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欢喜/吾玉

不求白马轻裘,不羡万寿无疆。

她舍弃所有尊荣,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跟着他来到中原,不过是想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看长风掠过浮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切都最欢喜不过。

紫冉在秦铮心中,一直是毒妇一般的存在。

就像今早在后花园,不知哪来的一只白兔,蹿到了她脚下,她瞧着小巧可爱,伸出手正要抚上那柔顺的兔毛,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别碰它!”

是一袭纱裙的萧月,急急奔来,一把抱住白兔,如临大敌,她旁边的秦铮看了眼紫冉,又看向她身后的欢喜,无甚表情,眸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紫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萧月这时才意识到什么,吐了吐舌头,小声解释道:

“这是夫君送给我的……姐姐莫怪,方才情急之下……月儿并无别的意思……”

紫冉听得脸色讪讪的,身后的欢喜冷冷一笑。

秦铮却不耐地开口打断:“她本就是南疆蛊女,浑身是毒,月儿何必解释这么多。”

说着他搂过萧月,看也不再看紫冉,转身拂袖而去。

“赶明儿就毒死它!”欢喜哼了哼,脚上的银环叮当作响。

紫冉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拉着欢喜就走,生怕这话被秦铮听见了,那他一定又会用嫌恶的目光看着她,讥上一句:“歹毒妖女。”

已走远的秦铮听到身后动静,故作不经意地回头一瞥,见那两人果然又是拉拉扯扯,大庭广众之下依旧毫无男女之防。

漆黑的眼眸几不可察地染了一抹怒色,嗤之以鼻。

**毒妇,不守妇道。

欢喜是跟随紫冉一道嫁进秦家的,中原这边的礼仪,新妇身边跟着的往往都是陪嫁丫鬟,偏只有紫冉,这个从南疆远嫁过来的白黎族圣女,身边却跟了个衣着古怪的少年,把当时的宾客都看呆了。

眉间勾勒着一朵妖魅的幽莲,墨发如瀑,衣饰夸张,露出的肌肤上满是浓墨重彩的刺青,双脚还套着层层叠叠的银环,一走动,便发出飒飒清响。

最骇人的是,拜堂的时候,前厅忽然涌出了一大串的蜈蚣、蜥蜴、蜘蛛等毒物,把众人吓得面如土色,红盖头下的萧月更是被条长蛇缠住了脚,一声尖叫,直接昏死在了秦铮怀中。

紫冉吓得赶紧掀了盖头,一下拉住身边的少年,低声道:“欢喜,别闹了!”

她以手作哨,锋锐长鸣中,满厅毒物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她这才怯生生地靠近秦铮,想查看萧月有没有哪里受伤,秦铮却猛地将她推开,“看看你干的好事!”

紫冉被推得一个踉跄,身后的欢喜手疾眼快地接住她,还不待她开口,少年已绕过她身前,昂首对向满脸怒容的秦铮,冷笑道:

“我白黎族圣女大婚,族中百毒不该前来道贺吗?”

秦铮被一噎,正要反驳,少年像已忍耐许久,眸光蓦厉:

“秦大公子,当日离开南疆,你是如何在族长面前发誓的,结果转头就弄个二女同嫁,你既爱热闹,我便让你这热闹个够!”

秦铮是半年前踏足南疆,与一帮武林同道被困在了白黎族。

白黎族,这个大山中繁衍不息的神秘族教,以蛊毒巫术而闻名,在中原正派人士眼中,俨然就是一个妖教。

其族长都由族中拥有特殊蛊血的圣女继承,这一任族长,便是紫冉的姐姐,紫仪。

抓到那帮中原人时,紫冉正和欢喜在溪边捕鱼,玩得不亦乐乎。

一回去,她就看见族里火把通天,祭祀神殿跪了一地的人,人人腰间佩剑,穿着和他们不一样的衣裳。

长老告诉她,这些人鬼鬼祟祟地摸入禁地,意图不轨,却失手被擒。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扫过大殿,却忽然眼前一亮,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发现了秦铮,不,确切地说,是发现了秦铮腰间挂着的那个玉葫芦。

她风一样地奔上去,脚上的银环叮当作响,在满殿注视中一下蹲在了秦铮身前,激动不已:

“这是你的吗?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我吗?”

彼时的紫冉脸上还画着白黎族的图纹,一双眼眸粲然若星,秦铮却毫不客气地一口啐去:“呸,妖女别碰我!”

