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冻得双手插进袖管儿里头,有些失望的看到儿子和丈夫抬杠,明显如今是丈夫吃了暗亏,偏偏又说不出来,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也有些好气,哆嗦了一下感觉寒风迎面扑来,连忙又靠得隆盛帝近了一些,双手摸了自己胳膊好几下,抱怨道:“夫君您好歹让渊儿给咱们递个褥子,搭着也比如今好啊!”
她这么一提醒,隆盛帝才想了起来,只是这时周临渊已经缩了头回去,他之前豪言壮语都撂下了,又哪里能开口让人递东西?那他皇帝陛下的脸面还何存?隆盛帝抿了抿嘴唇,将手腕笼进袖口里头,也跟着靠皇后近了些,硬声道:“我不冷,你要是冷,就靠我近一些!”听着隆盛帝死鸭子嘴硬的话,皇后嘴角抽了抽,不过一阵寒风又吹来之后,这对中年夫妻还是忍不住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马车一路奔驰,快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四周的景物已经能瞧得清楚,虽然已经是清晨,可前头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隆盛帝探头去看,这才知道周临渊为什么会要求马车突然提速,如今他们才到没多大会儿功夫,一排马车后头,已经又陆陆续续排了不少人在候着,要是再晚一会儿到来,估计光就是出城门,也得排上不少时间。
虽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不过隆盛帝脸色依旧是有些难看,一来是冻的,二来也是不服气,夫妻俩并排坐在一起。紧紧靠着,可外头凉风呼呼的灌进来。生在皇家这大半辈子都还没挨过冻受过苦的隆盛帝,第一次体会到穷苦百姓冬天来时心里是啥滋味儿了,到最后虽然脸皮子转不过去,只是确实冷得狠了,伸手戳了戳皇后胳膊:“夫人,你让儿媳妇给咱们递个毯子过来!”
皇后早就已经冷得受不住了,不过碍于皇上没有开口,她不能自作主张怕削了皇帝陛下面子,如今听他自个儿也开始提起这事儿。当然是忙不迭的点头,连忙就身子朝隆盛帝方向伏了过去。这才轻声唤了明绣,让她给递了条毯子过来,夫妻俩这才心满意足的搭在了腿上头,虽然身上也冷得厉害,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好意思裹成一团。
到了现在,皇帝陛下心里隐隐赞同儿子之前的话,礼部送来的这马车是个馊主意了。如今到了城门口排着队,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因夏季白日时间长的原因。这天亮了可以是开城的时间却还差个半刻钟,隆盛帝等人的马车就夹在人群中,前头这么一辆拉风的马车。要想不招人眼球,实在是太困难了。
之前一路飞驰时,人家小贩们忙着摆自己的摊,没时间也没那闲功夫去观察这辆平日难得一见的拉风马车,可如今到了城门口,大家都是排着队,闲得无聊得人,自然不可能会有那顾虑,虽然一看隆盛帝一行人就是身份不凡的,毕竟在上京里头,虽然不乏有钱人能用得上马车的,不过一次能出动这么多辆马车,简直都快赶上车队的,那毕竟还是少数。
就算是如此,众人也是偷偷的看,却不发一言也不指指点点,反正大家都看了,咱们又没说闲话,就算你们身份地位不凡,那又怎么滴?只是这么一来,四面八言的视线就如同看稀奇看热闹看古怪一般都瞅着马车,隆盛帝和皇后二人挺直了腰板,努力作出威严的模样,连一丝放松丢脸的表情都不敢做。
皇帝陛下心里早就怒火丛生了,要知道他登上皇位多年来,这全天下的人就没有哪个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瞧的,看多了面目恭敬脸庞半垂的模样,如今放眼望去却全是正大光明盯着自己脸瞧的百姓们,隆盛帝一口气堵在心口,倒是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接了礼部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坐了这招风引蝶的马车出来。
原本礼部的想法也没错的,为了皇帝陛下能坐在马车上时感到舒适凉快,再加上自打前两年,太子妃的赌馆开过张后,那种房间里弄出大窗户,挂上碧流纱渐渐成为了京城的趋势,就算没钱没地位买碧流纱的人家,至少也要选一种便宜透气的布料挂着,宫里头隆盛帝更是将养心殿都改建过了,天地良心,礼部的人可是参照了皇帝陛下的爱好,所以才将马车弄成了这个模样的。
要是除开早上马车跑起来时过冷的特点,这马车内部还真是豪华的,不但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那小几那椅子,无一不是舒适豪华的。礼部当初想的也是,隆盛帝南巡,本来出城的时间就已经不早了,那会儿太阳高高的挂着,谁会想到马车跑起来会太冷?连嫌太热都来不及,这盛夏时节,谁又想得到冷的问题?更何况,百姓们都知道是皇帝要南巡,一见皇帝陛下面都跪下了,知道了是皇帝,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但敢不下跪,而且还敢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有这样的脑子拧不清的白痴,京城的禁卫军们早就已经一拥而上,宁杀错不放过,捆了拖下去了!
