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一点都不像中宫皇后。”红颜道,“倘若这一生无人来打扰您,该多好。”红颜搀扶皇后起身,让她稳稳地坐,递给她擦拭泪水的丝帕,便朝后退了一步说,“臣妾这就去凝春堂,忻嫔没有资格再见您,有什么话该是臣妾去对她说清楚。”
“可是太后不会帮你。”皇后道,“太后就算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她也不会帮你。”
红颜笑:“臣妾也没打算让太后帮什么忙,太后只要听着看着就好了,她年纪大了,这宫里早就不是她说了算了。”
皇后抿了抿唇,道:“也许中宫的位置,本就该让你来坐,当时若不是我而是你,该多好。”
红颜摇头:“臣妾此生只见过两位皇后,历史上的各位不敢作比较,但相比富察皇后,您并没有什么不如。抛开傅二爷相关的一切,您一切都做得很好不是吗?而臣妾,皇上早在当年就对太后起誓,魏红颜此生不会是皇后,金口玉言,纵然有一天皇上忘记了,臣妾也会替他牢牢记住。”
“是吗,不过这皇后真没什么可当的,一点没意思。”皇后长长叹了一声,像是放了什么。
“娘娘,您要继续留在这里吗?”红颜问。
“你去吧。”在知道红颜早十几年就察觉她对傅二爷的情愫,在明白自己被“尊重”了这么多年,皇后心里忽然敞亮了,仿佛就算此刻皇帝冲来质问她为什么,也变得无所谓了。至于永璂,他出生在傅二爷故世之后,谁也不能否定他的存在,孩子要怎么想,本也是她自己种的孽,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会死在你的屋子里,不会给你添麻烦。事到如今,我何尝不是受够了,一年尚且如此,一辈子?”她摇了摇头,将身前的衣衫理了一理,昂首道,“我随你一同走,你去凝春堂,我回接秀山房等消息。”
红颜暗暗松了口气,福身称是,出来后便唤过花荣和樱桃。花荣听说皇后要回去,而令贵妃要去凝春堂,立时便两眼放光,那虔诚期盼的眼神看得红颜笑出来,但红颜什么都没表示,便带着樱桃小灵子与皇后分开了。
凝春堂中,太后正在佛堂礼佛,天气暖和时忻嫔会守在门外,如今天寒地冻的,她就会被安排在边上的殿阁等,屋子里暖暖地烧着炭盆,她正怔怔地发呆,连门前挑起棉帘,有寒风灌进来,也没让她醒过神。
“这炭炉看似静悄悄无烟无尘,实则滚烫得很,看久了会伤眼睛,等觉得不舒服了,已经熏坏了。”红颜仿佛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忻嫔的面前。
忻嫔先是一怔,大抵是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壮起了胆子,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吉祥。”
红颜绕过她,径直在她原先坐的地方坐了,含笑道:“皇后娘娘方才去了天地一家春,说是你在这里等娘娘,有些事要同娘娘交代,娘娘说她忙不过来,让我来问问你是什么事。”
忻嫔朝门外看了几眼,并没有别人跟进来,她又不放心地跑去门前挑起门帘,除了相随的宫女再没有其他身影,忻嫔脸色紧绷地跑回来问:“皇后娘娘对您说什么了。”
红颜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很轻微地化在风里,都没能引起忻嫔的注意,但那却是樱桃给她的提醒,这会儿功夫,太后从佛堂出来了。红颜道:“皇后娘娘说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不正是来问问你,到底有什么要告诉娘娘吗?”
忻嫔眉头紧蹙,别过脸说:“臣妾只想见皇后娘娘,辛苦您白跑一趟。”
红颜笑:“这里是凝春堂,你与皇后天天在接秀山房,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在家说,要来这里说?难道是和太后有关?”
门外头,华嬷嬷带着宫女簇拥礼毕的太后从佛堂出来,太后乍一眼瞧见红颜身边的樱桃时,微微眯眼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而见樱桃上前搀扶,熟悉的声音面容,她不免有些嫌,不耐烦地嘀咕了声:“你们来做什么?”
