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头灯笼

我们正自心神恍惚,突然觉得有人在后边拽我,我心中一惊,接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一看,是田慕青将我和厚脸皮拽回了傩王殿。

田慕青急道:“你们看不出那不是人吗?”

我和厚脸皮这时才恢复意识,想起刚才要跟着那女子的头走进雾中,也不知道会被它引到身去处,皆是毛发竖起。

厚脸皮如临大敌,持枪盯着殿门外,说道:“小娘们儿长得还可以啊,可怎么只有一个头?”

我说:“人头下边有脖子,脖子下边还有什么我可没看到,这个上千年没有活人的村子,出来这么个会笑的女人头,咱俩失了心,居然还跟着它走?”

田慕青说:“你们俩直着眼走过去,我拦也拦不住,多亏拽得你们回来。”

厚脸皮说:“我看他色眯眯地跟那女人走,怕他要耍流氓,我可是过去拦他。”

我说:“你自己口水流了一地,还有脸说我?”

厚脸皮说:“我向来把吃亏当成占便宜,不跟你矫情这个,随你怎么抹黑。”

田慕青道:“你们俩谁也别说谁了,定是让鬼迷了心窍。”

我说:“不是鬼,没准是人头灯笼……”

厚脸皮奇道:“那女人的头是灯笼?不是有脖子吗?”

我说:“我以前听瞎爷讲过,有人半夜行路,走到荒山野岭中见到美女的头,只要跟过去就别想再回来,因为那艳若桃花的脸后面,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有老怪用长杆挑着一颗人头,像挑灯笼那样,把人诱到坟窟窿里吃掉。”

其实人头灯笼这种传说,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么一耳朵,反正在过去那个年头,大多数人睡得早,尤其是冬天,昼短天冷,天刚一擦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床,一是天寒地冻,钻被窝里暖和,二是点灯熬油,油就是钱,电灯用电,电也是钱,挣钱不容易,省下一分是一分,三是吃不饱,早睡省气力,睡着肚子里就不晓得饿了,能省下粮食。岁数小的精神足,天黑之后睡不着,专找老头老太太讲古经,古经就是故事,挤到炕上,掐灭了灯讲,什么吓人讲什么,尤其是那种有声有色有名有姓的鬼故事,越吓人越愿意听,听完了还得问:“这是真的吗?”

厚脸皮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事,他连连点头:“殿门外的东西肯定是人头灯笼!”

田慕青沉吟道:“我看那女子挤眉弄眼,不像是挑在长杆上的死人头。”

我说:“别管是什么,那女人头的眼神能把魂儿勾去,咱们千万别看那个她的眼。”

我们三个人本想往村子西边的祭祀坑走,此时却心里发怵,不敢走出傩王殿,然而祭祀坑周围是古木狼林,走过去难保不会迷路,村子下边塌毁的暗道,以及村西傩王殿前的神道,是仅有的两条路,看壁画中画的,神道两边有很多麒麟和辟邪,就是形状像狮子的瑞兽,头上有角的是麒麟,无角的叫辟邪,必是用石头雕刻成一对对的,在神道两旁相峙而立,有的麒麟双角,有的是独角,其中有什么说法,我是不大了解,以前没有留心,但有了道旁的辟邪石兽,即使长满了乱草泥尘覆盖,也不难找出神道,眼前唯一的一条路,不从这走还能从哪走?

正自踌躇不前,忽听笑声动人,那美人的脸又在殿门外出现,仍是看不见身子。

厚脸皮不敢多看,急忙抬起土制猎枪搂火,“砰砰”连发两枪。

枪口硝烟未散,那女子的人头已在雾中消失,外边再没有一点动静。

总共剩下四发弹药,厚脸皮打空了枪膛,将土制猎枪抛在地上。

我把我的土枪交给他,自己握起铲子防身,问道:“你打中它了没有?”

