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来到了鸿胪寺。
“小贾,要淡定。”
朱韬幽怨的道:“你这等冲动行事,偶尔能成功,可却会让四邻不安……”
在他看来,外交就该是震慑与安抚相结合的一门艺术。
但看看贾师傅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朱韬担心他一拳捶死巨势马饲。
贾平安回身,冷冷的道:“对于朋友,我们需要美酒来相迎,但对于野狗,我们需要用横刀来削掉他们的野心和野性。”
“倭国人能有什么野心?”
朱韬笑了起来。
在大唐君臣的眼中,倭国人也就是一个还在蒙昧状态的部族,野心……哈哈哈哈!
在贾平安的注视下,懂王的笑声渐渐小了。
“朱少卿,相信我,倭国人就是个祸害。”
朱韬嘟囔着,“你说突厥人是祸害老夫信,你说吐蕃是祸害老夫也信,就算是你说回纥是祸害,老夫也能勉强信了,倭国人……”
朱韬捧腹,但笑声不大。
这是对贾师傅的尊重。
“若我说契丹人也是祸害呢?”
贾平安随口问道,仿佛只是个玩笑。
朱韬指着他,就像是个被孩子逗笑的老头。
“贾平安来了。”
正在议事的巨势马饲等人起身,他目光转动,沉声道:“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虔诚。”
要安全保障的这个想法来自于巨势马饲。记得他临行前,父亲巨势德多谈及大唐,总是野心和忧心忡忡相伴,于是他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记得当时父亲的神情……狂喜?还有些后继得人的慰藉。
贾平安和朱韬被人簇拥着进来了。
贾平安目光转动,看了看室内的人。
巨势马饲心中一凛,“见过朱少卿,见过武阳侯。”
贾平安颔首,微笑道:“我迫不及待的想来和倭国的朋友重叙友谊,这不刚回到长安就来了。”
这个人喜怒无常,什么友谊,多半是居心叵测,我需谨慎应对。
巨势马饲笑道:“武阳侯大才,我在倭国也跟着遣唐使学了些大唐的学问,其中最喜欢诗……”
这个是实话,大唐的文化传播过去后,整个倭国都震惊了。
人类还能创造出如此灿烂的文化?
别怀疑!
对于东方的那些土著来说,华夏在开始阶段的任务就是文化输出,让他们渐渐摆脱蒙昧,然后……张开獠牙疯狂撕咬这个灿烂文化的创造者。
若是没有华夏,若是没有华夏那些卓越的祖先,整个东方将会在蒙昧中继续沉睡……直至在西方大航海的炮声中沦陷为殖民地,这里参考东南亚和南美。
贾平安淡淡的道:“可有诗作?”
巨势马饲还以为贾平安是见猎心喜,于是就吟诵了自己作的两首诗。
吟诵完毕,他发现朱韬神色古怪,而贾平安却神色淡然。
“如何?”
朱韬笑了笑,“不错。”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
这两首诗的水平大概就相当于市井百姓的打油诗,还问如何,贾平安差点笑破肚皮。
“我听闻贵使想要什么保障?”
贾平安笑的就像是一只无害的国宝。
巨势马饲心中微喜,“倭国势弱,只想在大唐的羽翼下存活,可……”,他看着有些恐惧,“可我听闻大唐要对高丽下手,心慌意乱之下……国中就想问问,大唐能否给倭国一个保障?”
你的要求真的很奇葩!
贾平安想到了二战时的苏德,双方都在心怀鬼胎,伏特加想先清理了国中的反对者后,再整顿大军,挥师而下。
而小胡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横扫了欧陆后,他把目光瞄准了英伦。但很遗憾,海军不给力,加之伏特加不断在整顿内部,看似要出头了。
伏特加出头,必然是要收拾小胡子,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那还有啥说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打!
倭国在此刻堪称是个蕞尔小国,可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对大唐露出了獠牙。
“谁给你的勇气?”贾平安冷笑。
这人果然喜怒无常!
巨势马饲笑道:“这只是倭国的一点心愿,若是能得以满足,倭国将会是大唐最坚定的朋友。”
“想和大唐做朋友……那也简单。”贾平安笑的就像是狼外婆,“互派使者吧。”
巨势马饲面色如常,可心中却开锅了。
让大唐的使者去倭国……
大唐使者去过倭国,那一次使者让天皇面北站好,听他宣读国书。
这是天皇啊!
你让天皇给大唐的皇帝做臣子,过分了!
可此刻的倭国……在使者高表仁的眼中就是一群矮子土著,什么狗屁天皇,沐猴而冠罢了。
天皇和群臣不肯,高表仁大怒,拂袖而去。
高表仁,前隋大佬高颎的儿子。
从此后,倭国上下就有些抗拒大唐使者。
“这个……”
巨势马饲迟疑。
“你等往大唐派遣使者无数,大唐派遣一次便顾左右而言他,无礼!”
贾平安起身。
“好说!好说!”
巨势马饲心中一动,觉得这是迷惑大唐的好机会。
倭国国中对大唐是又怕又贪,就想一口吞个胖娃娃下肚,随后膨胀起来,却又担心被当头一棒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若是能迷惑一番,让大唐以为倭国是虔诚的和平使者……
“好说!”
