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 生产上头有些经验,虽晚了几日倒也并不着急,太医摸了脉,说就在这几日之间, 她腹中一痛, 便知道这是要生产了。
才刚送走了假帝姬, 杯中茶还未饮尽, 卫善先吁上一口气, 搁下茶盏,对沉香道:“扶我去产室,叫白姑姑几个到跟前来侍候着, 小厨房里的造些汤水面饼, 告诉太初领好了承烨, 你往紫宸殿去通报一声, 让陛下不必着急过来。”
沉香先时听她神色安然还不知是要吩咐什么,待听见要去产室, 这才着急起来,把这一串吩咐听完了依着顺序赶紧唤人, 又问卫善道:“娘娘这会儿想吃些什么?甜的咸的酸的辣的, 只管告诉我, 我去吩咐厨房。”
光禄寺送膳食来着实太远,甘露殿的小厨房便越建越大, 后来干脆连紫宸殿的朝食都从甘露殿里送出去, 送到前殿, 大臣们还能吃一口热的,是以甘露殿冬日里预备辣汤酸汤给大臣们暖身开胃,夏日里预备甜汤冰汤,给臣子们消暑气,东西越备越多,卫善要吃什么,张张口便得了。
卫善摇一摇头:“才刚吃了点心的,这会儿肚里倒不饿,你还是叫人晚些去紫宸殿通报,这会儿政事还没议完呢。”
沉香抿了嘴儿不答,谁有这个胆子敢瞒下娘娘生产的消息,前几日陛下便吩咐过,不管是不是真的要生,都要赶紧报给他。
太医署里给娘娘把脉的太医,他都叫到紫宸殿去问过一回,林一贯那儿也是嘱咐了又嘱咐,生怕错过消息,就算知道打扰政事,也得立时去报。
卫善轻掐她一下:“哪有这么快就生完,不过让你晚些去报,角楼就要打鼓了,等到臣子们散了,再去不迟。”
角楼上一打鼓,坊间就跟着打起鼓来,一声声从宫中传到城郊去,鼓声一住,民人百姓便回到各自居住的坊市,大臣也都归家去,晚些去报,也不必惹得许多人跟着忙乱。”
沉香呶呶嘴儿:“等陛下罚我,娘娘可得救我。”
卫善听着便笑了:“我救你?还是王将军救你?”沉香本该发嫁,是她执意要等到卫善这胎落地,侍候完了月子再走,还能再替卫善调理出两个合适的人来接手。
她听见卫善这么说,红了脸,脚下步子却不敢松,两只手牢牢扶着她,从正殿到产室,这片刻的功夫里头已经全换过洗晒一新的被子褥子,水晶盆里盛了瓜果,床边胆瓶里插了两枝金桂花。
沉香很是满意的看了绿歌一眼,桂花能安神,正合此时用,桌上还有卫善惯常看的书册,她痛劲还没到,安安闲闲看了一会书,又喝了两口桂花甜汤,到角楼上打了鼓,沉香这才快步跑到紫宸殿去报信。
她盯着日头好半天了,原来落得极快的太阳,偏偏今儿磨磨蹭蹭的,好容易听见鼓声,急冲冲到了紫宸殿,小太监一见是她来,知道有大喜事,赶紧转进隔门中去报给林一贯。
林一贯急忙出来:“可是娘娘发动了?”
沉香连连点头:“早就发动了,娘娘不许我来报,说等到议政散了再报不迟,这会儿喝了汤正在看书解闷呢。”
林文镜与章宗义还在紫宸殿中不曾出来,林一贯悄声进去,等到秦昭停下来,这才凑过去道:“陛下,娘娘发动了。”
秦昭瞪他一眼:“怎不早说。”扔下林文镜和章宗义,便赶去甘露殿。
章宗义笑一笑,虽则林文镜目盲,也还是伸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林相,先请罢。”
林文镜上朝须得人扶着,秦昭特意派给他一个识字的小太监,小太监扶林文镜出去,一步步下阶,章宗义不急不徐的跟在林文镜身后。
直到出了宫门,两人这才分道,路上又把户部能调多少米粮的事重又论上一回,在宫门前分别,章宗义笑一笑:“看来明儿朝食能吃着元宝蛋了。”
秦昭大步赶向甘露殿,进了门看见卫善躺坐在床上,一把乌发挽在脑后,身上穿了淡色衣裳,面上红润,看着不像痛楚的模样,松得一口气,埋怨她道:“这样的大事,怎么还晚报。”
卫善抚一抚肚皮:“没这么快出来,不如等你办完了事再说。”
厨房里炖了汤来,卫善到了这会儿倒想喝清淡的,喝不下荤汤,让厨房用几样蔬食做了汤来,略带些酸汤味儿,她喝了一半,余下的进了秦昭胃里。
“干坐着也无趣,不如咱们下棋。”
卫善才说完,秦昭便摇头:“不成,你别耗精神再想着这些,你只管好好躺着就是。”
可到底还是捧了棋盘出来,一整块的白玉,上头是粉晶绿晶二色的棋子,卫善步步紧逼,没一会儿便赢下一局,把棋子一抛:“二哥好容易陪我下一付棋,怎么还让着我。”
秦昭是怕她费神,摆了摆手道:“你自己无事,我手心里全是汗,哪里还能好好下棋。”伸手一摸,果然满手是汗,卫善这才笑了,推开棋盘,才要说话,肚中一疼。
这回疼得猛些,长眉一蹙,白姑姑便赶紧上前把秦昭请出去:“陛下出去等着罢。”好说歹说,到底把人赶了出去,妇人生产总有些血腥,免得秦昭看了往后不愿意亲近。
秦昭还是那套说辞,母马生小马都见过,还怕妇人生孩子这点血不成,白姑姑却依旧把他劝了出去:“公主和殿下还在外头等着,陛下身分不同,免得娘娘心中记挂。”
承烨果然在门边等着,秦昭一出来,他便张着手要抱,秦昭伸手将他抱起,他扒在门上往里瞧,太初急巴巴踮着脚:“是不是又要等上两天才落地?”
