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是别的什么人,傅恒会如此紧张在意吗?离开长春仙馆的路上,年轻的人一遍遍问自己,终究是不得要领,理智告诉他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可情感上,真真过不去。
实则他自己想不穿,但事实却分明摆在眼前。他喜欢红颜,自然容不得旁人染指心上人,再则若真是皇帝动了心,可皇帝是他正牌的姐夫,姐夫难道不应该好生爱着姐姐?而红颜还是姐姐身边的人,这一件一件连起来想,也就不怪他烦恼。只是如今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了皇帝与红颜多说几句话他就这样纠结,将来该怎么办?
唯有红颜完全不知自己闯进了别人的心,这会儿还告诉皇后她遇见皇帝的事,笑眯眯地说:“娘娘,皇上说他答应过您,不再欺负奴婢了是吗?”
皇后笑道:“皇上几时欺负你了,还不是你屡屡做错事,该罚该受的,难道你还委屈不成?”
红颜软乎乎地笑着:“娘娘,可这话是皇上亲口说的。”
皇后嗔道:“之前说你是我身边出的反骨,一点儿没错。还头一回遇上胆敢四处躲着皇帝的人,你以为我和皇上就察觉不出来?果真是太疼你了,往后啊,天天打骂,你就服服帖帖的了。”
说话间,和敬公主从门外进来,听见后半句,嚷嚷道:“额娘要教训红颜了吗,是该好好管管她,您总是疼她,疼得像女儿似的。”
红颜赶紧让到一旁,皇后搂过女儿,却点点她娇嫩的脸颊说:“最近怎么越发大大咧咧,女孩子家的规矩呢,跟你的嬷嬷都不教了吗?额娘看,该罚的是你呢,哪个教你一进门就嚷嚷,还有没有半点皇女的样子?”
公主却往母亲怀里钻,娇滴滴地说:“额娘偏心,我哪里不好了。”
皇后眼中迅速一丝晦暗之色。偏心?她如今还怎么偏心,从前有永琏在,她或能说偏心儿子或女儿,现在就这一个命根子,她如何偏心?
“额娘,我听大阿哥说,皇阿玛过阵子要去春狩,咱们也都去可好,您答应让和敬也跟皇阿玛进猎场可好?皇阿玛是一定答应的,就是额娘,必然要和皇祖母一道拦着我。”
公主脸上有豪迈之色,与她此刻小女儿状地缠在母亲怀里很不相符。知女莫若母,皇后近日早已有所察觉,这孩子自己在把自己当男孩子养,这事儿若说穿了,人人都会心酸,可若由着女儿这样长大,她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到底这份心意,皇后要不要?
公主忽然冲红颜问:“你会不会骑马?你们汉人家的女子,都是文文弱弱的。”
红颜笑道:“奴婢的舅舅是为皇家养马的人,我们家的孩子都会骑马。”
皇后轻声责备女儿:“不许把满人汉人挂在嘴边,你皇阿玛听了可要生气的,早已是天下一统,满汉一家。”
公主不敢与母亲顶嘴,不能说的话她便不说,只盯着红颜,跑来问她:“到时候你陪着我一起去打猎,这样额娘就放心了。”她拽着红颜的衣袖,转身对母亲说,“额娘您看,红颜高我那么多个头儿,她能保护和敬的,您答应了好不好,好不好?”
女儿又一次站着与红颜比个子,与上回不过隔了几个月,红颜真是又长高了,平时每日瞧着不察觉,这样比,果然孩子是孩子的模样,而红颜早已没了那分稚气。
“皇祖母不答应,你光求额娘有什么用?”皇后笑着让女儿回来,爱不释手地搂着她,“你想法子让皇祖母点头,额娘这儿一定答应。”
公主哼哼唧唧着,想来最难办的,就是让太后答应了。
而春狩的事,很快在圆明园传开,园子里虽好,待久了还是会觉得闷,谁不爱天高地阔的走一走,这日海贵人来探望贵妃,提起春狩,便问贵妃:“姐姐精神可好,不如一道去走走,这会子不出门,入夏太阳灼热,谁也懒得动一动了。”
贵妃病怏怏地躺在榻上,感激地看着来看望自己的海贵人,听说出门,她何尝不动心,却不知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更不知跟了出去,太后会不会嫌她烦。
海贵人见贵妃犹豫,便不再提这件事,缓缓说起这几日嘉嫔在屋子里发脾气,说道:“皇后娘娘这个月,像是又没有动静,上个月皇上几乎都在她屋子里,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求子。可是娘娘七八年没生了,加上之前有谣传曾避孕,嘉嫔在屋子里嘴巴毒得很,说娘娘这辈子也生不出来。”
贵妃呆呆地听着,忽然问:“妹妹你的身子,没事吧?”