紫冉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下去,如坠冰窟。

就是从这声“妖女”开始,她成了他心中的毒妇,百般亲近也不改丝毫印象。

他们被关在地牢里,紫冉每天都会去看秦铮,送水送食物,还会守在牢门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但永远都只是自言自语,秦铮远远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戒备与厌恶。

时日久了,族里私下都在议论,说圣女被一个中原人迷住了……紫仪提醒妹妹,紫冉却听不进去,声音里饱含稚气的期盼;

“我每天去陪他说说话,他总有一天能想起我的!”

终于,一直守在一旁的欢喜看不下去,一把将紫冉拉出地牢,没好气地道: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一定是他?世上物件千千万,还不能有一模一样的玉葫芦吗?”

紫冉摇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欢喜,不一样的,他那个玉葫芦不一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记了好多好多年,刻骨铭心,怎么会看错呢?

那时不过才六岁,她和姐姐混在一群逃荒的饥民里,一次混乱中不幸走散。

她又饿又怕,随着人群挤到了一处破庙,缩在角落里眼泪汪汪。

半夜惊醒,她浑身颤抖着,可怕的梦魇里全是母亲满头白发,鲜血淋漓地挂在城楼上的样子。

她们的母亲也曾是白黎族的圣女,体内流着特殊的蛊血,能驱使百毒,施展巫术,永葆容颜,却在继任族长时,放弃一切,跟着一个琴师私奔去了中原。

那琴师就是她们的父亲,她们并不是从小在南疆长大,母亲没死前,她们一直住在中原青州。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青州城主有一日忽然召父亲入宫弹琴,相随的母亲却被那老城主看上,向父亲讨要,父亲宁死不允,竟被那老城主残忍杀害。

向来温婉如水的母亲一下像变了个人似的,陡然发狂,满头青丝瞬间变白,凄声长鸣中,无数毒物汹涌漫出,重重围住了宫殿。

老城主吓得魂飞魄散,侍卫们点燃火把,浓烟滚滚中烧得一地噼啪作响,她们的母亲也终究难逃厄运,被万箭穿心,当作妖女挂于城头示众。

姐姐带着她拼命逃了出来,想逃回南疆,投靠族人。

途中却遭遇了***,和姐姐失散后,她缩在那个破庙里,饥寒交迫,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她甚至听到旁边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子围在一起,用饿狼般的目光打量着她,窃窃私语着若连树根都挖完,彻底断了后路时,就将她炖了吃……

天知道她那时有多害怕,疯狂的饥饿将人性泯灭,她不过是别人眼中活命的食物,说不定下一刻就被投到锅子中用沸水煮熟,分而食之。

她想逃跑,却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样与日俱增的恐惧中——

他出现了。

一只小小的手,端着一碗满满的粥,一口一口喂入她嘴里,扑鼻而来的久违米香中,不仅温暖了她的胃,更占满了她的心。

是城里的几大世家联合起来施粮赈灾,他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心地纯良,也跟着长辈来做善事。

一片昏沉中,她只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个玉葫芦,摇摇晃晃的,漂亮极了。

他在她耳边柔柔道:

“你别睡着,我和你说说话,你就有精神了……”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不知他的姓名,但那温温良良的声音却在此后许多年不住萦绕在她心底,念念不忘。

如果没有他,她可能早就死在那个破庙了,根本撑不到姐姐找到她的那一天,更别说回到南疆,做上白黎族至高无上的圣女。

“所以,欢喜,”紫冉的眼眸亮晶晶的,拉起少年的手,“我真的很欢喜,能够再次遇见他,他和我想象得一样好看,声音也那么好听,就和小时候一样……为他做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为他做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紫仪又问了一遍妹妹,紫冉抬起头,目光依旧是笃定而执着的。

紫仪叹了口气,怜爱地抚上紫冉的头,又看向她身后薄唇紧抿的少年,叹道:

“就让欢喜跟你一同去吧,姐姐只愿你没有看错人。”

婚事是秦铮提出来的,他娶她,她放了他们所有人。

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是的,只是一场交易,即使所有人都这样告诉紫冉,但紫冉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秦铮,并在心中怀着无限憧憬。

她想,岁月那么长,她总能叫他慢慢想起来,慢慢喜欢上她。

但紫仪却是忧心忡忡,也许是母亲的下场太过凄惨,她对中原人毫无好感,送紫冉走时,她不住叮嘱妹妹,要她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在他体内下了合欢蛊,他若负你,你便能催动蛊毒,叫他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上船前,紫仪最后在紫冉耳边低语道,紫冉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开口,船已扬帆起航,大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回首只看见姐姐站在岸边,率领着族人,向她招手送别,眸含泪光。

船只抵达中土后,紫冉洗去了脸上的图纹,散了发髻,取下了脚上的银环,换上了中原女子的服饰。

当她怯生生地站在秦铮面前时,秦铮竟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少女清如晨露,胜似昙花,浑身上下哪还有半点能和妖女两个字联系上来?

