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尘瞥着四公子阴沉的脸色,抿唇笑了笑,她就知道她来碧秀园六公子定然有所行动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请动了同住望海阁的儒修,想来应该是那位筑基儒修吧。
饶是如此,从未见过儒修的莫清尘心中甚是期待,儒修,这可是和他们道修完全不同的修行方式,若是交流一番,说不得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不多时,便见那家丁引领着两个男子走来。
其中一人身着家常青衫,自然是六公子,而另一个人同样是一袭青色,却是颜色淡一些的长袍,头戴同色的方巾,脚穿白底黑面的布鞋,一副典型的书生打扮。
这书生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令人一望便觉满脸正气,偏偏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掩饰了过于刚正的感觉,反倒有一点孩子气的纯真和灵动,是个看起来极年轻的男子。
莫清尘看清书生面容的瞬间,忽然怔住。
这个人,她见过的!
那一年,莫凝柔带着她去打秋千,结果莫凝柔不小心从秋千上摔落到墙外面去,自己跟着跳了下去,就有三个年轻男子跑来相救,自己正巧被一个小书生接住。
任光荏苒,转眼二十六年过去,书生还是那副面容,不过是少了一丝稚气,记忆力甚好的她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时之间,莫清尘听不清几人在说什么,只因她的心中生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八岁时,她与莫凝柔同在莫府墙外与这位书生有一面之缘,随后莫家生变,姐妹二人各自有了不同境遇,可却在二十多年后夹心海的王家,三人再次聚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缘分?
人和人之间的因缘际会,是不是前世之因造就的今生之果呢?
因果之道。因果之道,四个字在莫清尘心中反复闪现。
数次感悟,她曾思索过自然之道。生死之道,如今对因果之道又有了一点感悟。
或许当她再有机会感悟轮回之道、虚空之道等等时。才能对自己要走的道有所明悟吧。
“莫姑娘,莫姑娘——”四公子见莫清尘盯着年轻书生发愣,面色微沉起来。
六公子也暗暗惊奇,这位莫姑娘怎么直勾勾的望着那位儒修,好吧,虽然他不得不承认那儒修有一种寻常道修身上没有的气质,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与众不同。可以莫姑娘的性情,不是这种为外表所惑的女子吧。
听到四公子的唤声莫清尘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对几人笑笑,心中却决定往事不提,毕竟当年只有一面之缘,交集甚少,本就没有提及的必要,再说,人家恐怕也不会记得多年前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吧。
“莫姑娘你好。”书生有礼的招呼道,仿佛刚才莫清尘的失态没有发生过。
莫清尘同样客气回礼。众人重新坐定。
“今天我这碧秀园真是蓬荜生辉,接连来了两位贵客。李公子,在下对你和令师早就仰慕不已,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倒是多亏六弟了。”四公子恢复了自如神色,言谈有度。
莫清尘与六公子一对视,六公子就对她轻轻点点头,不由心中暗笑果然是六公子搞的鬼,只是前两日六公子还说不认识望海阁的两位儒修,今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位李公子请到碧秀园来了呢?
她的疑惑很快被解开,四公子的话音刚落,李公子就道:“四公子客气了,我听六公子说你这园中有一株上千年的桃树,如今花开正好,呵呵,还望四公子不要见笑,我这人一听到哪里有什么美景美人,不看上一眼心中就一直痒痒。”
美景美人……好吧,这孩子还真实在,莫清尘心中暗道。
这话一出,十七公子眼睛一亮,暗暗传音道:“四哥,我看这李公子对女色应该多有偏爱,你何不把碧秀园中那些美人唤出来歌舞一番,若是能和他攀上关系,族长或许便不会插手你和莫姑娘之事了。”
四公子心中一动,这个李公子虽是筑基修为,他师父却是结丹后期修士,族长对他师父颇为礼遇,二人曾畅谈三日闭门不出,显见的是希望通过与其他流派修士的交流而有所感悟,成就元婴大道。
若是与李公子交好,自己所谋之事就更有把握了。
想到这里四公子拍了拍手,笑道:“李公子真是修士中难得的性情之人,有花无酒可谓无味,有酒无人可谓无趣,就让我们一起喝酒赏花观舞如何?”
说完也不待李公子回应,就发出一道信号,忽见一众云鬓宫装的女子从桃花深处走出,且歌且舞,恍若仙子涤尘。
李公子一时看呆了,大眼睛黑亮黑亮的。
四公子与十七公子相视一笑,莫清尘抿唇不语。
六公子暗暗心急,他本以为把李公子引来,王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当着外人的面就不好施展,可没想到他们却刻意拉拢此人,不由暗暗传音对莫清尘说了此事。
莫清尘却回道:“六公子不必着急,我倒觉得这位李公子不像那种人。”
六公子一急:“莫姑娘,男人的心思你不懂——”说到这里自觉唐突,停了下来。
莫清尘一笑:“六公子,旁观者清。”
那位李公子虽脸现痴迷,可他看一众美人与那株桃树的眼神并无不同,身为男子的他们辩不出,可心思敏锐的女子是能感受到这种区别的。
六公子见莫清尘无动于衷,只得作罢。
一众女子跳完舞,便涌到桌前来。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大大的喷嚏声,众人一愣,又听到一个难听的声音道:“哎呦,可呛死我了!”
