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拿出荷包,恭敬地把郎中送了出去,只是回到厢房,却见言子馨面色惨白,紫竹也是满脸难掩的愤怒,不由莫名其妙。
顾玄奕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妹妹即将要下葬,爹的身子骨不好,夫人怀上孩子不是时候,叫爹会伤心的。”
家里白事的时候,言子馨却是有喜,岂不是相冲了?
言子馨简直不能相信,顾玄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夫君,这个孩子我盼了足足三年,如今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你却不要了?”
她脸上难掩悲伤,又是讽刺:“三丫头不是说了,二丫头根本就没死,还下什么葬?等二丫头回来了,老爷的病自然会好。郎中不是说了,老爷这是熬的,郁郁寡欢,解了心结自然会好起来。”
“胡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顾玄奕低声呵斥,生怕住在隔壁院子的顾老爷会听见,又要发一大通火气。
为了好好照顾好顾老爷,他特地带着言子馨住到鹤归园,生怕侍疾不周。
“让老爷听见又如何,这是顾家的长孙,就算二丫头不在了,为了一个死人,这是连孙儿都容不下了吗?”知道顾老爷偏心,知道顾玄奕只向着顾云妍,言子馨没想到枕边人会如此残忍,把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要再说了,只能怪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顾玄奕也是舍不得,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言子馨怀了孩子,对顾家并非是一件好事。
要下葬的时候却出了大喜事,实在太不吉利了。
言子馨眼眶里的泪珠儿簌簌而下,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漠然起身道:“既然你不要这个孩子,我要!既然顾家容不下这个孩子,我回娘家去就好了。夫君,我们和离吧。”
她对顾玄奕满腔情意,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付出所有。
言家落难,顾家避而不及,言子馨见了,只觉得心寒。
如今顾玄奕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言子馨心里嘲讽,自己真是看错了人。
她还以为顾玄奕虽然偏心了点,但是容貌俊美,品学出色,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不知道多少手帕交羡慕自己嫁给了他。
可惜如今言子馨却觉得自己错了,容貌再好又如何,看看顾云妍连亲妹妹都容不下,看顾玄奕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要舍弃,她还留在顾府做什么?
“紫竹,去收拾拢箱。清点嫁妆,把我贴身物件都整理了。回头让婆子送到言府,雪竹这就陪我回家去。”
言子馨说到就做,紫竹伺候她穿戴好,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如方才那般摇摇欲坠。为母则强,为了她的孩子,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再忍下去,不能再次妥协了。
顾玄奕满脸愕然,他知道言子馨对自己一往情深,平日也是听话顺从,事事为他着想。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言子馨居然会主动要离开自己,离开顾府,甚至要求和离!
“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言家可不如以前,一个和离的女人回娘家去,不一定能容得下你。而且难道你想独自养着这个孩子,有着顾家血脉的孩子?”顾玄奕拦下她,不悦地道:“这话我就当没听见,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
言子馨看着他,仿佛觉得顾玄奕的面容变得太陌生了,几年相处下来,原来这个男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冷硬如斯,连自己的骨肉说不要就不要?
“若果言家容不下我,还有嫁妆在,里头有个小庄子,我可以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夫君大可不必担心我养不起一个孩子。再说,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再嫁,这孩子是言家的,以后姓言,跟顾府不会有什么干系,夫君也不必担心我会用这个孩子来纠缠你,或者对顾府不利。”
说罢,她施施然越过顾玄奕,在他目瞪口呆的神色中离开了鹤归园。
上了马车,言子馨硬撑的坚强外衣终于脱下,双手捂着脸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雪竹,他怎能这般残忍,要弄死我们两人的孩子,就为了二丫头……”
雪竹眼圈微红,坚定地道:“夫人无论去哪里,奴婢就在哪里。奴婢会一直侍奉在小主子左右,顾府迟早会后悔的。”
言祭酒听说言子馨回来了,面露诧异,等迎来双眼哭得红肿的女儿,满脸震怒:“怎么,顾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爹爹,女儿要跟顾大少和离。顾二姑娘要下葬,他要女儿把腹中的孩子打掉。”言子馨说着,不由泣不成声。
“该死的,他这是当我言家无人吗?简直欺人太甚!妹妹别哭,哥哥这就去打得他满地找牙!”言政楠卷起袖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就要冲去顾家找顾玄奕麻烦。
“站着,你还嫌身上的麻烦不够吗?”言祭酒把言政楠叫住,看着言子馨苍白的面容不由叹道:“你要想好了,若是和离,可就不能在顾家呆下去了。这个孩子若是留着,就得你养大,带着孩子再嫁也是不容易的事。”
“爹爹,我没想要再嫁了。顾大少当年得你一声称赞,多少人羡慕女儿嫁的一个好儿郎。如今女儿才明白,不过是金玉其外,身在其中才明白个中滋味。”言子馨擦干眼泪,神色坚定:“女儿盼了三年,才盼来了这个孩子。自从之后,这个孩子再跟顾府无关。”
“顾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是他们的孙子。”言祭酒皱眉,语气中隐隐有些担忧。
言子馨冷笑:“爹爹放心,顾家正准备顾二姑娘下葬的事,哪里还会记得女儿腹中的孙儿?顾家父兄对这个二丫头宠爱至极,她刚死孙儿便来了,顾大少觉得不吉利,不然怎会出言要女儿舍弃这个孩子?”