厚脸皮摇头说没看清,但是距离这么之近,枪弹覆盖面积又大,神仙也难躲一缕烟。

我说:“咱们先过去瞧瞧,可别踏出傩王殿的大门。”

厚脸皮当下端起枪,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

我让田慕青留在那别动,点起一支火把跟过去,站在殿门处往外看,地上没有血迹,外边大雾弥漫,死气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突然发觉头顶有响动,抬头一看,只见那女人的头在殿门上方,脸朝下看着我们,这殿门极高,它脖子再长,也伸不到那个地方。

我和厚脸皮骇异之余,跟那女人对望了一眼,只见媚眼如丝,顿觉心神大乱,手足无措。

在此同时,阴风四起,殿门外传来一股强烈的血臭,伴有悲惨的呻吟,好像许多饿鬼找上门来。

我嗅到恶臭的血腥气,心里立时明白过来,手脚并用,竭力往后躲避,那美女人头却似不舍,伸长了脖子,也要从殿门外跟进来。

田慕青惊呼道:“快关殿门!”

我和厚脸皮激灵灵打个冷颤,急忙将左右两道殿门关闭,从雾中伸出的美人头,被挡在了傩王殿外。

殿门是雕镂木板,至于能不能挡住外边的东西,我们心中也是没底,在紧张不安中过了好几分钟,殿外再无动静,但是还能闻到那股血腥气。

厚脸皮说:“外边的血腥气怎这么重?”

我说:“殿门外的女人不只有个脑袋,她后面肯定有别的东西!”

厚脸皮骇然道:“像你说的人头灯笼?”

我说:“不知道,我是不敢出去看了,那女人的头能勾魂,让她瞧上一眼,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走了。”

厚脸皮说:“那是你小子太好色,女人头有什么好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不过你还别说,我……”一想到那人头灯笼的样子,他也感觉像掉了魂儿似的,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我拽住厚脸皮,告诉他尽量想别的事,不能再想那女人的头了,否则管不住自己,走出殿门一步命就没了,可傩王殿中黑乎乎的,外边静得出奇,村子里不仅没有活人,秋虫悲鸣声也听不到,在这站着,脑子里一想便想到那个女人的脸。

厚脸皮挠头道:“想什么呢?如果不想那个人头,也想不了什么正事,一闭眼全是烤鸭子。”

我说:“没错,我也饿,但凡人饿急眼了,都想吃油腻大的东西,你就想你饿透了,正在吃烤鸭子,荷叶春饼卷上有肥有瘦有皮有油的烤鸭薄片,涂匀了甜面酱,放几根葱丝儿,一咬顺着嘴角往下流油,再来碗小米粥,解馋不解馋?”

厚脸皮一边闭眼想象,一边点头道:“你太懂我了,这么吃正称我的心思……”

我说:“烤鸭好吃首先鸭子要好,顶到头是南京小白眼鸭,这种鸭子是吃漕运的米长起来,其次是佐料和火候,涂上秘料上炉烤,烤时必须掌握好火候,火欠则生,过火则黑,鸭子烤出来应该呈现枣红色,鲜艳油亮,皮脆肉嫩,那样的才算上品,这是挂炉烤鸭,其实焖炉烤鸭才对我的心思,挂炉用明火,烧枣木一类的果木,焖炉用暗火,烧的是庶桔杆,焖烤出的鸭子有股特有的香气,京城便宜坊的焖炉烤鸭算得上头一份,可惜以前穷啊,总共没吃过两三次。”

厚脸皮说:“只要别死在这村子里,出去发了财吃什么不行,你数数,天山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

我们俩凭空想了一阵吃烤鸭的情形,虽然肚中饥饿更甚,连吞口水,脑子里却清醒了不少,可见食色性也,食在色前,保暖才思淫欲,饿得狠了只能想到食,色就在其次了。

殿中漆黑有雾,田慕青离得较远,没看清那女人的脸,但也知道情况凶险,见我和厚脸皮消停下来,她稍感放心,说道:“那个只有头的女人,为什么不进这座大殿?”

