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的“坟头理论”,说得傅友德与蓝玉哑口无言,二人沉默半晌都找不到反击的理由。
眼见气氛有些古怪,蓝玉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诚如颖国公所言,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又不合情理,恰恰就证明了它是一个骗局!”
“这一切都只能说明,幕后之人早就预料到我们会去探查朱巅峰的身世过往,所以提前精心准备了这一切,目的就是让我们相信,朱巅峰只是一个出身军户的贫寒子弟!”
“所以二位,你们现在觉得,朱巅峰会是那个孩子吗?”
话音一落,蓝玉胸有成竹地环抱双手,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二人。
一个与已故太子殿下相貌神似的人!
一个与那个孩子年龄恰巧相符的人!
一个身世背景被有心人故意掩盖造假的人!
倘若这三者仅有其一,常茂与傅友德决计不会相信蓝玉的猜测,但现在三者齐备,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傅友德盯着眼前的证据怔怔出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常茂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似是惊恐似是狂喜。
当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事实,二人难免有些失态。
倘若朱巅峰真是那孩子的话,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境都将迎刃而解,尤其是身陷绝境的凉国公蓝玉!
“蓝玉,老夫有一事不解,那孩子当年可是我们看着下葬的,这世间怎会有‘死而复生’之事?”
“对啊,老子都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老天开眼了吧,但无论如何,朱巅峰必然就是那孩子,否则我蓝玉会死无葬身之地,二位日后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待到新帝即位,便是二位遭到清算之时。”
暗室当中,三位顶级国公爷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信号,蓝玉料想是朱巅峰抵达,此刻正是与他和盘托出的时候,当即打开暗门相迎,不料却是只有义子蓝碧瑛一人。
蓝碧瑛见自家义父呆立当场,有些畏惧地急忙解释道:“义父,我等前去接朱公子入府,但是朱公子并不在东城兵马衙门!”
“不在家?那他去哪儿了?”
“醉仙楼!”
三位国公爷闻言一愣,而后尽皆暴怒到了极点。
朱巅峰这个小兔崽子,在这个敏感的关键时刻,竟然跑去逛窑去了?!
“这个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不学好,老子不弄死他!”
茂太爷怒喝一声,一把推开蓝玉冲了出去,后者见状低声咒骂了一句“莽夫”便紧紧跟上。
唯独傅老农追也不不是,不追也不是,为难到了极点。
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你让他去醉仙楼那等风月场所寻欢作乐,那不是故意难为人吗?
但是余光扫到桌上那张神似太子爷的画像,傅老农终究还是选择违背本心,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洪武初,为筹措军费,朝廷建醉仙、鹤鸣、轻烟等十四楼于秦淮河畔,吸引富商巨贾一掷千金,以处官妓,以敛钱财。
自那以后,这秦淮河畔便成了“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整个大明出了名的帝都销金窟,夫子庙里积聚千年的浩然正气,都掩盖不住十里秦淮那股冲天妖艳的脂粉味儿。
后醉仙楼出了一位冠绝天下的秦淮名妓柳师师,不但姿色身段样样出彩,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尤其是那腰灵活如水蛇,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被她的美貌和妓艺所倾倒,醉仙楼也因此一跃成了秦淮第一楼,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朱巅峰在麾下两个吏目的带领下,信步走入了十里秦淮,这六朝金粉之地。
只见秦淮河上,唱戏的小船沿着河畔蜿蜒前行,委婉动听,两岸楼台亭榭绕着河堤,灯火璀璨,文人雅士在此吟诗歌赋,士子书生于此饮酒作乐。
门卷珠帘,河泊画舫,秦淮河边到处都是玉软香温的旖旎风光,人约黄昏后,但见两岸河房灯火通明,粉白黛绿者出入其间,达官显贵夜宿其中,征歌选色,通宵达旦。
不时有醉酒士子引吭高歌,红粉佳人则好言相劝,慰藉着某些落榜士子失落的心,让他们意志消沉,让他们醉生梦死,让他们暂时忘却仕途失意的苦恼,深陷在秦淮河边的灯红酒绿之中不能自拔。
自六朝到大明,世家大族、公卿权贵多聚于夫子庙附近,或是附庸风雅,或许诚心求学,以致于这秦淮之地故有“六朝金粉之地”一说。
然而就是不知旁边夫子庙祭奠的那位至圣先师,倘若在天有灵,亲眼目睹醉这些书生士子生梦死,声色犬马,躺在佳人怀中吟诗作对,会不会气得掩面长叹一声“礼崩乐坏”,而后掀翻了棺材板!
朱巅峰身着一身素服,信步走在这十里秦淮河畔,享受着玉软香温的旖旎风光,身后两名吏目却是左顾右盼,免费欣赏着那些粉黛佳人。
这两名吏目,一人是个八尺中年大汉,长着一张四方脸,形态威猛,平日不苟言笑,自带一股逼人气场。
此人名董槐,先前乃是随帝国大将傅友德征战沙场的一员勇将,奈何一次大战中受了重伤,这才离开了战场来到兵马指挥司这个养老之地。
董槐豪爽大气,颇具豪侠之风,短暂接触下来却是与朱巅峰成为了好友,时常饮酒醉歌,切磋武艺。
另外一人名朱异,他就比较有趣了,乃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士子,并且其父朱升大有来头。
朱升,元末隐士,布衣大帝的四大谋臣之一,大明开国谋臣,官至翰林学士,为布衣大帝夺取天下出谋划策,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那青史留名的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位谋比卧龙的顶尖智者,助明开国后便以年迈和"祭扫祖茔"为由告老还乡,辞官隐居,布衣大帝感念他的功绩,意欲重封,但朱升执意退隐,而后却是并未返回家乡,自此消失于世人面前。
所谓急流勇退,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者。
奈何其二子各有不同,一子朱同尽传其家学,文才武略,图绘丹青,无所不精,时称三绝,官至礼部右侍郎;一子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荫父功得了一个清闲差事勉强度日,正是眼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朱异。
一子异,一子同,果真各有异同,有截然不同。
然而短暂地接触下来,朱巅峰却是发现,这位旁人眼中的纨绔废物,却是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般无能。
至少兵马司的大小事务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现过纰漏,这份本事就令朱某人很是佩服。
此二人一文一武,便是朱巅峰这位副指挥的左膀右臂,管理东城兵马司的具体事务。
而他的顶头上司,东城兵马司的正指挥大人,据二人所说从未露面,料想应该是个勋贵亲故,才会有这般大的排场。
朱巅峰自然乐得如此,见今日无事,主动提议醉仙楼听曲儿,三人一拍即合,当即直奔这十里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