你干嘛?”南云不悦坐起。
男人嘿嘿一笑,“有指甲剪吗,我指甲断了。”
“没有。”南云冷着脸,“有困难找乘务。”
“算了。”男人摇摇头,坐回去,把手指放在床栏杆上磨,磨完了,从自己袋子里取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灌了一气,问南云,“要不要来一罐?”
南云半坐起身子,“你能不和我说话吗?”
“为什么,长路漫漫,一个人多无聊啊!”男人说。
“你无聊不代表别人无聊。”南云说。
“好吧!”男人耸耸肩,“你要不要来一罐?”
南云抓起包去了卫生间。
简单洗漱了一番,去到吸烟处,见有好几个男的在那里吸烟,迟疑了一下又把烟放回去,回了座位。
男人的一罐啤酒已经喝完了,空罐被捏扁了扔在桌子上。
见南云回来,他咧嘴一笑,说,“洗脸啦,比刚才精神多了。”
南云没理他,拿出昨晚买的泡面,撕开包装。
“有面呀,卖给我一盒行吗?”男人伸头过来。
南云本能地想拒绝,又担心吃个面都不安生,想了想,把另一盒递给他。
“谢谢啊,多少钱?”
“不要钱,吃完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话。”南云说。
男人嘴角一耷拉,默默撕开包装,抢在南云起身前站起来,“给我吧,我帮你接水。”
南云无奈地把碗递给他,看着他阔步而去。
莫名其妙!南云心想,他要是一直啰嗦个没完,那就必须找乘务员换座。
真烦,一肚子的草稿快被打乱完了。
头顶阴影一晃,男人回来了,一手端着一只碗,狭小的空间一下子被他填满了。
“把桌上的东西清清。”男人说。
南云只得照做。
“快吃吧,硬点的好吃,软了没嚼劲。”男人把碗放在桌上。
南云掀开纸盖,意外地发现碗里有卤蛋和肠。
“别人在饮水机那边吃,我问他买的。”男人解释道。
南云无语,低头默默吃。
空间小,桌子也小,两人头抵着头。
南云觉得不自在,就把碗端起来。
“别别,你吃你的,我端着吃,挺烫的。”男人制止她,自己把碗端起来,一通狼吞虎咽。
南云刚吃一半,他吃完了,舔舔唇问南云,“好吃吗?”
“好吃。”南云应付一声,看到他睫毛被热气蒸腾,水雾迷蒙的,眼睛还挺深邃。 _ T Tκan_ ℃O
男人等南云吃完,主动把两人的碗都拿去丢了,回来后,趁着南云的态度还没完全冷却,再次旧话重提,“你去哪儿?”
“哈尔滨。”南云说。
反正是要一路到终点的,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真的,那可真有缘。”男人咧嘴露出大白牙,“行了,看在一碗面的恩情上,你这一路就包给我了,我罩着你。”
南云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同路,就认识一下吧,我叫黑子,你呢?”
他执着问名字的样子让南云想起了胡光宗。
胡光宗可比他文雅多了,即便是纠缠,也让人如沐春风。
不像这人,只会咧着大嘴笑。
“想知道我的名字,有个条件。”南云说。
“什么条件?”
“从现在开始不许和我说话。”
黑子愣了一下,说,“那算了,名字无所谓,我就叫你圆圆吧!”
“……”南云想吐血,“为什么,我很胖吗?”
“不是圆鼓鼓的圆,是缘分的缘,咱俩有缘分。”黑子说,似乎很满意自己取名的才华,重复了一遍,“缘缘。”
“我叫南云。”南云板着脸说。
什么狗屁缘缘,恶不恶心!
黑子计谋得逞,哈哈大笑,“你看,不使个计还搞不定你。”
“……”南云开始考虑找乘务的事。
“哎,这是你自己主动说的哈,所以那个不说话的条件我可以不用遵守。”黑子说。
南云起身离座。
“你去哪?”黑子问。
“找乘务,换位子!”南云头也不回地说。
然而她并没有如愿,所有的位子都是满的,也没人愿意随便换位子。
南云郁闷地跑去吸烟区,无心顾及旁边还有男人,默默地点上烟,大口吸了几口。
刚缓解了一点郁闷之情,黑子也过来了。
看到南云在吸烟,他挑挑眉,过去把南云旁边的人挤走,掏出烟点上,问南云,“你那是什么牌子的烟?”
