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挣扎的男子闻言身形一停,随后却是疯了一般地、完全不顾风险,挥剑斩开鞭子,身子向高墙下坠落的时候,他狠狠一脚踏上一侧的围墙,身子猛地向前飞冲。
‘当!’的一声,黑衣女子抬剑,二人的剑激烈碰撞在了一起。
“丧家之犬,何必困兽犹斗呢。”
女子冷哼一声,收剑飞身退后。
“住口!”
黑衣男子挽了一个剑花,一个翻身继续向前逼近。
女子看着袭来的剑芒冷笑,抬手轻轻巧巧地一接。
孰知与此同时,后心一片剧痛,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黑衣人稳稳落在她面前,俯瞰着颓然倒地的她,眼眸在月色下,呈现出诡谲的银色。
“你……你……”黑衣女子咬牙说着,声音发颤,一个字喷出一口血来。
黑衣人冷笑,伸手出去拽开她的面巾……
却是生生一愣。
黑衣女子狠狠地喘息了几声,随后没了气息。
黑衣人却愣怔依旧。
借着月光看清楚的这张脸,分分明明便是夫人身边的……
难不成,许嫣一直都是东皇埋在夜云天最大的卧底?!
是了,许嫣日日讨好夫人,妄图左右,甚至几次三番想嫁给主子。
可是又不对……
如果许嫣是卧底,为什么这么多年,东皇都动摇不了夜云天的根基?!
为什么那天烧车,她会劝他们先撤离,事后东皇也的确寻不到他们?!
倏忽间,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胆奸贼!”
无影回过神来,转身过去,却见一队兵士已然冲上前来。
脚踝隐隐作痛,面前人数众多,只怕是难以逃过去了……
无影咬了咬牙。
其实此番过来,目的仅仅是杀死这园里的淮川,断掉东皇最后一丝希望。
至于他能不能活着回去……
已经不重要了。
不若誓死一搏罢。
赢了,便是捡来一条性命。
输了,也无怨无悔了。
毕竟杀死淮川,东国皇族除了当初被主子返以‘夜’姓扣押的夜闻,即旧日太子淮钴外,已没了后。
东皇本就垂垂老矣,淮策也是重病缠身,此事一出,东国皇室势必会疯癫。
当时烈火烧车前他走了,烈火围车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对不起主子,而后为了夜云天,他隐忍了这么久这么久,直到一切安定,再不会被东皇发现。
如今,他无影……也算是给主子报了仇。
咬了咬牙,颤着身子举起手中的剑。
飞身上前,迎着乱剑剑刃生花。
四下皆是剑光,暴露的刺客,哪里会有好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算不清倒下多少个人。
直到他身子颓然落下,长剑上是交融的血,他周身也是血,颤着身子一声又一声地喘着粗气。
支撑不下去了。
眼皮发沉,他支着眼睛看向那些逼近的身形。
剑光却又起。
从后而前,招招命中敌人的后心。
直到男子在他面前站定身子,无影只能看见他剑刃落下的血。
“站得起来吗?”
冷冷清清,却是故人的声音。
“湛玖……”
“你为何……会在这里……”
无影咬牙说着。
湛玖垂眼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
“陛下让我带你回去。”
“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秋日都要过去了,窗外的鸟儿还在叫。
弋栖月大抵揉了揉眼睛,随后迷迷糊糊地将眼睛张开来。
屋子里的香已然熄灭了,去年时候夜宸卿便说,不宜连夜点香,她说无妨,可是这厮却执意半夜起来把香给掐灭了。
于是她便总是模模糊糊记得,大抵是睡梦到了一半,就觉得身旁暖和和的炉子就坚决地挪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凑近她的一瞬,她伸手牢牢抱上去蹭蹭,而炉子吻吻她的额头也暖和和地紧紧回抱住她。
昨晚也是这样。
大暖炉半夜又起开了。
但是她却隐隐觉得不甘心,于是等大暖炉回来,不再黏上去,而是迷迷糊糊地把腿一横,将大暖炉原本的地方占了。
谁知这个暖炉却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不知怎的,一个温热柔软的吻便落在她的脚踝处。
痒。
弋栖月下意识地将腿缩回了被子里。
暖炉却趁机再度上了榻,躺在她身旁把她揽到怀里。
弋栖月心里本是别扭得很,可是如今点的香熄了,地龙也还没烧着,这一来二去便冷了。
于是,女皇陛下妥协地往暖炉凑了凑,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
这一番内心的斗争,直到早起都记得清楚。
张开眼,依旧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北都将近冬日的清晨是寒凉的,可靠着他半分冷都感觉不到。
弋栖月抬头瞧了瞧门外,似是有消息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拿开,翻过人去,理好衣裳走到门边。
暗卫现身出来,对着她行礼。
“陛下,湛大人来信,他已经寻到无影大人了。”
“如今正带着他往回赶,预计两日内能到。”
弋栖月点一点头:“具体的?”