“真是如此?”言祭酒怒不可揭,没想到顾家如此过分,难为顾玄奕当初还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把宠爱的么女嫁给顾玄奕。
但是上回言家发难,顾家人避如蛇蝎,也就顾三姑娘心善,在侯夫人面前美言了几句,不然言政楠只怕回来了,也得被削去半条命!
言政楠忿恨地道:“顾家真不是东西,那个二姑娘也是看着美貌如仙,却是蛇蝎心肠。她大哥也好不到哪里去,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也别伤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等大哥以后给你寻个好的,再不然哥哥替你养着这个孩子,以后好好孝顺你,绝不让顾家人见这个孩子哪怕是一面!”
既然顾家不要,那么言家就要了这个孩子,以后顾府可别想再来占便宜!
言祭酒摸着胡子微微颔首:“你大哥说得对,顾家已经言明不要这个孩子,那么以后这就是我的孙儿了。顾家若是上门来,不必客气,把人打出去就是。”
言子馨双眼通红,这次却不是伤心,而是感动的:“多谢爹爹,多谢大哥。”
她还一直担心娘家会容不下自己,如今见言祭酒和言政楠一颗心向着她,言子馨险些眼泪又要落下来了:“等大哥有了大嫂,也记得今天的话才好。”
言子馨又忍不住担忧,自从言政楠被削了国子监监生的名头,就再也没有哪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
原本媒婆几乎要把言府的门槛给踩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再没有人上门来了。
“那些胭脂俗粉,不要也巴。”言政楠知道当初自己迷恋顾云妍,给言家带来莫大的麻烦,言祭酒也险些被连累,自家妹妹如今连顾府都呆不下去,面露愧疚,早就把以前那点骄傲磨得一干二净,眼神中透着坚定:“不能科举,我打算南下做生意。原本是舍不得妹妹,如今爹爹若是允了,就让我去江南闯荡,正好跟妹妹有照应。听说江南水色,风景宜人,妹妹也不必担心在京中被顾家纠缠,还能松快松快,如何?”
言子馨连忙应下,挽着言祭酒的胳膊撒娇道:“我早就想去江南瞧瞧了,跟着大哥,也能督促他不是。毕竟京中的门户都是知根知底的,等到了江南,我还能帮着大哥物色一番,必定给大哥找一个比顾府二姑娘容貌更美,又学富五车,贤良淑德的好大嫂。”
言政楠面色微红,喃喃道:“美貌就不必了,当初我就是垂涎顾家二姑娘的容貌,这才落得如今的田地。只要品性好,孝顺爹爹,照顾妹妹,这就足够了。”
“大哥放心,妹妹一定好好把关,可不能让二丫头那样的姑娘进了言家的大门,我们可供不起这样的大佛。”言子馨嘲讽一笑,对顾云妍没什么好印象。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活着的时候碍眼,死了也没叫自己好过!
言祭酒沉吟片刻,便道:“也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出去闯荡闯荡,只是府里的银钱不多,只怕能给你的本金也少得很。”
经过这次磨难,言政楠比以往要沉稳懂事多了,知道他如今仕途被断绝,就只能从商,祭酒也不免惋惜。自家儿子以前品性顽劣,但是在读书上的确颇有天赋。
如今就这么给毁了前途,他说不心疼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