南云没理他。
“还以为你真的去找乘务了。”黑子说。
南云还是没理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山林,村落,以及火车道不远处的国道。
受冷空气影响,这边也下雪了,不大,白白的一层点缀在山尖树梢和远远近近的民居屋顶,很有韵味。
“马上就到怀化了,怀化过去是溆浦,向警予的故居。”黑子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充当起导游的角色。
“你一个东北人,怎么对这边这么了解?”南云问。
“嗯!”黑子点点头,“我常年跑这条线的,都背熟了。”
“你干嘛的?”南云问。
“做点小本生意。”黑子斜睨着南云,“怎么,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随口一问。”南云说,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进固定在车壁上的烟灰缸。
“再来一根。”黑子掏出自己的烟递过去,“没你的贵,但是够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也挺够劲的!”
南云瞟他一眼,没接烟,径自走了。
黑子玩味地看着她,慢慢吐出一口烟雾。
“嗨,哥们儿,这女的是你什么人?”旁边一男的凑过来问。
“邻座,怎么了?”黑子问。
“刺玫瑰呀!”那人猥琐一笑,“好上手吗?”
黑子一眯眼,目光又阴又狠,配着他彪悍的外形,杀气腾腾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人一哆嗦,灰溜溜地走了。
黑子咬着烟蒂,冷哼一声。
其余的几个也有点发怵,陆陆续续都走了。
黑子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到座位上。
南云面无表情地靠在车窗下,两条大长腿交叠,灰色羊绒大衣敞着,露出里面质地柔软的黑色毛衫,毛衫下的丰满随着火车的节奏波动,修长的脖颈从V领露出来,锁骨伶仃,下巴尖尖,杏眼里全是漠然,就连紧绷的马尾都彰显着她不妥协的个性。
果然是朵刺玫瑰。
不过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撩拨一下打发旅途寂寞,下了车,大家各奔东西。
女人与他,向来只是点缀,可有可无。
“南云,你去哈尔滨干什么呀?”他笑呵呵地坐下来问道。
“玩。”南云说。
“这季节哈尔滨确实很好玩,冰雪节已经开始了,热闹得很。”黑子说,“要不要我给你先介绍介绍。”
“不用了,我讨厌剧透。”南云说。
“哦,也是。”黑子说,“总之哈尔滨很棒的,绝对让你不虚此行。”
“我要休息了。”南云拉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黑子耸耸肩,随她去了。
一觉醒来,到了湘潭。
湖南真是长,从早晨开到天黑才能过去。
错过了中午的饭点,晚上的饭点还没到,南云洗了脸,加上肚子是空的,精神头很好。
黑子不知道睡没睡,反正看起来总是那么精神,见南云干坐着,试着和她商量,“咱俩打牌吧,输了等下去餐厅请客。”
南云也着实无聊,问他,“两个人能打什么?”
“丁钩钓鱼行吗?”黑子问。
“什么意思?”
“就是咱俩一人一半牌,每人出一张比大小,大的吃掉小的,丁钩最大,能吃掉王。”
“太幼稚了吧,好像是小孩儿玩的。”
“不幼稚,很好玩的,来来来,先来一局再说。”黑子掏出一副扑克,兴致勃勃地开始了。
玩了一会儿,南云发现自己一个丁钩都没有,唯一一个小王,还被黑子给钓走了。
“你是不是耍赖?”南云问。
“没有啊,洗牌你看着的,洗完一人一半,我怎么耍赖?”黑子不承认。
“那你分给我两个丁钩。”南云说。
“不行。”黑子把牌抓紧,手往后撤。
“你给不给?”南云问。
“不给。”
“不玩儿了。”南云把牌一丢。
“行行,给你,给你。”黑子妥协,分了两个丁钩给她。
“把我小王还我。”南云说。
“为什么,我凭本事赢的。”黑子抗议。
“不玩儿了。”南云又把牌扔下。
“行行,还你,还你。”黑子把小王丢给她,“什么人呐你,真够赖皮的。”
南云看他吃瘪,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笑仿佛冰天雪地里开了朵雪莲花,黑子被晃了眼,最终输了牌,请南云去餐厅吃饭。
吃完饭回来,两人又打了一会儿牌,黑子说,“老打牌也没意思,我给你算命吧!”
“怎么算?”南云问。
“你先把生辰八字报一下。”黑子说。
南云想了想,说,“你不是会算吗,干嘛问我。”
黑子哈哈大笑,“你太狡猾了。”
“是你招数太老套。”南云说。
“你看,咱俩这样不是挺融洽吗,时间也过得快。”黑子说。
南云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带节奏了。
“睡觉!”南云扔了牌,倒头就睡。
黑子在对面发出低沉的笑声。
车身一摇一晃的,像摇篮,南云慢慢进入梦乡。
后半夜,整个车厢的人都睡着了,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南云的床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