莫清尘筷子一抖,夹起的水晶肉片掉了下来,火乌鸦还真是个人才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呆在自己肩膀上,关键时刻来上这么一句。
一众女子带来的旖旎氛围顿时一扫而光,四公子脸色微沉。十七公子暗骂一声扁毛畜生,却碍于四公子对莫清尘的打算不好再出言得罪,六公子却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李公子一双眼睛睁的更大。身子前倾凑过来道:“这,这居然是二阶的火乌鸦。倒是少见啊。”
火乌鸦不屑的把头一转,正巧看到十七公子的黑脸,被一群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弄的极为不爽的火乌鸦顿时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十七公子暗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按耐住起身把它狂揍一顿的冲动。
“无月,表现不错,回头给你做水葡果汁喝。”莫清尘以神识交流道。
火乌鸦毛一抖:“我要喝酒。喝水葡果酿的酒。”
莫清尘赶忙答应,对李公子道:“李公子好见识。对了,听说李公子是儒修,我一直好奇儒修和我们道修的不同之处,不知李公子愿不愿意给我们讲讲?”
饱了眼福又美酒下肚的李公子来了谈兴:“诸位应该都知道我们儒修与道修最大的不同便是不需要有灵根,而是要身具书卷之气吧?”
六公子有些赧然,四公子却道:“不错,这也是在下好奇的地方,没有灵根,你们如何从天地间吸收灵气呢?”
李公子摇了摇扇子:“我们不从天地间吸取灵气。而是吸取浩然之气。而且我们的修炼并不是一味的打坐,读书、写字、绘画,乃至侍弄花草,生活中的种种。皆是修行。家师说过,道家讲究的是炼心炼性,性命双修,佛家讲究的是明心见性,四大皆空,而我们儒家讲究的是存心养性,内圣外王……”
一番话说得莫清尘耳目一新,她知道魔修是从天地间吸取魔气,道修吸取灵气,妖修则是吸取了灵气转化为妖气,却从来不知儒修是吸取浩然之气的,至于他说的存心养性,内圣外王,更是听的迷迷糊糊,不由问了出来:“李公子,存心养性、内圣外王是何意?”
“存心养性,就是养其天生天性,人性本纯善,故只须存养勿失,勿为后天物欲意念所转,就是我们所需的了。至于内圣外王——”说到这里李公子忽然抓抓头发,呵呵笑道,“师父说随着修为的提高便会慢慢体悟,让我别瞎琢磨了。”
人性本善,莫清尘不知这话对还是不对,儒家所坚持的道和道家多有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都是参悟长生大道。
这不对啊,道、魔、妖、佛、儒,这五个流派修行方式完全不同,从天地间吸取的物质完全不同,奉行的道义完全不同,可是从勾魂鱼妖那里,自己隐隐推测到到了分神期他们同是进入灵界,这样一来,岂不是殊途同归?
若是这样,又何必分什么道、魔、妖、佛、儒?
莫清尘心中困惑,又问了李公子好几个问题,而李公子随着灵酒下肚,话更是渐渐多起来,尽心回答的同时还问了莫清尘不少问题,一时之间,二人相谈甚欢。
四公子几人刚开始还用心听着,到后来见二人越说越热络,围绕着道、儒二家的话题也越来越广,不由郁闷起来。
“四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再说下去,那小子岂不是反客为主了?”十七公子传音道。
四公子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忙出言打断道:“李公子一番话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来,来,我敬李公子一杯。”
四公子与十七公子轮番敬完,四公子又示意一众女子上前敬酒,忙被李公子制止道:“美人只可远观也,敬酒就沾了俗气,免了,免了。”
“穷酸腐!”四公子暗暗骂道。
莫清尘却看到李公子纯净的黑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
十七公子眼睛一转,笑道:“李公子,你们儒修需要书卷之气,想必如俗家读书人一样精通诗词歌赋,不如就眼前美景吟诗一首,也好为此次小聚留个纪念如何?”
四公子忙拍拍手:“十七弟说的不错,李公子看我这里的桃花美酒美人,能不能激起公子的诗性呢?”
莫清尘唇角微抿,知道这二人是见李公子推辞喝酒而有意为难,但心中同样好奇李公子的表现,就静坐一旁看个热闹。
李公子一双大眼睛弯了弯,酒气却把脸颊染上淡红。
只见他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支狼豪大笔,接着一张一丈有余的宣纸悬于空中。
李公子走到纸前,提起大笔行云流水的写着,到最后大笔飞出划下最后一笔,整张宣纸灵光一闪,落入手中。
四公子几人凑了上去,刚开始表情淡淡,可渐渐就转化为愕然,到最后则成了惊艳。
莫清尘看的心中生奇,不由站起来走上前去。
只见那纸上草书龙飞凤舞,肆意洒脱,默读了纸上诗句的第一句,莫清尘便如遭雷击,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响。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六公子心驰神醉,喃喃的把一首诗念完,不由击节而赞:“好诗,真是好诗啊!”
莫清尘一双秀目紧盯着李公子,强自镇定的神情难掩心中的惊涛骇浪,这么有名的诗,哪怕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十年,又怎么可能忘记。
这是唐伯虎的桃花庵歌啊,在那个世界,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不会记错的!
莫非这个世界,来自异世的孤魂不只她一个?
莫清尘望着李公子,写下这首诗的他却神情坦然,有一种酒后作诗,心中豪情得以宣泄的快意。
莫清尘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快,这人若真是从同一个地方而来,如此堂而皇之的盗用他人名作还毫无惭色,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在莫清尘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李公子轻轻咳了一声,耳根渐渐红了起来。
“莫姑娘。”六公子悄悄提醒道,不明白莫清尘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在李公子面前频频失态,心中却忽然一惊,莫非她真的对李公子一见倾心?
莫清尘却没有移开目光,心中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此诗真是精妙绝伦,如此短的时间能做出如此切合情境的佳作,李公子实在令清尘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