只是这时吃苦受冻的是隆盛帝,再者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因此皇帝陛下心里自然可以任性的将自己今晨的狼狈算到礼部头上,好不容易挨了两刻多钟的时间,马车驶出了城门,那被四面八方眼神盯住的感觉这才松了些,隆盛帝叹了口气。出了城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的各分东西走上不同方向的道路,宽阔平整的官道上头,隆盛帝的马车走在前头一些,周临渊和明绣二人的马匹稍稍落后一些,车厢则是并驾齐驱,隆盛帝难得出游一趟,除了早晨时心情有些不佳之外,只是看到道路两旁黄橙橙丰收之象的田园时,心情很快放松了开来,脸上露出笑意。对这情况也并不如何介意。
随着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太阳也破云而出。马车缓缓的行走着,带起一阵阵微风,少了早晨时的清冷,多了丝凉爽之意,隆盛帝得意洋洋的将搭在自己夫妻二人腿上的毯子抽了出来,冲矮了自己马车一截的马车挥手:
“这东西还给你们,我们用不上了!”
窗帘微微晃动,接着被一只干净修长的大手撩了开来,露出周临渊俊美清冷得恍若仙人的脸庞。淡淡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将手伸了出来,把隆盛帝扔下来的毯子接住收了回去,明绣的小脸蛋出现在这他脸庞后头,周临渊冷淡而又仿佛含着嘲弄似的问了句:
“父亲母亲这马车坐着可还舒坦?”
“舒坦~”隆盛帝就算被落了里子,可是面子却不能卸下,虽然之前被吹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不过却在儿子面前不肯承认,更何况此时坐着这辆招摇的马车确实很舒坦。微风拂面。凉爽宜人,夫妻俩坐在椅子上头,看着底下的庄稼。颇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因此略有些得意:“这马车宽敞又透气,六郎如果闷了,不如一道上来透透风?”
周临渊唇边浮起一抹笑纹,看了隆盛帝一眼,淡淡的拒绝,看到外头田地里已经有人渐渐开始忙了起来,有人在收拾着庄稼时,周临渊看到明绣睡了半晌有些精神的小脸,想到呆在马车里,确实有些闷了,因此温柔问道:
“绣儿,外头在收割稻谷,我们让人将马车门打开,你要不要在外头坐一会儿,吹吹风也好?”虽然车厢里头不热,不过跑了这么一大早,门又给关得紧紧的,确实是有些闷了,明绣一听到收割稻谷,眼睛一亮,不由点了点头,拉开了车门,周临渊将原本坐在前头赶车的元月赶到一旁,自个儿小心翼翼的和明绣靠着马车门坐在了前头。
在车厢里头不觉得,可是出来这么一坐吹过风之后,明绣才知道之前在车里头闷着有多难受,目光看到远处一波接一波金黄色的稻田,好像金色的海洋一般,让人看了心情也跟着飞扬了起来,皇后去年和前两年出来过一次,可第一次时正好是稻谷还没完全熟透的时候,自然不可能看到丰收时的情景,第二次时又遇上被人追杀,就算是正正稻谷丰收时节,她也没这个心情去瞧,因此这时看着田里忙碌的情景,倒是兴致勃勃。
隆盛帝则是心情极好,看到自己国内的百姓们这副安居乐业,大丰收的情景,心情是极好的,倒是皇后和明绣你一言我一言的搭起话来,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着。听到外头的热闹,郑老道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和叶明俊一道溜了出来,只是他们马车在后头,说话总不如明绣等人方便,郑老道想了想干脆跳下了马车,倒是将叶明俊吓了一跳:
“师傅,您小心些,可别受伤。”马车走得虽然不快,可是也不算非常慢,郑老道就算身手利落,可是都老胳膊老腿儿了,万一摔了个什么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郑老道不满的板了脸,身上还是穿着一身简单的蓝色亚麻布衣裳,明绣之前命人给他做的缎子他又穿不惯,因此还是让人给他制了几身粗布衣裳,便于活动,这老头子也喜欢。
跳了两下,郑老道摸了摸自己胡子,一边笑眯眯的冲叶明俊道:“你真当我老了不成?”看叶明俊连忙摇头,郑老道这才嘿嘿笑了一声算是饶过了他,看到前头马车渐渐滚动时,脸上露出调皮之色来:“人老了,好些天没活动活动了,在车子里坐得闷,不如下来跑一跑,俊儿,你年纪轻轻的,想来比我这老人家应该身子好一些,不如一起来跑一跑吧!”显然是记着叶明俊之前嫌他老,此时小心眼儿了。
