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回到天籁阁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大殿里,一个人也不见。
翠儿与露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十分担忧,却也只能守在殿外干着急。
黄昏的时候,一个小宫人匆匆奔来,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几个小内官看见后,上前拦住了她,那个小宫人摔倒在地,哭喊着道:“奴婢要见王妃,奴婢要见王妃..”哭喊声十分凄厉。
翠儿闻声赶来,却不大认得那个小宫人,虽然杨铎等人早已搬出了西苑,可是留在西苑的宫人还有上百人之多,翠儿又不爱闲逛,也不爱与人搭讪,所以只认得在天籁阁当差的宫人。
那个小宫人抬起一双泪眼,见翠儿衣饰不凡,便扯住她的衣袖哭道:“奴婢是邀月厦的丙丙,袁娘子悬梁自缢了,奴婢把她救了下来,试了试她人还有些气息,可是守在门外的人不许奴婢出来,更不肯帮着唤医婆,奴婢无奈之下翻墙出来,求姐姐发发善心,务必告诉王妃,如今这西苑也只有王妃能够救袁娘子一命了。”
翠儿上下打量了那小宫人几眼,大约是跑的急了,连鞋子都没有穿,翠儿遂向那几个小内官道:“不许为难她。”转身往大殿里奔去。
林秀莲在殿里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翠儿奔到殿门口时她打开殿门走了出来。
翠儿张口要说话,林秀莲道:“我都听见了,你快去传医婆,我先去邀月厦。”
丙丙看见林秀莲走出来,宛若看见了救星,匆匆奔了上来,林秀莲看了她一眼,道:“随我来吧。”
林秀莲赶到邀月厦门口,守门的内官一面忙着行礼,一面看见了跟在林秀莲身畔的丙丙,张口便呵斥起了丙丙。
林秀莲皱眉道:“皇上只说让你们在此守卫,对袁娘子也只是禁足,既然袁娘子有病,为何不传医婆?袁娘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那个内官苦着脸小声分辨道:“袁娘子得罪了皇上,皇上早不关心她的死活了。”
林秀莲怒从中来,“糊涂,你们都是在西苑当久了差的,当初李夫人在安乐居禁足,如今是什么?是贤妃,同样是禁足,袁娘子难道就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你们最好掂量清楚了,别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几个内官登时面色惨白,跪了下去给林秀莲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林秀莲冷着脸呵斥道:“还不快开门。”
两个内官忙爬起来去把门打开。
林秀莲还是第一次来邀月厦,推门进去,但见坐北朝南三间正殿,靠东边有三间耳房,院子里一株桂花树,树下设有竹榻,楠木桌椅,想来袁明玉晚间也常在此乘凉。
丙丙引着林秀莲走进袁明玉的卧房,袁明玉躺在帐子里闭着眼。
丙丙上前去探了探,回头冲林秀莲道:“娘子还有气息。”
三个多月未见,袁明玉已枯瘦的不成样子,林秀莲冲丙丙道:“我让翠儿去找医婆了,你出去看看人到了没有。”
丙丙答应着匆匆奔了出去。
林秀莲对帐子里的袁明玉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还知道你是听说他死了不想再活下去。可是你知道吗?他到死都不能瞑目,因为他们沈家的大仇未曾得报。”
袁明玉的睫毛微不可见的跳动了几下。
林秀莲又说道:“你想知道你们的仇人是谁吗?是林道贤跟林道明兄弟,当然了,还有先帝。江南官场被林道明把持,先帝想要清理林道明的党羽,恰好林道明海战大败,先帝欲以此治他的罪,林道贤得到了消息,把沈如山推了出去做替罪羊,沈家势大,何况还有你们萧家,先帝除不掉林道明,就除了你们沈萧两家,也算是断了林道明的左膀右臂。”
袁明玉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死死盯着林秀莲,“林道明跟林道贤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伯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难道不怕我去找他们报仇?”
林秀莲哼笑一声,道:“萧略哥哥救了我一命,我不想他死不瞑目,今天告诉你,无非是想让你替他把未报的仇给报了。再说,我根本也就不姓林,不过是林道明的养女,是不是很可笑?”说着凄凉的笑了起来。
袁明玉不可置信的盯着林秀莲。
林秀莲渐渐止住笑声,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纸扔到了袁明玉枕畔,“这是我从皇史晟拿到的当年沈家一案的卷宗。”她抑制不住的想到杨铎那些羞辱她的话,心头一阵阵刺痛,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心在腔子里剧烈的跳动起来,还伴着阵阵刺痛,登时便大汗淋漓,身上虚软。
袁明玉未留意林秀莲的异样,抓着那几页纸匆匆读了起来。
林秀莲强撑着一步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恰逢翠儿领着医婆进来,翠儿看见林秀莲额上豆粒大的汗珠子,心生疑惑,上前扶住了林秀莲,“小姐,你怎么了?”