派使者去作甚?
朱韬不说话,准备事后询问。
贾平安不屑的道:“至于安全保障……就倭国那个地方,你觉着大唐有必要兴师动众的跨海而去吗?”
巨势马饲笑道:“若是能让国书中写着……”
“不可能!”
贾平安觉得这厮喝多了,“国书中若是写了这个东西,你觉着大唐和倭国谁该对谁低头?”
嘶!
巨势马饲想到了高表仁。
贾平安扬长而去。
巨势马饲指指门外,有人去盯着。
他缓缓坐下来,面色凝重,“大唐看不起倭国。”
随从捶打了一下地面,愤愤不平,“看不起就看不起,等机会来了,再让他们知晓我倭国的厉害。对了,倭国这个称呼……”
倭国这个称呼实在是不好听,以前倭国人没文化还觉得不错,甚至前汉赏赐了一枚金印章:汉委奴国王后,他们欣喜若狂。
后来他们渐渐学习了中原的文化,知晓前汉是把倭国当做是土著部落,顿时就怒了,要求改名。
这时候的倭国声音太小,就频繁要求,可大唐哪里会答应。
贾平安和朱韬进宫。
“出使倭国?”
李治皱眉,“无事找事!”
在他看来,倭国就是个土著部族,哪里值当大唐派出使者。
“陛下,莫要小觑了倭国。”贾平安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其国为岛屿,岛屿之上那些人疯狂,野心勃勃……那个岛屿之上经常刮大风,更是频繁地震,苦不堪言……所以他们一心就想着扩张……”
李治单手托腮,看着他表演。
软硬不吃?
只能上大招了,“陛下想想突厥和吐蕃……”,贾平安继续滔滔不绝,“突厥与吐蕃从前也是弱小,可自从中原的文化传播过去之后,他们就渐渐强大了起来……”
说句真心话,中原一直在喂养对手,只是隔一阵子就喂养出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对手来。
对此灯塔国表示不服。
武媚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滚蛋。
一个倭国罢了,大概在他们的心中就连南诏都不如。
可南诏后来能让大唐损兵折将,白江口之战若是大唐败了,从此沿海再也没了安宁。
见李治不动容,贾平安咬牙,“陛下,臣愿意出使倭国。”
这个蠢货!李治抬头,“出去!”
贾平安梗着脖子,“陛下,臣敢担保,倭人不安好心!”
这个地方若是不能把它剿灭了,贾平安觉得自己就是个棒槌。
灭了再踩上几脚。
李治从未见过这等坚持的贾平安,摆摆手。
等贾平安走后,他叫来了沈丘,“记得上次那个倭女来了大唐,贾平安与她有些交往,查查。”
这事儿贾平安做的光明正大,沈丘一查,不禁就乐了。
“陛下,贾平安坑了那个女子。”
那就不是结仇。
“陛下,鸿胪寺朱少卿求见。”
朱韬来了。
“陛下,臣以为倭国地处新罗百济之外,大唐若是攻伐高丽,说不得就是一个变数……”
李治冷冷的道:“你也来为贾平安做说客?”
朱韬尴尬。
但承认是不能承认的。
“罢了。”
李治说道:“他既然坚持,那便随意派个人去。”
可一听是去倭国,满朝文武都不乐意,纷纷拒绝。
……
“哎!舅舅一片苦心,为何无人应承?”
李弘背着手,苦大仇深的进了学堂。
曹英雄已经到了,起身谄笑,“殿下,可是有事?”
李弘摇摇头,最近他跟着阿耶学了许多,比如说背手,比如说感慨万千的摇头,觉得很乐呵。
“舅舅说倭国不是好人,建言派出使者,可无人应承。”
李弘叹道:“孤的心好痛。”
这个太子的画风好像有些不对啊!
曹英雄随即就去寻了贾平安。
“我的心……好痛。”
贾平安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却没人回应,不禁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原来太子的话是跟着兄长学的?
曹英雄进去,笑道:“兄长可是为此事发愁?”
贾平安点头,想来想去,却想不到一个能说动的人选。
他本想自己去,可奏疏上去就被漂没了。
“兄长,此事莫急……”
曹英雄一番劝说,贾平安的眼睛越来越亮。
果然,我还是颇有些安慰人的本事。
曹英雄心中暗爽。
贾平安突然问道:“英雄,我对你如何?”
“恩重如山!”
曹英雄义气为先,拍着胸脯说道。
“如此,若是你去出使倭国……”
“兄长饶命!”
半个时辰后,曹英雄面色惨白的出来。
随后鸿胪寺那边也敲定了人选,人称鸿胪寺第一正人君子的主簿陈迭中选。
陈迭和曹英雄面圣。
一番例行鼓励后,二人回去准备。
陈迭出了大殿就踌躇满志的道:“我此次定然要让大唐的威名播于海外!”
