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博士叹了口气,道:“隋掌柜,那倪二一口咬定当时使用的是恒昌药行免费赠送的乌头,而这些乌头又是贵芝堂用新法炮制的,贵芝堂小郎中和恒昌药行的祝药柜两人已经在大堂作证,证明此前小郎中的确使用了八枚乌头给祝药柜治病,没有中毒而把病给治好了。为了谨慎起见,钱大人、安大人与本官刚才又到贵芝堂进行查验,结果刚才钱大人已经告诉你了,这小郎中用新法炮制的附片入药,用量达一斤之多,患儿当面服下,不仅没有中毒,而且病情进一步好转。说明贵芝堂新法炮制的乌头附片,即使超量,也的确不会中毒。所以,钱大人才说,令慈的死,很可能与倪二用药无关。”
安医官也道:“是啊,这个结果是本官与两位大人一并查验的,不会有错,整个经过都记录在案了的。”
汤博士又道:“倪二是否真的用了贵芝堂新法炮制的药材,目前只有他一人的口供,调查之后旁人都不知道,药渣也看不出是否新法炮制的药,所以该情节无法查清。现在证据证明他不如本方是因为相信八枚新法炮制的乌头不会让人中毒而死,而令慈的病又真的需要大剂量的乌头,事实也证明,八枚新法炮制的乌头不会使人中毒,所以,现有证据证明倪二不是故意不如本方。不能判他故不如本方的死……”
“怎么是这样……?”隋掌柜知道汤博士深得欧阳刺史的信任,才会派他来监察此案,由于涉及医术专业知识,他也搞不懂,想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钱县令上前道:“虽然如此,但贵芝堂新法炮制乌头也只是近日的事情,还有很多人不认可,特别是朝廷没有正式认可这种炮制法可以算做本方,也就是说,按照现行医书本方的要求,大乌头煎最多只能用五枚乌头,倪二用到八枚,虽然事出有因,也有不会中毒的旁证,但毕竟是不如本方了。而且,鉴于倪二到底是否用了新药入药,由于无法查清,不能完全彻底地排除令慈之死与倪二用方的关系。所以,令慈的死他还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故本县决定判他个误不如本方之罪。你意下如何啊?”
隋掌柜呜咽着说:“那我娘不是白死了!”
钱县令道:“案子到了现在这地步,的确无法料他死罪了,这也不是本官一人之见,是与汤博士,安医官一并审查,又实地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板上钉钉,本官就算有心判他死,替你母亲报仇,却也是爱莫能助。”
隋掌柜哭道:“我想去见刺史大人,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
钱县令与汤博士、安医官互视了一眼,钱县令缓缓道:“这个结果,我们刚才已经去了州衙门,当面向欧阳刺史禀报了,欧阳刺史同意我等的判断和拟处意见,让我等处理好居偿事宜。”
隋掌柜老泪纵横望向汤博士,希望他能作出否认的表示,却看见汤博士一脸同情,缓缓点头:“是的,这个结果已经当面向欧阳刺史禀报,得到了他老人家的恩准的。”
安医官也在一旁点头。
陆掌柜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失声痛笑,对汤博士道:“当初,你说过,家母是中毒而死的啊!”
汤博士表情有些尴尬:“这个……,本官也是根据调查,得知老太太服用八枚乌头之后,片刻功夫便死于非命,这才判断是中毒而死,至于是否真正中毒,又是否中了乌头的毒,本官不是仵作,对死亡原因查验并不擅长,所以,这个,实在不敢妄下结论。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仵作剖尸查验。”
唐朝对尸体解剖并不禁止,史料上也有医者进行尸体解剖的记载。
隋掌柜一听要剖尸查验,脸上顿时很难看,问汤博士道:“剖尸之后,便能查清吗?”
汤博士捻着胡须,摇头道:“这可说不准,得看仵作的本事。”安医官拿了倪大夫重礼,自然不愿节外生枝,轻咳一声,低声对隋掌柜道:“本县仵作是个烂酒鬼,挖坟入殓啥的还凑合,查验死因根本不靠谱!而且,此人喝醉酒就喜欢逛窑子,调戏大闺女小媳妇什么的,这他很是在行,而且……,据说,这仵作还私下淫辱过几个饥荒饿死无人收敛的女尸!县太爷几次想撤换他,无奈本县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耽搁了,你想想,让这样的人替你母亲剖尸查验,实在让人恶心啊,别到时候死因没查清,则把令慈金贵身体给糟践了,穿出去可不好听!”