我说:“是有些蹊跷,傩王殿墙壁坚固,雕镂花纹的木质殿门却已残破,难道殿中有辟邪的东西?可也不对,那女人已经把脑袋伸进了殿内,却又要把咱们诱到外边去,按常识,头能进去的地方,身子定然也能进去,何况殿门恁般宽大,除非是头后的身子非常大,没办法进到殿中。”

田慕青说:“殿外这么久没响动,是不是已经走了?”

厚脸皮想起刚才的情形,兀自不寒而栗,说道:“先别出去,那小娘们儿的脸看不得,像我这么杵窝子的腼腆爷们儿,见了她也没魂儿了,没准是村头坟地中的狐狸精所变。”

我们三个人一时不敢到殿外去看,支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殿门外静得声息皆无。

厚脸皮低声道:“好像真走了……”

话音未落,就听有个女子轻声抽泣,从殿门外一声声传进来,往人的耳朵里钻,哭声凄凉哀怨,我们听到耳中,胸口压了一块大石似的透不过气,忙把耳朵按住,听到的哭声变小了,却仍是让人难受,过了一会儿,那冤鬼般的哭声渐渐远去消失,殿外恢复了死寂。

我们又等了好一阵子,再没听到任何动静,揪着的心才放下,我对厚脸皮使个眼色,二人凑到殿门缝隙处,往外看了半天,见确实没有异状,就想把殿门打开,要趁这机会,尽快往祭祀坑去,困在这鬼气森森的村子里,终究不是了局。

刚把殿门拽到一道缝,我突然嗅到了外边的血腥气,心中一惊,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头还在外边,忙把殿门合上,正要放下门栓,猛听碰地一声,殿门被从外向里撞开,耸人毛骨的笑声中,那女子的人头从雾中伸进了大殿,火光映照下,我们看到女子人头下的脖子是猪肝色,好像被剥掉了皮的肉。

我急忙挥动火把当头打去,厚脸皮趁那女人头往后躲闪,迅速将殿门关闭,同时方下栓门木,傩王殿从里到外寂然无声,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厚脸皮愕然道:“你瞧见没有,那女人的脖子?”

我看是看见了,却不知是个什么鬼怪,那女人从雾中伸出头,根本看不到身子,这个村子已在唐代陷进鬼方,会不会是从洞里出来的怪物。

可看了石碑上的记载,“傩”是困住的意思,村下的大洞好像通往阴间,大罗金仙也别想从洞中出来,那个女子是村子里的人?

我望向田慕青,见她神色惊慌,显得并不知情,我唯恐殿门随时被撞开,也无暇多顾,原本以为殿门只是雕镂过的普通木板,我这时用有一摸,发觉木质坚厚紧密,当年的木材显然用油浸过,不惧水淹火烧,年久不朽。

殿外寂然无声,又怕有别的地方不稳固,我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傩王殿的构造,见此殿阔约七间,进深两间,胶泥夯土的四壁更是结实,使用古老的斜撑、梁坊的建筑方式,六柱落地,檐下斗拱交错,凌花兽纹镂刻殿门,檩柱梁橼均用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整座傩王殿布局适当,结构严谨,只是殿角檐脊有几处崩塌破损,别的地方虽然古旧,却还算稳固,多亏殿门够坚固,又有门拴顶着,殿外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殿外仍没动静,我们也不敢再开殿门,有心从村下暗道原路退出,那条路能够通到石碑,然后又该如何?

此刻血腥气变得更重了,那股子血臭味,关着殿门也让人想吐,突然听到有两只手门板上又推又挠,殿门被推得咯吱咯吱作响,指甲挠木头的声音更是可怖。

我们三人相顾失色,先前只看到那女人的头从雾中出来,敢情也是有手的,是僵尸不成?