他见曹英雄没精打采的,就不满的道“打起精神来。”
曹英雄怒了,“我乃正使。”
可他这个正使在陈迭的眼中只是个无用的摆设。
“此去倭国,我们不能让前辈专美于前……”
陈迭一番鸡血打下去,自己热血沸腾了,曹英雄却依旧如故。
“曹侍读,武阳侯那边请你去。”
陈迭板着脸道:“我便不去了。”
“兄长也没请你。”
曹英雄反唇相讥。
正副使者还没出发就火药味颇浓,这一路堪忧。
到了兵部,贾平安把曹英雄拉进去嘀咕了一通。
“倭国不是好鸟。”
贾平安很认真的道:“此去要查清楚他们的实力,只等以后一开战,你这便是大功,明白了吗?”
曹英雄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兄长是想让我立功?”
“是啊!”
贾平安都被自己感动了。
曹英雄再次出现时,堪称是神采飞扬。
鸿胪寺选了个好日子,太子侍读曹英雄为首的使团就出发了,而巨势马饲正好要回去,就顺路作为陪同。
朱韬一路送出城外,依依不舍。
贾平安策马出城,对曹英雄点点头,“莫要丢人。”
“是。”
曹英雄心情激荡,只想去建功立业。
看着他们远去,朱韬不禁唏嘘不已。
“那个……朱少卿,倭国可有青楼?”贾平安随口问道。
朱韬犹豫了一下,“应当是有的吧。武阳侯你在担忧什么?”
贾平安强笑道:“没什么。”
……
夏季的风吹过,公主府里也多了些鲜活。
“公主,有人来了,说是请你去打马毬。”
高阳蹦起来,“这便去。”
她一边换衣裳,一边说道:“去把新城请来。”
等她都要出发了,去请新城的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公主,新城公主病了。”
小白花病了?
高阳不禁捂额,“她怎么从小就这样呢?”
等一场马毬打下来后,高阳还惦记着新城,就去探望。
黄淑迎了她进去,高阳问了病因,皇叔苦笑道:“驸马来寻公主,说是韩瑗被发配去了振州,家人以泪洗面……让公主问问陛下。”
长孙诠的姐姐就是嫁给了韩瑗。
“问这个作甚?”高阳也不傻,“韩瑗我记得是长孙无忌的人,和褚遂良交好,为他去求情,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新城没去吧……”
黄淑苦笑。
“新城!”
高阳怒了,进去一看新城躺在榻上到死不活的模样,一把就揪起来。
新城再度躺下,干脆就趴下了。
高阳奋力一巴掌拍去。
啪!
波涛汹涌了一下。
兴许是被打痛了,新城痛呼一声。
“还没死?”
高阳站在床边,用小皮鞭指着她,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是鬼迷心窍了?那是什么姐姐?他想的是姐夫韩瑗……”
长孙无忌最近的小日子不大好,作为这棵大树下乘凉的长孙诠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就来撺掇新城。
新城去了,结果……
“皇帝第一次冲着我冷脸。”
新城哽咽。
高阳再拍一巴掌,结果不小心把小皮鞭甩了出去。
啪!
提着我心爱的小皮鞭……
高阳傻眼,“我不是故意的。”
新城捂着身后,羞恼的道:“你这是来用刑的吗?”
高阳怒气上来,“不识好人心,如此我以后就不来了!走了!”
新城趴着侧脸一看,见高阳真走,就下床拉住了她。
“拉拉扯扯的作甚?”高阳不喜欢新城这种不爽利的作风,“有话就说。”
新城苦着脸干咳一下,柔弱的小白花再度上线了,“我也寻不到一个商量的人,驸马得知没结果就走了……”
高阳冷冷的看着她,良久才说道:“去寻小贾问问。”
新城到贾家时是午后,贾师傅刚到家。
“这女人是摸着我的踪迹上门的吧?”
来不及吃午饭,贾平安在前院见了新城。
新城此刻容颜苍白,楚楚可怜。
“公主这是……”
贾平安心中一个咯噔,想起了历史上新城早逝的事儿。
新城看看在边上伺候的鸿雁和安静。
哥们这是想单独说话?
贾平安点头,鸿雁带着安静出去。
新城的脸马上就垮了,贾平安一个哆嗦,担心她弄出了什么大事来。
“驸马请我去为了他的姐夫求情……”
“他的姐夫?”贾平安不解。
“韩瑗。”
明白了。
“醉翁之意。”
贾平安一针见血就揭开了此事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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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贾果然是聪明人!
新城不禁为自己的智商感到了悲哀。
“你……”贾平安觉得新城不会这般蠢,哪壶不开提哪壶,“公主没去吧?”
新城低头,伸手捂胸。
还好,底线还在。
但贾平安却觉得不可思议,“公主,你这个……”
你的脑子被塞浆糊了?
贾平安一直觉得新城不蠢,能够从小时候就知晓装小白花的人,她怎么可能蠢?
唯一的可能就是……
新城抬头,泫然欲泣。
“你啊你!”这个哥们让贾平安有些头痛,“陛下那边如何?”
新城可怜巴巴的道:“皇帝冷冰冰的看着我,这是从未有过的。”
贾平安笑了,“你这是自作孽,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