隋掌柜心头一凛,他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
安医官见他心动,忙又凑到他耳边低低的声音道:“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这案子已经向州府衙门欧阳刺史大人禀报了,刺史大人也同意不是故杀,以误杀定,所以,板上钉钉的事情,没办法,你还是从别处想招吧!”
隋掌柜瞧了他一眼,想了想,终于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随即躬身对钱县令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全听大老爷安排,不过大老爷能否延缓一炷香时间再升堂?”
钱县令见他终于服判,自然很高兴,也不问他为什么要往后拖延一炷香,点头道:“行啊!本官一炷香之后升堂就是。——隋掌柜,等一会升堂,本官先不说如何下判,由你们自行就赔偿问题进行商议,你就尽可能多要些钱,把老人家的丧失风光大办,也算对得起老人家抚育之恩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隋掌柜哭丧着脸点头答应。
隋掌柜出来给等候外面的家人说了此事,隋家以隋掌柜为长,他点头了,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只能哭着接受这个事实。
接着,隋掌柜又把管家叫到一边,低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那管家不停低头,连声答应,然后悄悄蹩进了皂隶们歇息的班房。
钱县令和汤博士、安医官在花厅里又说了一会闲话,看看约莫一炷香过了,三人这才回到大堂,钱县令吩咐继续升堂审案,将案犯倪二押上大堂,原告隋掌柜也垂着手站在大堂里。
钱县令惊堂木一拍,道:“两造(末尾有解释)听清了,此案下判之前,本官要先审赔偿之事,原告,你是否愿意接受对方赔偿损失?”
隋掌柜很是沮丧,嘟哝道:“那得看他能赔多少。”
倪二跪在地上,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原听说隋家死活不肯接受赔偿,铁了心要自己赔命,现在居然松动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改变的,大喜之下,连声道:“我赔!倾家荡产也赔偿!”跪爬着转身,冲着大堂月台上的倪大夫道“大哥,隋掌柜愿意接受赔偿了,你想办法帮我赔啊!”
倪大夫也是心中狂喜,手脚都哆嗦了,急急走了进去:“好,我们赔,隋掌柜,你说要赔多少,我砸锅卖铁也赔你!”
“行了,少说那些没用的。”隋掌柜冷冷道,“先把现钱拿来再说!让我先看看你们的诚意!”
“好好!”倪大夫下意识伸手在身上摸,管家捧着那三匣子的宝贝过来,“大老爷,老太太说,先拿这赔他们,看看够不够。”
倪大夫道:“这是给左郎中的呀……”
管家凑到倪大夫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先顾这一头吧。左郎中那边,老太太说了,回头再想办法回报。”
“好!”现在火烧眉毛了,好不容易隋家答应赔偿,按照规矩,苦主愿意接受赔偿,而又能重金赔偿,取得对方谅解的,只要不是滔天大罪,一般也就可以免死了。所以必须用重金打动对方,获得对方的谅解。瞧了一眼这三匣子东西,道:“这些东西只怕也不够啊。”
管家道:“我再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好象老太太刚才已经差人回去,把田产、房产地契都带来了。不行只有用这些东西了。”
“好!”快去”倪大夫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大堂上,高声道:“麻烦稍等片刻,取了东西就来。”
隋掌柜撇着嘴没理睬。
很快,倪家管家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锦盒,双手递给倪大夫:“这是田产、房产的地契。老太太说了,只要救得二老爷,田产、房产都赔给他们,只要还有惠民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好!”倪大夫哆哆嗦嗦接过那放着地契的匣子,跟先前三个匣子叠放在一起,捧着进了大堂,来到隋掌柜面前,先鞠了一躬,然后蹲下身,把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地上,一一打开:“隋掌柜,这是几颗极品老山参……”
他一眼扫去,突然发现老山参的匣子里少了一根老山参,而且是上面最粗最好的那根。
身子不禁一哆嗦,好在剩下的老山参也很不错,对方也不知道原先有多少根,是否少了一棵。这时候可不能乱,赶紧稳住心神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