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饭后,东流乡突然来了一个从隔壁巴蜀县过来贩卖收购粮食的商人,姓朱名春,穿着一身华丽的绸缎袍衫,脑满肥肠,一身富态。
这商人朱春带着几个仆从下人满东流乡溜达吆喝,言称巴蜀县粮价见涨,急需收购几万斤的粮食。
这不,吴家已经开始大批大批地搬运着粮食出院,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一一贩卖给朱春。
吴家这大笔大笔出售粮食,羡煞了东流乡的平头百姓,心里都在猜测,吴家这次又得有多少雪花银子进账了。
有羡慕的,自然就有眼红的。
吴家大门口堆着如小山高的粮食,正一麻袋一麻袋的过着秤之时,已经有好事者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与吴家相隔不到二里地的里正刘家。
里正刘老赖端着一碗茶和儿子刘阿芒正坐在大厅中听着来人绘声绘色的报告,不由脸色变得精彩了起来。
刘老赖精瘦如麻杆儿似的身子猛地一紧,两颊高高突起的颧骨不时哆嗦耸动着,不知是喜还是惊。
而他那个猪鼻子插大葱的儿子刘阿芒就不一样了,早已喜形于色,正掰扯着手指算着账,口中喃喃道:“高出市价两成,啧啧,嘿嘿,这下可真是发了。”
随即对着刘老赖喊道:“爹,咱们家不是前几天…唔…”
话还没说全就被刘老赖骨瘦如鸡爪般的手掌给捂住了嘴巴,然后急眼瞪了他一下,示意他噤声。
待得刘阿芒住嘴后,刘老赖嘿嘿干笑两声对着报信之人说道:“嗯,辛苦你了,你所说之事本里正已经知道,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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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信之人是东流乡的泼皮懒汉,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
他之所以死乞白赖屁颠屁颠来报信,不外乎就是贪图刘里正听到消息之后心情一好,赏他三瓜俩枣儿。
可现在刘里正压根儿就是不希望他在场听到他们父子的对话,直接对他下逐客令。
吭哧吭哧白跑了一趟,这泼皮懒汉能干吗?
于是也就微微起身伸出右手在胸口挠了挠痒痒,又将右手递上前去,然后对着刘老赖嘿嘿笑着。
这举动很明显,就是来讨赏的。
刘阿芒一见,麻痹,还敢讨赏?真是给脸了。
作势就要起身扇这懒汉两嘴巴子。
谁知刚要起身,却被刘老赖拉了下来,又冲他使了使眼神,轻声说道:“混账,不要因小失大,坏了大事。”
然后在袖子里掏了掏,掏摸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铜板。
叮~~
刘老赖一个弹指,直接将这个铜板扔进了报信的懒汉怀中。
懒汉接过铜板一瞅,我日,才一个?还不够老子买一两小酒喝得。
于是乎又继续在胸口挠着痒痒,想着再次伸手讨赏,可谁知手还没伸出去,刘阿芒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嚯的起身,然后对着懒汉喝骂道:“滚,不然老子就放狗了。”
妈呀!
懒汉知道刘家大院几条黑皮狗的厉害,那叫一个凶残了得。
哪里还敢在这儿多耽误功夫,蹭的一声已经窜出了大厅逃之夭夭。
逃出刘家大院之时,转头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好你个抠门的刘家,老子诅咒你们全家都被官府查封。让你凶我,让你抠门,你给该死的刘老赖。”
刘家大院里头的刘家父子自然听不见懒汉的诅咒,因为此时父子俩已经开始吵闹起来,哪里还能够顾及这懒汉。
刘阿芒一边扣着鼻屎,一边单脚踩在椅子上,高声喊道:“爹,你这是老糊涂。看着眼前有银子不赚,非要等那上万斤的粮食发霉发烂吗?”
砰!
刘老赖一掌拍在身边案桌上,怒骂刘阿芒道:“你这个不孝的混账,有你这么骂自己老子的吗?我哪里是糊涂,我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懂得不?你知道那些粮食是见不得光的,如果被查出来,别说你我,整个刘家,甚至你姐夫都要掉了脑袋。”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刘阿芒的蒲扇大耳朵,怒其不争地咬牙训斥道:“你个记吃不记打,不长脑的玩意,掉了脑袋你还得瑟个球?”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流过,却只能看不能摸,不能抓进兜里,刘阿芒也顾不得耳朵被抓着的疼痛,继续抗争道:“就是因为那上万斤粮食见不得光,才要赶紧脱手啊。我的亲爹啊,咱刘家才几口人?啥时候才能吃得完那些粮食,到时候发烂发霉,不是白白糟蹋可惜了吗?再说了,不还有我姐夫在县衙里当差吗?他可是响当当的捕班捕头,下个馆子都不要付钱的,神气着呢,咱怕啥?”