林秀莲摇了摇头,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医婆也看出了林秀莲的异样,上前抓住了林秀莲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登时竖起了双眉,唏嘘又吃惊,道:“王妃病的不轻。”
林秀莲用力甩开了医婆的手,扶着翠儿一步步向外走去。
翠儿欲要回去问医婆两句,林秀莲到底得了什么病。
林秀莲哀求的望着翠儿,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指,翠儿无奈,心里寻思大约是袁娘子气着了林秀莲,林秀莲应该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只好扶着林秀莲先往外走去,忖度着回头再请医婆给她瞧瞧病。
好不容易走到院中,林秀莲再挪不动步子,望向桂花树下的竹榻,翠儿会意,扶着林秀莲在竹榻上坐下休息。
丙丙急冲冲从外跑进来,林秀莲唤住了她,“你去告诉医婆,袁娘子是思念皇上而不得见才要自缢的。还有,我,我来过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让医婆也不要说出去。”后半句话是对翠儿说的,翠儿点了下头,又奔回殿中去交代那婆子。
少顷翠儿又奔了回来,林秀莲已摇摇的走到了院子门口,几个内官忙对她行礼,林秀莲打量着他们道:“今天我来过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有人问起来,就说医婆是你们帮着请的,他日袁娘子飞黄腾达,你们的好处多着呢。”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林秀莲再不停留,扶着翠儿匆匆离去了。
(转)
这一年的雨水很少,从夏到秋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日晚间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林秀莲抱膝坐在床上,一室昏暗,听着外面的雨声,想着飘渺的心事。
翠儿秉烛前来,“小姐,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林秀莲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微笑,“翠儿,你知道吗?今日我彻底跟他闹僵了,闹僵之后心里反倒很舒畅。”
翠儿放下烛台,从箱笼里寻了件披风给林秀莲系上,“小姐为何这样想?”
林秀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前他对我好,我心里别别扭扭的,这次大约是因为知道他永无可能再对我好了,我反倒释然了,其实这样也蛮好的。”
翠儿默不作声,心里却益发的担心林秀莲,怔肿片刻,道:“下午那个医婆说小姐病的不轻,奴婢明日再请个医婆来给小姐诊诊脉吧。”
林秀莲似乎有些厌倦的道:“不用了,那会就是一时气闷,现在都好了。”
翠儿迟疑着又问道:“小姐下午对袁娘子说了什么,她那样,那样反常,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似的。”
林秀莲道:“我告诉了她谁是他们沈萧两家的仇人,是仇恨的力量让她活了过来。”
翠儿觉得不可思议,“就算她知道了,她现在不得皇上宠幸,想要报仇,又谈何容易呢?”
林秀莲声音低沉了下去,“你不懂的,她对皇上来说,毕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就算之前她触怒了皇上,可是她一定会有办法重新得到皇上的宠幸。以前他是王爷,她就算是王爷的宠妾,想要报仇也是很难,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是皇帝,她若是皇帝的宠妃,想报仇就易如反掌了。她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这一点我倒不替她担心。”
翠儿嗫嚅道:“那他们的仇人,仇人是谁呢?”
林秀莲瞥了翠儿一眼,轻声道:“父亲,还有伯父,还有先帝。”
翠儿心头巨震,震惊的望着林秀莲。
林秀莲轻笑着道:“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一边是萧略哥哥,一边是父亲还有伯父,我夹在中间什么都做不了,与其这样,不如让袁明玉去做,她是萧家唯一的活口,有权利知道真相,这也算是我对萧略哥哥在天之灵的一点告慰吧。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父亲与伯父欠了沈萧两家上百口人命,他们总是要还的。”
翠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望了一眼桌上的更漏,对林秀莲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要我,要我去拿些安眠香来吗?”
林秀莲摇头道:“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翠儿见林秀莲说这两句话时脸上闪烁着异彩,心中一时惊疑不定,期期艾艾的劝说道:“小姐,你想开些,莫要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秀莲冲翠儿淡淡一笑,“你放心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是不会寻短见的。好了,你去睡吧。”
翠儿仍旧不大放心,可是多的话也不好再说,上前去熄了灯,给林秀莲放下纱帐,缓缓向屏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