据说僵尸各有不同,关中水土深厚,死人埋在坟中,不仅尸身不朽,指甲头发还会持续生长,这是让地气养成,见之大旱,关中历来有此风俗,哪里出现旱情,哪里的人们便会请阴阳先生来指坟头,指到哪挖到哪,不管是谁家的坟,挖开坟用鞭子打棺材里的僵尸,然后放在火上焚烧;再有一种是怨气不灭,所谓的怨气就是人的魄,又在阴年阴月阴时而死,便会尸起扑人;有时死尸让坟地里的老魅所凭,比如狐狸黄鼠狼之类,它们附在死尸身上作祟吓人,逼迫被吓的人家拿出肥鸡美酒供奉,但是人死后脸部皮肉僵硬,即使是行尸走影,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口中发出的声响也夜猫子叫没两样,那倒不算什么,老年间的盗墓贼用黑驴蹄子烟火葫芦便能对付,可民间还有这么一说,如果死人是女子,生前受了冤屈报不了仇,吩咐家人在她死后,让她穿红衣,口中咬着黑色木梳,脸朝下趴在棺材里,如此埋到坟中,不仅是行尸走肉,还能把阴魂招回来,将仇人一个个掐死,只有这样的僵尸脸上才有笑容,但笑起来比哭还难听,谁撞上它也别想活命。这种事情,说有容易,说没有难,而且说法众多,我以前听瞎爷说过很多僵尸吃人的事,本来忘得差不多了,此刻不禁想了起来。

我正想着这些可怕的念头,耳听在外推挠殿门的手是渐渐增多,我们看不到殿外的情形,但听那声响至少有上百只手,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又似有条百足攒动的大蜈蚣在木门上爬,亏得殿门木质坚固,镂刻部分嵌有铜饰,虽然指爪挠门之声不绝,却不能破门而入。

我心惊肉跳,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要叫上厚脸皮和田慕青,准备带着大烟碟儿退进傩王殿下的暗道。

谁知殿门虽然结实,我们却忽略了拴门的木杠,那条木棍粗也够粗,可就是普通的木头,放在当年或许没问题,但年头太多了,早已糟朽,只听砰地一声,门拴被撞成了两截,断掉的木棍落在地上,殿门应声而开,我只觉血腥气扑面,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女子的人头伸进了傩王殿,对着我手中的火把张口吹出一阵阴风。

殿门大开,血腥之气冲人欲呕,我怕让那阵阴风吹灭了火把,赶忙躲到旁边。

厚脸皮手忙脚乱地端起土枪,没等他把枪口对准眼前的人头,那个人头却已转到了一旁,快得出乎意料,再想关殿门已经来不及了。

田慕青之前还较为镇定,可在后面看到这个女人头的样子,她脸色如同死灰,惊得连退数步。

我也吓得手脚发软,这美女的头倒是长得诱人,眼神中有万种风情,两只眼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可那脖子比猪肝还红,好像刚被剥掉皮似的,更奇怪的是脖子越往后边越粗,带有很重的血臭,却似一条鲜红的舌头,舌尖上长出个人头,我想这要真是一条舌头,殿门外这东西的嘴会有多大?

我思之骇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让,可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人头在半空落下来,一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我紧紧握住手中火把捅向那张脸,怎知那女子人头突然张口咬住火把,我被它往外一甩,火把拿捏不住,落在远处灭掉了,傩王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让它那股怪力带动,脚底下立足不稳,仰面摔倒在地,不由得心慌意乱,想起刚才跟田慕青和厚脸皮说过人头灯笼之事,可这人头灯笼没有挑在长杆上,而是从殿外鬼怪的舌头上长出来。

四下里黑茫茫的,我睁眼瞎似的看不到东西,心中更加慌乱,倒地后急忙掏出手电筒推合开关,一道光束照过去,只见那条生出人脸的大舌头,正如影随形般的卷过来。

我就势翻身躲避,感觉肉乎乎冷冰冰的一团肉,生着倒刺,挨着我身子擦了过去,差点让那股血腥气呛得晕死过去,要不是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当时就得全呕出来。