叶明俊无奈的答应了一声,也跟着动作利落的跳下马车来,他在江浙时可不是整天就坐轿子马车,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官老爷,这走路看海势,海岸可是常常要爬来爬去的,知道郑老道这么说也有考较他的意思,叶明俊心里微微浮起一丝少年时的意气,答应了一声,看郑老道已经脚下不沾地。一眨眼的功夫,明明没见他怎么动作。可偏偏身影已经窜到了最前头约摸有十米开外了。
隆盛帝虽然知道郑老道是个高人,也听儿子说是他教了周临渊武功,如今周临渊的身手比起大内的暗卫来说更要高出许多,这还只是学了半年,听说只学了些皮毛而已,由此可见郑老道自己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虽然之前就知道郑老道身手不凡,不过毕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看到郑老道在自己面前露出毫以一手。倒是激动了起来,看到叶明俊也跟在他身后。虽然说身手算不得多么厉害,可是也透着一股少年男儿的英气,看得隆盛帝心里痒痒,不由想到自己年少时,心里豪气顿发,恨不能也跟着下车一道行走才好。
田地里头欢声笑语,田里的人满身是汗,不过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虽然对于一旁道路上惹眼的马车感到好奇。不过此时正值农忙的时候,谁也抽不出空去多瞧几眼,因此只瞧过几眼热闹之后。众人又低下头忙得热火朝天,明绣靠在周临渊怀里,接过他递来的葵花籽,想起当初自己头一回进城时,好像也是这么靠在哥哥身边,拿着一把葵花籽这么剥着,这么一想,眼睛里就露出笑意来,下意识的就将抬头看了叶明俊一眼:
“这样出游的感觉真好呢!”周临渊摸了摸她脑袋,没有说话,只是动作目光都透着一股亲昵之意,那边郑老道上窜下跳,如孙猴子一般,显然这些日子太子府的生活将他憋坏了,这时难得出门放风,就如同脱了线的风筝一般,明绣看他简单干净的笑容,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不过眼睛里干净透明得如同初生的小孩儿一般,让人看着也羡慕了。
虽然在太子府里头两位主子都对郑老道是毕恭毕敬,不过这老头子习惯就是与他人不一样,在江湖漂泊多年,这样的繁文缛节本来就让他觉得不习惯,如今一旦离了开来,才突然觉得自由了起来,看着两旁忙碌不已的农户,郑老道不时凑过去说几句,人家看他童言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都对他很是恭敬,听他胡扯一通,不时就跟道路旁的人打成了一片,偶尔人家还送他一捧才割下来的谷穗,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郑老道手上就已经揍了许多,明绣看他开始时兴致勃勃,到了后来时苦着脸的子了,忍不住想笑:
“郑爷爷,这稻穗咱们等会儿中午时烤着当零嘴儿吃,您也别抱着不耐烦了,搁后头马车上不就行了?”她这么一说,郑老道才恍然大悟,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并不是像以前一般独身一人,如今身后还跟着一长串马车,哪时用得着亲力亲为?这么一想,又笑嘻嘻的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扔给一旁脸上微微见汗的叶明俊,自个儿又向田边窜了过去,人家不时的送他一点儿稻穗或者是农家里送过来垫肚子的粗粮饼子……
看着郑老道笑嘻嘻和人家打成一片的样子,明绣心里不由感叹,果然这老头子嘴皮子利索,哄人是一等一人的高手,就是身上没有了那些什么秘籍心法的,嘴皮子碰碰,人家照样跟他熟得一家人似的,不但对他表情亲近,而且路上好几拨人都盛情邀请他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了。
一路留下笑声,隆盛帝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离耕种的农家这般近,虽然说大周朝重农抑商,可是这农人就算是地位被提得再高,可是顶着大太阳来受这份儿苦,轻易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来的,隆盛帝首次感觉到民间疾苦,好似比起以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多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的感叹。