秦昭一手牵着一个,一手抱着一个,带孩子们回了正殿,看着他们用饭,自己却吃不下,在殿里打着转踱步,来来回回走了蜡烛都换过一截,到太初承烨两个都睡了,他这才往产室赶去,里头正是最后关头。
白姑姑掀了帘子出来报喜:“是个小殿下。”
秦昭才要迈进门去,里头又喧闹起来,宫人出来报道:“娘娘肚里还有一个,是位公主!”
秦昭不意这是一胎双生,太医也从未说过,只知道她肚子比原来怀太初的时候大得多,只当是日子安闲,吃得好睡得足,这才孩子大些,白姑姑还成日拖着她在院中散步,不意肚里竟有两个孩子。
秦昭脚步一顿,白姑姑已经转身回去,果然又生了个女孩,宫中添子已是喜事,何况一胎龙凤双全,宫人们个个欢喜无限,殿中侍候着的,人人都有赏赐。
秦昭此时已经有了抱孩子的经验,两只手一边一只托着襁褓,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女儿比儿子生得要弱些,连脸盘都小上些,瞧着很有些可怜相,他哪一个都舍不得放下来,干脆把两个孩子都搁在卫善身边。
拿巾帕去给她擦汗,两个子都掂上一掂,告诉卫善道:“都不比太初重。”
承烨是早产,倒跟这两个孩子差不多,虽是龙凤双生,这一胎倒算生得顺利,卫善只觉得这个孩子在肚里翻得勤快,不意原来是两个,伸头看了看孩子,笑了一笑,到底出了一身身的汗,这会儿身上虚弱的很,沉香捧了汤来,她饮上几口,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承烨睡着,太初却醒了,急忙忙又来看弟弟妹妹,母亲一胎生了两个孩子,她张大着眼睛,脸圆些的是弟弟,瘦小些的是妹妹!
徐太妃几个听说了,纷纷往甘露殿来道贺,连成日念佛并不外出的乔太妃都坐着步辇来了,徐太妃一把扶住她:“你身上又不好,娘娘也是知道的,差人来道一声喜便罢了。”
乔太妃身上不好已经许多年了,来了也绝不伸手去抱孩子,只是看一眼,别个都做小衣裳,她虽长年吃药调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原来还能替阿符做整身的新衣,送寒衣的时候烧给她,如今只能勉强拿彩纸剪上些袄裙的模样,还对宫人叹息:“阿符爱穿好衣裳,我这么敷衍她,她且得不高兴了。”
卫善是知道当年姑姑和乔太妃一同给正元帝喂毒的事,时候是短了些,若是再长些,正元帝便会渐渐目盲舌僵,如今乔太妃这样,是那毒性太大,伤了肺腑,发散出来,只让太医给她开温补调理的药物,寻常吃用再没有半点短少,可她依旧一日比一日要更虚弱。
“我也没几回走动了,多来看看,沾沾喜气。”乔太妃夜间行走已经要让人扶着,取出一对儿金锁:“得亏着我把后头的也给预备了,要不然还真没有成双的东西给这一对儿龙凤胎。”
徐太妃听她说把后头的也给预备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不是好话,笑盈盈扶着她道:“我那儿备下男女不同的袄衣,这下可都用上了,宫里可已经有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新生的孩子怕着了风,并不抱出来给人看,乳母抱下去喂奶,几个太妃们看一眼卫善,把带来的贺礼送上,太初还从没惊喜里缓过神来,她想要妹妹陪她玩,可又知道生弟弟对母亲更好,这下两个都得了,扯着秦昭的袖子道:“必是菩萨看我懂事乖巧,特意赐了妹妹给我。”
秦昭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听见这句哈哈大笑,揉了揉太初的头:“这是天赐大业的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