此刻旁边的厚脸皮回过神来,他不及开枪,倒转了枪托狠狠砸下,殿门外伸进来的舌头正好往回一翻,将他重重地撞开了七八步,前额正碰在殿柱边角上,这一下子撞得着实不轻,登时血流满面,他抹也不抹,任凭鲜血流下,喝骂声中,跳起身来,可眼前黑咕隆咚,他的土枪不知掉在哪了,顺手拽出山镐,冲上前来乱挥,势如疯虎。

我见此情形,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力气,从地上蹿将起来,抡着铲子横削竖斩。

那长舌大半截在殿外,伸到傩王殿中间已至极限,挤得殿门“嘎吱嘎吱”作响,殿顶灰土不断落下,殿墙也快让它挤塌了,大烟碟儿一动不动的躺在殿门附近,我和厚脸皮如果趁机躲到里面,想要暂时自保不难,但总不能扔下大烟碟儿不管,二人心里虽然怕到了极点,却无法退后半步,只好硬着头皮死撑,挨得一时是一时,我想叫田慕青快把大烟碟儿往里面拖,可情势紧迫,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哪还开得了口。

耳听舌尖那女子“咯咯咯”的怪笑声,在漆黑的殿堂中倏然往来,行踪如同鬼魅,上上下下前后前后飘忽不定,别说这时候没有枪支,即便有枪在手也打不中它。

厚脸皮满脸是血,一点一滴溅在地上,却也不顾,他浑身筋凸,拼命挥动山镐,使得发了性,呼呼生风,恨不得一镐下去将那条舌头钉在地上,可是傩王殿中黑灯瞎火,他空有两膀子蛮力,又哪里碰得到对方,好几次险些把我轮倒,结果他没看准,一镐凿在殿柱上,用力过猛,镐头插进去半尺多深,他一脚蹬着殿柱,咬牙切齿的往外边拔,可镐头陷在柱中太深了,凭他怎么用劲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急切间竟然拔不出来。

我看那舌头卷向殿柱前的厚脸皮,急忙抡铲子去砍舌尖上的女人头,不料对方来势突变,我看都没看清楚,忽觉得身子一紧,已让那条舌头从身侧卷住,手足都不能动,那女子的人头绕到我面前,跟我脸对着脸,口中“咯咯咯咯”连声发笑,此刻看来面目可憎至极,腥臭之气更是中人欲呕。

我竭力躲避,奈何手脚都被缠住了,一动也不能动,那舌头越勒越紧,掉在地上的手电筒还开着,正照到那人头在我面前,脸都快帖上了,由于离得太近,怎么看那也不像一张活人的脸,我急得额上青筋跳动,整个身子只有头还能动,喝道:“吃我一嘴!”对准那女人的脸张口便咬。

我张口去咬那凑近的女人头,忽然一道青光闪过,长在舌尖上的人头,晃了两晃滚落在地,美貌的脸上五官扭曲,瞪着两眼,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瞬间面颊塌陷,现出腐坏之状。

那条舌头似乎痛得难忍,猛地往后缩去,我只觉身子一松,摔到地上,全身筋骨欲断。

原来田慕青见了那女人头的样子,吓得躲在殿柱后面,见我们命在顷刻,她救人心切,仓促之中有什么是什么,握紧从石室中找到的青铜古剑,砍向缠住我的舌头,这口剑虽然没到能断蛟龙的地步,却也锋锐异常,竟一剑削掉了那颗人头。

我心说惭愧,又让她救了我一命,听殿门外已没了动静,忍着疼捡起手电筒,这时厚脸皮才从殿柱中拽出山镐,三个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极度恐惧的颤栗感传遍了全身,半晌做声不得,只见满地腐臭无比的血水,尽是死人的断躯残肢,殿外也是一大堆尸块,附近的白雾都变成了血红色。

