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章公主,既美且贤,堪奉箕帚,婚配吴侯,永结秦晋。”我捧着景王颁发的婚书,啼笑皆非,“美”貌我是有的,“贤”淑从何说起啊,婚书里这么写,难道是为了让我全力做一个贤惠的联姻公主?
在这个朝代,命妇的诰命不是常式,只是偶一为之,吴侯的原配夫人步氏,并没有得到离帝朱批的封赠文书和敕牒,不能享受礼节上的种种待遇,也不能称呼为吴侯夫人,而我有正式的公主封号,文书敕牒一概齐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妇,按照礼数,步氏得跟我行礼,而不是我对她屈膝。
奇怪的是,我的公主敕牒是离帝授予的,而不是景王签发的,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桩偷梁换柱的公案,真正的赫章公主,到哪里去了呢?金蝉脱壳了还是真的仙逝了?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追究封号背后的猫腻,正如阿明所说,待嫁的我最该做的乃是躲在家里清点嫁妆,挑选陪嫁人员。
嫁妆很丰厚,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一部分是玉郎准备的,一部分是景王赏赐下来的,景王赏赐的物品中,一枚佛缘渊源流长的虎威赫然在列,礼单上说这是一枚西域进贡的虎威,虎威的原身死前曾得佛祖的点化,所以这枚虎威极其珍贵。
故事只是故事,不过东西倒是货真价实,虎威又名虎魄,相传是老虎的魂魄所栖之处,它漆黑如墨,滑胜凝脂,轻轻用绸布拭擦,还会发出迷人的芳香,有安神定性之效,可能因为这个特性,才把它定为辟邪圣物吧?试想在阴森恐怖之地,最需要的不就是心神镇定么?
五颜六色的嫁妆里头,就属这枚带有宗教色彩的宝石最合我的心意,它不是意外得来的,是小凌爸对我信守诺言的褒奖。
隆冬腊月,我登上东吴派来的迎亲楼船,一路顺流而下,直到武陵郡,去完全我的政治使命,在那里和吴侯成亲。
出发的第二天,江面上突然刮起了强劲的寒风,但见洪涛滚雪,巨浪滔天,勇敢的棕色江豚不时跳出水面,追赶着浪花,尾随船队而来。
我坐在临窗的榻上,望着宽阔的江面,思绪翻腾,该如何与吴侯相处呢?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还是调整心态,努力将沙漠改造成绿洲,再爱他一次?身兼舅母和婆婆的沈氏,会不会像紫雾山居那次一样,对我声色俱厉甚至大打出手?还有原配夫人步氏,会不会团结其他妾室孤立我?
其实这些都不可怕,大不了我搬出去单过,最难应付的还是吴侯,试想想,要对一个已无男女之情的兄长般的老熟人投怀送抱,多尴尬啊!不过听阿明说,他好像是日理万机,经常有事在外的,那我们将来见面的次数不会多,嗯,一年一两次就好,像牛郎织女一样。
我不介意做个摆设!哪怕是被他的妻妾们笑死。
我选的陪嫁人员中,乖巧的雅图兄妹自然是少不了,阿堵和方居士也被我要来了,她们俩一个擅长女红,一个擅长管理内务,又是练家子,既能安帮又能治家,是不可多得的综合性高端人才。
另外还有二百名陪嫁随从,清一色的纯爷们,领头的是素有小宋玉之称的潘文若,就是爱乱放电的桃花眼同学,他似乎不太愿意,可这哪里由得了他!我爹是玉郎!
一路上,阿明见了我,言必尊称公主,一副标准的官腔敬语,谨言慎行,十分得体,也十分疏远。
这一天,终于到了武陵郡郡城内,我们一行人在驿馆中住了一宿,第二天午膳后,便有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过来,我身穿黑色滚红边曲裾,头上披着红盖头,被人搀扶着上了宽敞的车辇,一路上,只听到阵阵欢声笑语,马蹄声车轮声此起彼伏。
我还没有从慌乱中平静下来,车辇便停住了,我的手中被塞进一根柔软的绸带,碎步慢行,随后是依照司仪的唱喏声跪这个拜那个,接受磕头的“高堂”应该是沈氏吧?她会是个什么表情啊?我默默地想着,最终被送进一个安静的房间内。
室内很暖和,我默默地坐在床沿,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晚来临,通过不甚透明的盖头,隐隐看到烛光摇曳,就在我第N次站起来活动双脚时,听到望风的人说,吴侯进屋了,心跳顿时加速。。
他的脚步声十分轻慢,像是怕惊动了谁,却适得其反,我的心情越发紧张,直到他缓缓揭去我的盖头,我依然心绪难平,始终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默默地喝完交杯酒,房里的人都知趣地走出去,他也转身进了净房,我才放眼打量屋里的情形,嗯,还好还好,没有多余的喜庆装饰,屋子收拾得简单清爽,更难得的是,屋子的一隅还有煮水泡茶的全套工具,这下我可找到事情做了!
依照婚礼的惯例,他一定喝了不少酒,我应该给他奉茶解渴,最好能让他喝一个晚上!