海贵人略尴尬,自嘲道:“您是想说,臣妾也十几年没动静是不是?可……”她眼中有酸涩,垂首道,“您知道皇上这十几年,碰过我几回吗。”
这样的事,说出来谁都不好受,高贵妃自己又何尝比谁强,她是皇帝当初自己喜欢上,留在身边的人,可自从成了宝亲王侧福晋,皇帝对她就只有礼遇和客气,没有半分的不好,但昔日的情分终究是回不来了。那时候府里的人都觉得,皇帝喜欢上了更年轻貌美的那拉侧福晋,可看娴妃现在的境遇,也不过如此。
海贵人道:“嘉嫔嘴巴毒,心里也明白,这宫里头哪个争,也争不过皇后娘娘。”
贵妃叹:“可惜娘娘的子嗣……”
海贵人眸中有恨意:“娘娘看是没希望了,就怕那一位母凭子贵,将来更了不得。”
提起嘉嫔,虽然她藏不住在屋子里诅咒痛骂地发泄内心不满,可近来也学得乖,从前没资本在太后面前讨巧,如今给人家生了孙子,孩子往跟前一抱,老人家还能说什么。
因是皇后下旨允许嘉嫔自行抚养,太后纵然不满意,也不好横加干涉,可难免要会惦念这几个孙儿,她拉不下脸去问嘉嫔要,华嬷嬷也不能擅自做主。但如今嘉嫔每天把小阿哥抱来凝春堂,小阿哥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用两个乳母才能把他喂得饱饱的,一看就是兴旺的命相,看在孙儿的面上,太后对嘉嫔,也客气了一些。
这日嘉嫔照旧将小阿哥送来,偏那孩子心情极好,在祖母怀里时不时咯咯咯地乐呵,逗得太后眉开眼笑,一高兴,就赏了嘉嫔一套翠玉首饰。
嘉嫔得意洋洋地离去时,遇上红颜从长春仙馆送东西来,嘉嫔一见红颜就眼皮子跳,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便等在凝春堂外,要等红颜出来说话。
红颜本与华嬷嬷一道出门,华嬷嬷见嘉嫔在外滞留,她懒得与嘉嫔打交道,便说不送红颜,让她自己走。华嬷嬷尚能退回殿中避开嘉嫔,红颜不得不出门来应对。
她到门前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嘉嫔倒也不为难她,只客气地笑着:“姑娘像是长高一些了?也是啊,你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瞧着这身量,本宫那里有些旧时的衣衫没穿过几次,不如都赏了你,姑娘可看得上?”
红颜可是中宫皇后的人,她不妄自尊大,但真是比一些答应常在还体面,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嫔位赏赐衣裳,她客气而恭敬地应付着,嘉嫔见她言辞间挑不出一点错,眼珠子一转,问道:“这些日子小阿哥难伺候,本宫实在无暇去长春仙馆向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可好?”
红颜应道:“皇后娘娘一切都好。”
嘉嫔走进几步,问道:“听说娘娘一直在喝补药,是哪儿不自在吗?”
红颜却稍稍抬起几分头,正色道:“中宫里的事,怕是嘉嫔娘娘您不能过问的,还请娘娘识得分寸。”
嘉嫔面色一冷,恨不得当面啐一口,可红颜字字在理,这里更是凝春堂,容不得她发作。
“主子,万岁爷过来了。”丽云忽然上前来,示意嘉嫔往远处看,果然是御辇缓缓而来,嘉嫔登时心花怒放,扶一扶发髻,将太后赏赐的首饰里挑了一支玉簪子戴在头上,又从乳母手中抱过四阿哥,等皇帝行来,她便抱着孩子摇摇曳曳冲到前头去。
柔媚的声音一句句往耳朵里钻,红颜难以想象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她这辈子就怎么没讨厌过什么人,嘉嫔算是头一个。对了,还有阿玛同僚里的一家太太,每每来家都像蝗虫过境,看见家里什么好的都要拿,可纵然以前那般厌恶,也不如现在对嘉嫔的嫌弃。
红颜自顾自地想到很远的事儿,压根不愿去看嘉嫔如何谄媚皇帝,偏偏他们走到跟前时,皇帝一眼看到她,主动问起:“皇后差你来的?”