我和田慕青给厚脸皮裹好头上伤口,眼见殿门处的血雾始终不散,心里不免骇异,明知村中没有任何一个安全的角落,可还是没人愿意留在遍地腐尸的傩王殿。

厚脸皮捡回土制猎枪,我背上大烟碟儿,田慕青打着手电筒,匆匆忙忙向着村西神道行去,但见千古异底村围着玄宫山,民居大多是古老的石窑,依山坡走势分布,里面用细石灰浆刷白,上铺瓦顶,屋中分前后两盘炕,下设火道,后炕为掌炕,屋前垒以照壁,样式千篇一律,大小有别。

村中房屋多不可数,住得下上万人,村民信奉着传下两千年的神秘宗教,四周有用来防御外敌夯土城墙环绕,说是座古城也不为过,村西房屋大部分没有损毁的痕迹,屋宇起伏的轮廓出现在大雾中,虽然草木枯槁,尸臭和随处可见的骸骨,都说明这地方空无一人,却不知怎么,总有种还住着人的错觉,也许并不是错觉,而是能够感觉到,那些死人的鬼魂还在村中徘徊。

我边走边问田慕青,为什么你看到那女人头会如此吃惊?

田慕青也不再对我们隐瞒,她说:“当年村民们要将土龙子打进鬼方,可在大傩送鬼仪式中出了意外,致使整个村子陷入灭顶之灾,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我暗暗吃惊:“似乎很多死人的怨气聚成了一个怪物,舌头上长出个美人头,生得比狐狸精还标致,诱人走到它口中吃掉,难道那女子曾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

田慕青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村子里的傩婆。”

我和厚脸皮闻言好生奇怪,那人头看上去是个年轻女子,容貌又美,怎么还是个傩婆?

田慕青说:“傩教里有傩公傩婆,相当于神婆神汉,不在年岁,地位也不甚高。”

当年冯异人误吃了土龙子,相貌几十年不变,等村子里的人们发现他早已变成行尸,设计在傩王殿将其擒获,开膛抽肠,想从他腹中掏出土龙子的肉身,岂知土龙子已同冯异人合为一体,不但没灭掉土龙子,村子里还死了不少人,只好厚葬在玄宫山,造庙拜神,每年送童男童女合五牛白马,用来祭祀土龙子的枉死冤魂,暗中等待时机,要将土龙子的冤魂和肉身,一并打进祭祀坑。

可那时候村子里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拜傩神奉傩王,按自古已有的祖制行事,这一派人占了七八成;后来还有一部分人,却是以这傩婆为首,因见冯异人吃了土龙子的神肉长生不死,可自己拜了一辈子傩神,却仍要忍受常世生离死别之悲苦,得不到半点好处,因而起了二心,想让土龙子复活。

这些人以傩婆为首,他们得知天宝元年七月十三,将有黑狗吃月发生,到时村子下边的大门就会打开,为了阻止傩王把土龙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当天下午,趁着大傩仪式举行到一半,傩婆带领三百余人一同举事造反,先去傩庙毁掉神像,又分头到村子里去杀傩王,有一个捧着神禽纹古镜的女童,在乱中躲进了庙后石室,虽然当时免于血光之灾,终因力弱,不能再推开石室的门出来,竟被活活困死。

随同傩婆造反的人为数不多,又是临时起事,布置多有疏露,怎做得下如此大事?最后半数被杀,半数被俘,傩王大怒,按教规叛教之人必当处死,俘虏们全部遭受了肢解酷刑,为首的傩婆也被捉住,连同她全家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一同绑在木架上,当着全村人的面剥去衣衫,用锋利的蚌壳从身上剜肉,这一天,千古异底村里血流成河,惨呼哀嚎之声,触动天地。

我听得心生寒意,想那蚌壳虽然锋利,到底不比刀子,用来割尽全身的肉是什么感觉?