吴侯洗浴出来后,见我安安静静的泡茶等候,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嘴边浮上一抹浅笑,轻声道:“有劳表妹了。”
他称我为表妹而不是公主,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放松,这才发现他换上一身石青色的宽松长衫,是那种薄薄的丝绸料子,这种料子很挑身材,他的身材自然是好的,不但匀称优美,还具有成年男子特有的魅惑迷人气息。
我垂头不敢再看。
他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喝完我摆在茶几上的每一杯茶,柔声道:“表妹还不打算安置么?”
我骤然凝滞,扬起脸,见他换了个慵懒的姿势,一脸的戏谑:“再不安置,就要天亮了呢?”
我嗯了一声,起身飞也似的冲到净房,洗漱换衣,末了才在梳妆镜前缓缓取下发钗,自始至终,吴侯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
不就是洞房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都嫁过来了,还娇羞个什么劲!我朝他走了过去,感觉自己好像是炸碉堡的某烈士。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恢复了一贯以来的沉静:“芳菲,你非要如此扫兴么?”
我停住了脚步。
他幽幽地说道:“你这样子,活像当年教你画的荆轲壮士。”
我的心在往下坠,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不会掩饰自己。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来:“过来吧,我们说会话。”
我迟迟疑疑地坐了过去。
他平静地拂去我脸颊边的几茎细发,吹气如兰:“还记得你说过的故事吗?有个男子向佛祖祈求的故事?”
记不得了,以前的我经常讲一些改编版的故事,讲得多了,连自己都忘记改了哪些内容,所以我尽量让他先说。
吴侯淡淡地说道:“有个男子今生与心爱的女子无缘,于是在往生路上求佛祖再给他一次机会,佛祖准许了他的祈求。五百年过去了,男子确实与那女子见了一面,可是男子变成了桥上的石板,女子从桥上缓步走过,终究还是不知道男子的心意,他们,终究还是无缘相爱。”
我顿时汗颜,因为那个故事是我胡诌的,故事的来源是席慕容的一首诗,诗歌的意境非常美,以致我一直都记得,那诗是这样的: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当时为了把他们绕晕,不再为难我,我故意把诗中的女子说成是男子,一来是让他们找不着典故,夸我一声“神人”,二来是因为女性的自尊心:为毛不是男子为女子心动而祈求呢?
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他呢,也记得吗?我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
吴侯凝望着我的眼睛,温柔而深情:“我若是那男子,定然不甘于只做桥上的石头,我会再去求佛祖,更改故事的结局,与那女子倾心相爱。”
他的神态虽然很温柔,却有种令人担忧的偏执,我有点害怕,害怕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
记得他那时好像是这样说的:见了一面就什么也没发生吗,太悲惨了!原来他骨子里,亦有着可怕的执着,我不禁冷汗涔涔。
他小心地从床头的案几上找出一个小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他曾经送给我的兰花手札:“这是顾氏的信物,我当年送给你,便是为了让人知道,你是我的意中人,那时四妹还不信,非要到你房里去找呢!”
四妹,艳兰么?原来当年是她到我房里找东西,可为何又在夜半时分,潜入我房内,想恐吓我?
:“她只想试探你的武功底子,看你是不是同一路人。”吴侯嘴边轻轻笑:“结果你只知道哭。”
我那是急中生智,装作被噩梦吓哭了。幸亏没有大声乱嚷嚷啊,否则,艳兰会打死我,话说沈艳兰也很可怜啊。
:“我很生气,让她不许再为难于你。”吴侯眼中的柔情几乎化成水,势要将我淹没。
我有点怦然心动。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还神魂颠倒地冲我笑呢?”我一阵错愕,他竟然取笑起我来了,而且以上帝视角。
不由大窘:“哪有!我以为你是。。。。。。木神仙。”说到后面,自己都没底气。
吴侯得意地笑:“那在紫蓼庭,你为什么对着我笑?”
他居然什么细节都记得,我一阵赧然,那时我是同情你好不好,因为身边所有的雌性都痴迷地看着光华公子呢?我是有同情心的怪阿姨啊!
趁我低头追溯往事,吴侯轻轻解去我的中衣,不知几何时,两人倒在床上,他伏在我身上在我耳边细语道:“芳菲,你为什么不承认?”
他的呼吸暖暖地吹到我颈脖处,我却紧张得身体僵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最后心一横,干脆闭上眼睛,哪也不看,什么也不做。
他不愧是妻妾成群,阅历丰富,不但技巧熟练,而且极具耐心,对我的木然不以为忤,整个过程,他如同流水行云,有条不紊,我不用奉迎,不用屈就,只是跟随着他的节奏,慢慢变成了一潭秋水。
他的表现几近完美,不但轻重得宜,更是收放自如,他越是兴致阑珊,我越是感到空虚怅然。
这绝对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感觉,为什么我会觉得委屈?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无所依靠?我到底想要什么?
听着他细碎沉醉的喘息,我颓然抱着他的后背,任凭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