“是,娘娘差奴婢先送东西来,娘娘正在作画,做成了便亲自来陪太后解闷。”红颜不卑不亢地应道。
“娘娘原来在作画,臣妾刚才还想,把四阿哥抱去给娘娘看看,让四阿哥向皇额娘请安呢。”嘉嫔亲热地走上来,竟拉了红颜的手说,“姑娘替我向娘娘问声好,说我们小阿哥给娘娘磕头,娘娘既然在作画,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弘历看着她们,见到嘉嫔松手后,红颜微微垂下的脸上那嫌恶的神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找一盆清水来洗洗手,这样嫌弃的神情摆在红颜脸上,竟格外的有趣,弘历不自觉看得笑了。
嘉嫔误会皇帝念她的好,喜笑颜开地上前来要再次陪皇帝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弘历不在乎多她一个,转身往内殿去,红颜这里长舒一口气,嫌恶地看了看被嘉嫔抓过的手,拿出帕子擦了又擦,走远后一并将那帕子也扔了。
四月过了中旬,皇帝定下了春狩的日子,今年因晚些,不去木兰围场,只带宗亲子弟在京郊跑一跑,此外另有一桩事,派兵驻扎鄂尔坤河、齐齐尔里克等地的事有了结果,先帝几位额驸受命之外,另有富察家的富察傅清,将领兵驻鄂尔坤河。
去大漠或草原,都不是什么肥差美差,但的确是被皇帝重用之人,才能担负起这关乎边陲安危的重要责任,富察傅清代表富察家前往,对皇后对整个家族而言都贡献极大。
只是皇后听说傅恒那日回家商议,二哥想也不想就毛遂自荐,其他兄弟自然乐得避开,她知道二哥耿直老实,但二嫂三十过半再次有了身孕,他怎么舍得把妻儿留在京城。
皇后疑惑的事很快有了解释,傅清竟是请旨举家迁往鄂尔坤河。这日皇帝带六宫及宗亲出来狩猎,富察家随驾伺候,皇后有机会与二嫂说上话,二夫人心里十万分的尴尬,面上则笑着说:“哪有比一家团聚更好的事,鄂尔坤河也非山穷水恶之地,妾身放心不下二爷,二爷也放心不下妾身,不如一道去的好。”
说话时,一身红装的和敬公主跑来跟前,向母亲和舅母显摆自己新的骑马装,而红颜跟随其后,也换了白玉色的骑马装,这是她自己带进宫的衣衫,但才进宫不足一年,袖口都短了。
皇后笑道:“早知道把我旧的拿给你改一改,瞧你这衣裳捉襟见肘的。”又抓了和敬道跟前千叮万嘱,要她一定小心。
此刻营帐外号角声响,众人忙簇拥皇后出来,与其他人一道目送皇帝出猎,二夫人跟在皇后身边,总觉得有谁正盯着自己,悄悄四处看一眼,目光与不远处的娴妃有一瞬的接触,她登时心惊胆战。
丈夫没有撒谎,真是这位不怕死的娘娘招惹上他们家,她又如何能告诉皇后,之所以决定居家迁入鄂尔坤河,为的就是避开这一位。
“皇额娘,等我打了猎物回来,咱们烤了吃。”公主兴奋极了,爬上马挥着鞭子就冲皇帝奔去,红颜紧随其后,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她骑马,想不到那个走一趟圆明园就晕车的小丫头,马术竟如此娴熟,红颜身上,还真有许许多多她想不到的事。
这一边大阿哥与其他皇室子弟列队恭迎圣驾,弘历骑马缓缓而来,但见女儿策马奔来,她一袭红装英姿飒爽,可身后头,却另跟了一个白衣女子,走近了才看清是红颜,皇帝也觉得十足新鲜。
大阿哥笑道:“和敬你不要来添乱,等下跑起来尘土飞扬,你就要哭了。”
公主将马鞭挥得嗖嗖作响,反驳道:“大阿哥可别看不起人,你几时瞧见我哭过了?”
乾隆后宫之令妃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