不过傩教自古以来拜傩神,反教之人胆敢毁掉傩庙,事败被擒当然不会有好结果,教门里用蚌壳剜去全身血肉处死,等于是王法中千刀万剐的磔刑。

田慕青说那天将傩婆在村中碎剐,割得全身血肉模糊,一时不得就死,她受刑不住,苦苦哀求速死,村民们却要让她多受些苦,直割了两个时辰,仅留下首级,连同那些被肢解处死的人,全部扔进村东坟前土沟,暴尸不埋,留给乌鸦野狗任意啄食。

由于这个变故,到了黑狗吃月之刻,村子掉进了鬼方,所有的村民都成了祭品,然而抛在土沟中的残尸堆成了山,怨念不消,变为一座会动的“肉丘”,无手无足,只有一张大口,它伸出舌头,将这些年走进村子的人,诱到口中一个个吃掉,刚才被剑削掉了头,那股怨气从肉丘中散出,化成了血雾。

田慕青一点点想起的事情,已勾勒出这村子灾祸的大致情形,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为何那么害怕傩婆?

我有一肚子话想问,话到嘴边,田慕青却快步往前走,我叫她她也恍如不闻,脸上神色古怪,此刻她走到了村子西边的神道,陵寝和祭坛前边铺着石板,两边有辟邪石兽的道路,通常称为神道,我们背着大烟碟儿紧随其后,只见雾中虬枝错落,怪影参差,残缺不全的螭龙瑞兽辟邪犀牛等各种石兽,在乱草间东倒西歪,也有在侧面浮雕恶兽的石碑,碑上的文字已经漫漶不清,尸臭从村中古墓方向传过来。

我和厚脸皮轮流背着大烟碟儿,神困体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明白快要撑不住了。

厚脸皮指着走在前边的田慕青,低声对我说:“你发现没发现,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你什么眼神儿,才看出来。”

厚脸皮说:“你我这样的都快累死了,她怎么打了鸡血似的走这么快,是让人头灯笼吓的?”

我说:“不是,可能是她见了傩婆的脸,把之前忘掉的事全记起来了。”

厚脸皮说:“她说她前世死在这村子里,我是不大相信,真能有那种事?她是傩婆转世?”

我说:“你就不会用脑袋想想,如果傩婆死后转世,怎么还会在阴魂不散在村子里出没?”

厚脸皮说:“你乌鸦掉在猪身上,光瞧见别人黑了,你那个脑瓜壳子如果没有白长,倒是说说看,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说:“六道轮回那些事,实属难言,不是咱们的见识所及,但你要问我她是谁,我现在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我看她以前一定在这个被诅咒的村子里住过。”

厚脸皮道:“在村子里住过?用不着你说,这种事傻子也看得出来,我就问你她是人是鬼?”

我说:“她是人是鬼?你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认为不会是鬼,我又不是没带眼,让鬼跟咱们走了一路到现在还没发觉,可是我觉得她也不会是人。”

厚脸皮说:“你这话简直跟没说一样,要不就是胡说八道不走脑子,你正常一会儿不行吗?”

我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了,这村子消失了上千年,人才能活多久?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厚脸皮说:“明白了,咱们上了她的当!我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实诚,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一腔肺腑,迎来的却全是戳心窝子的冷箭,你看她心在哪里意在何方?”

我说:“我相信她所言均是实情,只是其中有咱们想不到,或者说不敢想的事。”

厚脸皮道:“那么她还是千古异底村的人?也吃了土龙子长生不死,变成了冯异人那样的尸怪?”

我说:“决计不是,所以说你那脑袋白长了,你想想她跟咱们进了千古异底村古墓,这一路上都出了什么事?”

厚脸皮说:“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撞上黄佛爷那伙盗匪,险些死在古墓地宫之中,也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没死在地宫里,却困在这个村子里出不去了,这些事跟她有关系吗?我说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快说究竟看出了什么名堂?”