樱桃恭敬地应着,与嬷嬷一路请太后往自家主子和忻嫔所在的殿阁窗走,还笑着:“这里避风,您才从佛堂里出来,别叫风扑了冻着。”可是到了近处,樱桃就不说话了,恰好从窗里传出忻嫔的声音,与平日里弱不禁风完全不同的气势,似在逼问令贵妃,“娘娘到底要做什么,臣妾此刻无话可说,您还请先回吧。”
皇太后愣了愣,刚要开口,却听红颜道:“容嫔把梦做出来了,推十四阿哥水的人,是你。”
华嬷嬷迅速将氅衣为太后裹上,将热乎乎的暖炉塞进她的怀里,甚至有宫人搬来凳子请太后落座,一切都像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她和樱桃站在一旁为太后挡风,樱桃则跪道:“太后娘娘,您受累在这儿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连上前伺候的宫人都是华嬷嬷的心腹,太后早就明白自己身边的事不是自己能做主,但那都是饮食起居上华嬷嬷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体贴,太后一直也不在乎。此刻却让她很反感,想要朗声把魏红颜和忻嫔叫出来,竟听见忻嫔冷笑:“那又如何,太后娘娘说得好,大清的律法,几时要靠荒谬的梦境来定罪。贵妃娘娘,您不觉得可笑吗?”
红颜道:“我并不打算把你交给衙门,既然如此,要证据做什么,梦也好随便说的一句话也好,只要我自己信了,就可以了。”
太后脸色深沉,合上了双唇,怀抱着手炉静来,听里头到底说什么。
屋子里,红颜故意坐在这个位置,就是好让声音传出去,外头早就有动静传来,但忻嫔过于激动没能察觉,而她也已经坐了来,几日不眠让她没有力气站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嗜血一般,冷笑着:“既然贵妃娘娘都认定了,何必让容嫔做什么梦,实在多此一举。”
шωш тt kán ¢〇 红颜笑道:“不会多此一举,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
忻嫔怒然,双眼紧紧瞪着红颜,似乎怕自己开口说出不该说的,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住了嘴唇。
“四阿哥查淑嘉皇贵妃的案子,你也吓着了吧。”红颜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清脆地摆在了桌上,她道,“照着你的戒指,我命工匠打磨了一模一样的,你看看你手里的和我这件,是不是分不出来了?”
忻嫔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背后,指间摸到了那一枚戒指安然无恙,便笃信红颜是骗她的,正如她说的要吓唬自己,可是……她为什么会提起戒指,她知道戒指是派什么用的?
红颜手里把玩着那枚戒指,似乎有些笨拙,好半天才将镂空的宝石打开,她舒了口气道:“实在佩服你,怎么能运用自如,是不是天天夜夜练了无数遍?”
忻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的咽喉好像被那一颗宝石堵住,艰难地发出声:“慧云……真的在您手上?”
红颜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慧云不见了的事,当真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从别人口中听说,慧云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窗外,太后被华嬷嬷和樱桃拥簇着,身上有裘皮大氅有手炉,本不该发冷的身子,却不知怎么一点点冷来,她还没有老糊涂,她依旧耳聪目明,到这一刻,不必屋子里再说什么,太后心里都懂了。她不正是一次次地问过华嬷嬷,倘若忻嫔真的作恶……
而此刻屋子里传来红颜的声音,她在问忻嫔:“你是怎么用这枚戒指把毒药放进淑嘉皇贵妃的姜茶里的,当时当刻细细地查了很久,竟没有一个人看见。”
忻嫔挣扎着:“贵妃娘娘您胡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臣妾不明白,娘娘,太后就要从佛堂出来了,臣妾要伺候太后娘娘了。”
红颜问:“要不去太后娘娘跟前说?”
里头一阵寂静,红颜又道:“淑嘉皇贵妃发现六公主的身世可疑,所以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太后心头一惊,不可思议地目光与华嬷嬷对视着,华嬷嬷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一样的惊愕。
从六公主混淆皇室血统,到淑嘉皇贵妃的死,再到忻嫔亲手溺死了六公主和十四阿哥,红颜简单地叙述了一遍,问道:“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了,不过这三件事任何意见挑出来,都是死罪难逃。”
“我就知道慧云不见了,我也到头了。”忻嫔笑得狰狞又凄凉,“早就不该把慧云留,早就该让她永远闭嘴,她总是劝我向善,我就知道她和我不是一路的人。”
红颜问:“慧云劝你向善?”
忻嫔冷笑:“是啊,劝我做个窝囊的人,不要争不要抢。”她的目光落在红颜的脸上,三十好几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能有这样的容颜?她疯了似的子扑了过来,死死地掐住了红颜的脖子,“我什么都没有,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