中午时就在半路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停歇了下来随意摆了几张小桌子吃的午饭,因隆盛帝听上回皇后说起捉泥鳅的过程,还没到中午时就闹着要看人抓泥鳅吃,因此等停顿下来之后,几个护卫等都自觉的脱了鞋袜,跳进了农田里头,明绣想起第一次和皇后回来时,护卫们的狼狈,以及跳下来之后被人责骂的情景,忍不住笑:
“这下子他们捉泥鳅倒是有模有样,比起以前来说好看得多了。”
“可不是。”皇后显然也是想起了第一次自己出宫时的情景,忍不住捂嘴笑。此时众护卫们跳下的农田是已经收割完了的农田,田里空荡荡的,只剩水和泥,就算淘气一些也没哪个人不满的跳出来,众人临时出来也没准备个装泥鳅的东西,摸了半晌之后,好不容易有人捉到了条泥鳅,赶紧当宝似的拿衣裙兜住,看得隆盛帝忍俊不止,好几次笑得眼泪也险些淌了出来。
午饭毕竟是比不上宫中大厨精心制作,不过难得有自己亲自参与看见过程,众人倒也吃得香甜,隆盛帝还罕见的多用了半碗饭,就是连一向油滑的黄怀,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午后歇了没一会儿,看着头顶正中的太阳,众人又赶紧上了马车。隆盛帝此时坐在这豪华改良版的马车上头,算是到了这时才真正吃到了苦头。
从一大清早的冷开始,到现在太阳火辣辣的透过头顶薄薄的布幔晒在人身上,夫妻俩如同烤人干似的咬牙熬着,除了这热之外,这马车里头蚊子还多,马车轻轻滚动,那纱幔也不住晃动,一有个空隙,那些蚊子就开始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车子角落里黄怀已经令人点了好几檀香,不过这乡下里蚊子就是一大特产,没多大会儿功夫,又热又被咬得苦不堪言的皇帝陛下受不了了,吃过苦头之后,隆盛帝一边心里暗自诅咒着礼部的人,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整顿一番下头的人,给他弄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又让他吃够了苦头的东西,皇帝陛下小心眼儿的开始记仇,再也顾不得面子问题,拉着早已经无法忍耐的皇后火烧屁股似的就逃下了之前自己还赞赏不已的马车。
明绣还是第一次看到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隆盛帝这副狼狈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笑,不过看到公公婆婆焉黄儿焉黄儿的表情之后,也不敢真笑了,连忙让人又腾了个马车出来,将这对夫妻俩着了上去,这才消停了些。
因为这些耽搁,回程时就晚了点,到了平安村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温度也不如盛午时那么炎热得令人难受,轻风送凉,橙色的夕阳洒在大地上,就像是给世界渡上了一层金色般,天边层层叠叠的白云,因平安村里大部份人因明绣的原因,都改了自家土地种花,地里全是姹紫嫣红的,一眼望去美丽而又香味扑鼻,不少蝴蝶停在花田上头,如同一副天然美好的景色般,隆盛帝不经意掀起车窗帘子看过一次,就忍不住也拉了皇后,学着明绣那般坐到了马车前头来,看着眼前这副美景,有些震惊道:
“朕,我还以为这天底下景致应该就是咱们家花园里了,没想到这山里头的地方,竟然也有如此美景……”
皇后已经来过明绣这娘家两次了,虽然说这样的情景已经看到过,只是再一次看到时,依旧是觉得震撼,听到丈夫这话,忍不住点了点头,鼻端满是香郁馥雅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是再郁结的心情,也更放松了几分,更别提如今已经少有糟心事儿的皇后,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来,给隆盛帝介绍道:
“夫君,这里的百姓们都是种的花,还是因为咱们绣儿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