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二又不知其三,其实你稍稍留心,就该想到了。”

厚脸皮说:“难不成是傩婆惨死之后,人头留在村里变做人头灯笼,没头的尸身从千古异底村逃出去,不知在哪找了个脑袋,此刻又回到这个村子?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她不是傩婆,也不是傩王,甚至不是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过有一句你蒙对了,她是在灭村那一天逃到了外边。我原本想不到她是谁,直到在傩庙里发现了一些端倪,你记不记得那面铜镜中的幽灵,那个女童见了她跪拜不起……”

厚脸皮说:“是有这么回事,你是想说铜镜中的小鬼儿,在没死之前是侍候她的?”

我说:“你怎么还没搞清楚,铜镜里没有鬼,只是一个女童在屠村之前,躲进庙堂石室中避祸,结果死在里面没出来,死尸一直在古镜前照着,上千年没动过,那青铜古镜是件宝物,镜中本有灵气,但不成形,有了女童死尸的身影,它积影成形,变成了幽灵,那个想掐死咱俩的女童,其实就是这面古铜镜本身,与困死在石室里的那个女童没半点关系,这么说你能明白?”

厚脸皮挠头道:“大概是明白了,不是……你想让我明白什么?”

我说:“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发蒙?我问你,铜镜幽灵为什么见到她便跪拜不起,随后消失不见?”

厚脸皮道:“那是……为什么?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怕了她?可我看她说话挺和气,通情达理又不矫情,遇上咱俩这种杠头而不矫情的人,天底下倒也不多,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

我说:“你还不明白,因为她是铜镜的主子,奴才见了主子,那还有不跪的吗?”

厚脸皮说:“闹半天是这么一出,她会不会把咱这铜镜抢回去?这可比摘我肋骨条还疼,我是八百个不愿意,我看她也未必抢得过我,到时候你帮谁?以你以往的所作所为,我怀疑你不但不会袖手旁观,反倒见色忘义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

我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些不相干的事,你想想铜镜的主子是谁?那根本不是人啊!”

厚脸皮说:“不是人还是鬼不成?你之前又说她不是鬼,这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说:“村子里住的可不只是人,根据傩王殿宝库的壁画记载,神禽纹铜镜一直供在傩庙之中,那是住人的地方吗?所以我看她是这个村子里的……”我说到这自己都有些紧张,将声音压得更低:“她是这个村子里的傩神!”

第8章 洛阳古冢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3章 潜山鬼话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1章 鱼第18章 人头灯笼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7章 通天岭下的土龙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4章 阴间宝殿第7章 通天岭下的土龙第3章 千年噩梦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1章 鱼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3章 潜山鬼话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6章 铜镜幽灵第8章 洛阳古冢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8章 人头灯笼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3章 千年噩梦第8章 洛阳古冢第19章 转生活神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阳古冢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5章 玉棺金俑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6章 铜镜幽灵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11章 鱼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4章 阴间宝殿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9章 转生活神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5章 玉棺金俑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梦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梦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4章 阴间宝殿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2章 湖底沉城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5章 乌鼠洞奇遇
第8章 洛阳古冢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3章 潜山鬼话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1章 鱼第18章 人头灯笼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7章 通天岭下的土龙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4章 阴间宝殿第7章 通天岭下的土龙第3章 千年噩梦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1章 鱼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3章 潜山鬼话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3章 潜山鬼话第16章 铜镜幽灵第8章 洛阳古冢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8章 人头灯笼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3章 千年噩梦第8章 洛阳古冢第19章 转生活神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阳古冢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5章 玉棺金俑第9章 黄河里的妖怪第16章 铜镜幽灵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11章 鱼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18章 人头灯笼第14章 阴间宝殿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4章 我和大烟碟儿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画第19章 转生活神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5章 玉棺金俑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7章 搜傩志异第17章 搜傩志异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梦第5章 乌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梦第20章 重开世界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4章 阴间宝殿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2章 湖底沉城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16章 铜镜幽灵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9章 转生活神第1章 瞎老义鬼市耳录第6章 窟子军和飞仙村第5章 乌鼠洞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