一听到自己的女婿秦威在衙门当差,而且还是响当当的捕头,刘老赖渐渐平复下心情来。
他缓缓松开刘阿芒的耳朵,自顾走回座位,慢慢沉吟着:“不妥不妥,这事太蹊跷了,晒谷场上万斤粮食刚丢,就有巴蜀县的商人来咱们东流乡收粮食,太巧合了。”
刘阿芒现在一门心思扎进银子堆里,哪里管他妈逼的巧合还是蹊跷,他只知道这粮食只要一脱手,就有七八百两的雪花银进账。
刘家靠什么收入来源?
不外乎就是那近百亩的良田收租吗?
但是就这百亩良田,一年也不过百余两银子,与吴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如果让刘家凭空多了七八百两银子,那是一个什么光景?到时候他从中捞个百两银子,然后去县城里得瑟得瑟,威风威风,也当当富二代的感受。
上次他姐夫秦威带他去开荤的满月楼,他到如今还是记忆犹新着呢。
满月楼那些个姑娘粉头,长得那真叫一个美,哪里是东流乡这种土旮旯的村姑寡妇可以比拟的。
啧啧,那扑鼻的脂粉味,那樱桃小嘴寒着一口小酒灌进他嘴中,那才叫一个乐啊!
于是刘阿芒眼珠子一咕噜,计上心头来,对着刘老赖哼道:“爹啊,我姐上次回娘家可是说过了,我姐夫又相中了城里头的一个姑娘,说是要纳进秦家做妾侍。我姐的地位在秦家是岌岌可危了,如果您在这个关键时候给我姐夫周转个几百两银子,让他跑跑官啥的,嘿嘿,我姐的地位还能动摇吗?”
傻人有傻语,却是往往都能切中要害。
一听到刘阿芒这话,刘老赖这个心思缜密的老狐狸也顿时惆怅了起来。
是啊,如今刘家能在东流乡立足,除了几代人的经营之外,就靠女婿秦威在衙门当捕头。
吴家吴茂才这条老狗忌惮刘家的最大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好女婿吗?
如果女儿在秦家地位骤降,他这个老丈人在秦威眼中还算个屁?
要不,试试?
刘老赖的心思开始动摇了。
但是,到底是在东流乡盘踞了多年的地头蛇,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对危机有一种敏感的认知。
让他贸贸然就将家里那上万斤见不得光的粮食拿出去贩卖出售,又说不出这些粮食的来源,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只要这上万斤粮食传到皂班衙役耳中,那就完蛋了。
要知道,县衙六曹中户曹房的户佐大人可是对各乡各村的大户都有过记录,一年有多少粮食收成,户曹房都有记录。
刘家这上万斤的粮草只要曝了光,那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狡诈如狐的刘老赖看了一眼早已急的团团转的儿子,然后问道:“要不,咱们将那个姓朱的巴蜀粮商请进家中试探一番?”
刘阿芒大腿一拍,高喊道:“早就应该这样了呀,我的亲爹。”
这时,刘家派出去打探吴家消息的下人突然闯进了大厅,对着刘老赖急声喊道:“老爷,老爷,不得了了,真真儿不得了了。”
刘老赖被这下人吓得心里一惊,喝道:“急个球,慢慢说,天还没塌下来。”
那下人被刘老赖一喝,停住了脚步,喊道:“老爷,刚才那姓朱的粮商又放言了,后天就要返回巴蜀县了。所以收粮的时限就在今明两天,而且,而且……”
刘老赖瞪了一眼这个说话留半截的下人,呵斥道:“而且什么,赶紧说。”
那下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而且,那位朱姓粮商放言,粮价再上调一成,以高出市价的三成来收购,直到收够了为止。刚才小的回来之时,已经有好几个村的产粮大户陆续朝吴家方向赶去探听消息了。”
嗷~~
一声叫唤顿时在大厅中响起,嘹亮声音中透着无限的着急。
刘老赖一扫眼,自己那个混蛋儿子已经如利箭脱弦般疾射而出,早已窜出了大厅,朝着大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