“回陛下的话,湛大人说,无影大人昨日烧了东国三皇子养伤的院子,应当是将人都烧死在里面了。”
“无影大人后被拦截,受了伤,后来被湛大人发现的。”
弋栖月颔首。
心下却是别别扭扭的。
淮川死了?
这个同她有婚姻之名,却无分毫婚姻之实的男人。
他是东国献给她的礼物,一身倨傲,红妆之夜铁着一张脸,看她的目光仿佛是皇帝看着后妃。
可是当她得知了秘密,以控制的目的抱住他,他的坚持瓦解,在一瞬间化作了妥协。
而后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大抵是一个容易沉溺在温柔里的人。
和她很相像。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太过顺从于命运了。
没有夜宸卿的大局和算计,亦没有炙的温柔和主动,这个男人寂寂然居于北宫一隅,高傲,却仿佛甘愿被忘记,不屑被想起。
可她从暗卫口中得知,当初在沧雪轩外,秦断烟话语不明,淮川却有一番执着的忠诚。
以至于她有些模糊地信了他,以至于淮柔落水,她知道是他所谓,却一直暗自觉得他有自己的苦衷。
但一切都被打破了,秦断烟辅佐弋鄀轩叛乱,淮川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许久之后,弋栖月回想起当初自己愤而刺出的那一剑,这个男人被贯穿胸口之后颓然倒地的、有些空洞的眼神,还有在牢狱里,他猩红着眼眸控诉她的模样。
她忽而在想,也许一切都是错的。
也许毁了他的,即便不说十成,也有七成是她。
她此前一直在想,如果炙不会前来,也许炙会是一个万千少女梦中的男人,西国高高在上的王爷,惊才绝艳,一笑倾城,她思量间觉得可惜。
她也在东临山庄想过,如果夜宸卿不入她的宫,也许他会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将,谈笑间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
可她独独直到今日才想过淮川,这个东国的皇子,如果他不来到北宫,也许是一个高傲而又强势的王爷,在乱世中拥有更多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有点可惜吗?
却是有的。
那日她送他上车,东国的皇子略微眯起眼睛来看着这个囚了他将近两年的北宫,随后又瞧向她,那目光她记得,却至今读不懂。
无话可讲罢,因为他和她之间什么都剩不下了。
直到末了她对着将要上车的他道了一句‘再会’。
他扬起唇角看着她,忽而兀自沉沉讲了一句:
“如若可以。”
“大抵是,从前,如今,未来,都碰不见陛下的好。”
他讲完这句话,有些凄楚地笑了笑,下一瞬身形便匿在了帘后。
而他如愿了。
在此之后,他和她再没见过。
弋栖月琢磨不透,也不敢琢磨,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吗?
大抵是有过的,大抵又是不曾的。
隐隐记得侍从汇报,说狱中的淮川念念叨叨拽着狱卒讲。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东国成了个王爷。
没有正妃,却有了一个侧妃,这个侧妃叫月。
他说这个侧妃心心念念的只是想给他生一个儿子,最好能是第一个儿子。
他说这个侧妃很温柔很体贴,对他百依百顺,可有时看向他的目光,却又是分分明明毫无爱意。
“你说她为何便不欢喜我呢?”
狱卒没敢继续听下去,因为‘月’字正是弋栖月的名字。
他狼狈地逃窜,将事情上报。
而弋栖月当初知晓这一番,觉得心下别扭,却考虑他的身份,终究只当不知,让事情过去了。
如今想来,也许这就是注定的错过罢。
他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吗?
也许不是,也许是,可即便是,那个人同他也不是相爱的。
而脱离了梦境的现实里。
最后的最后,他是她的一颗筹码,一枚棋子。
淮川,如若你不是恨透了朕,如若你对朕还有一点点希冀。
不妨……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梦罢。
是那个红妆之夜,你睡过去之后的,一个沉沉长梦。
等你再醒过来,朕会让你回国,做东国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