但当紫冉一开口,秦铮脸就黑了下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少女嗫嚅着:“书上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我就……”

进秦家前,秦铮看了眼欢喜,显然很不满他没有“嫁鸡随鸡”,还是作着那副古怪装扮,欢喜哼了哼,不客气地瞪回去。

紫冉赶紧拉开他,唯唯诺诺地在秦铮面前解释,叫秦铮别勉强欢喜。

话里带着十足十的维护,联系起一路上两人的形影不离,秦铮心头不知为何有些恼怒,皱眉喝道:

“你是嫁给他,还是嫁给我?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紫冉一愣,丝毫没有注意到秦铮脸上不自在的神色,想了想,慢吞吞地开口:“不一样,都很重要……欢喜,欢喜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话还没说完,秦铮已经狠狠一甩袖,扔下她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

等进了秦家,一袭纱裙风一样地扑入了秦铮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秦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嘤嘤哭诉中,紫冉傻了眼。

原来秦铮在中原早有婚约,未婚妻是门当户对的萧家小姐,此番他为救同伴,舍身取义,赢得了武林正道的交口称赞,那萧家小姐也忍住眼泪,上前拉住紫冉,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以后月儿和姐姐就是一家人了,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月儿……”

紫冉被那声“姐姐”搅得脑子乱作了一团,明明心里头难过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下来,倒是欢喜气得一把推开萧月,指向秦铮:“骗子,不要脸的骗子!”

秦铮铁青着脸,不发一言,眸光却瞥向紫冉。

紫冉拉过欢喜,不住摇头:“算了,欢喜,算了……”声音微颤着,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等到大婚那一天,紫冉穿上大红的喜服,忘却所有不快,对镜羞赧一笑,嘴边轻轻呢喃着夫君二字。

但当夜幕降临时,她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秦铮至始至终都没有踏进新房一步。

白天那一闹后,萧月受了惊吓,一夜没缓过神来,秦铮便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他甚至连夫妻礼也没和她拜过,就这样草草将她娶进了门。

当初的允诺立誓通通烟消云散,就如一个笑话,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而她就是其中傻得最无可救药的。

红烛摇曳中,是欢喜推了门进来,脚上银环叮当作响,提着两壶酒,坐到了床上。

他有些不敢看紫冉,闷声闷气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引来百毒,早知那小姐那么娇气……”

“没事的……”紫冉轻轻打断他,下了床推开窗棂,月光立刻洒了满地,凉风习习。

她回头接过他手中的酒,努力弯起嘴角:“除了欢喜,还有谁舍得陪我喝这么好的酒?陪我看这么美的月色?”

晨曦初升,秦铮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往紫冉房中,一踏进门,瞳孔皱缩——

床上两道身影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屋里红烛燃尽,地上酒壶散落,满室酒气熏天。

本还存有的一丝愧疚瞬间荡然无存,一股无名怒火涌上秦铮心头,他恨恨地拂袖而去:“妖女无耻!”

紫冉与欢喜被响动惊醒,甫一睁开眼时,就只看见秦铮远去的背影,和那句遥遥传来的“妖女”。

紫冉一下煞白了一张脸。

此后的日子中,秦铮再没给过紫冉好脸色,尽管紫冉再三解释,秦铮依旧冷冷一笑,说即便无苟且,他们的举动也是于礼不合,中原不像南疆,没那么开放的民风,他秦家更丢不起这个人!

冷嘲热讽中,欢喜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动起手来,“你留她一人独守空房时怎不来说这番话?!”

秦铮也不甘示弱,双眸冷厉得骇人:“你这妖人还有颜面问我,月儿被吓得至今还未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紫冉赶紧拦在了中间,好说歹说拉走了欢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紫冉虽是名义上的大夫人,但秦家真正的女主人却是萧月,她将秦家把持得井井有条,下人们无不心悦诚服,看向紫冉这个传说中浑身带毒的蛊女时,眼神里却满是畏惧与嘲讽。

因久离中原,紫冉于习性礼仪各方面都不太适应,在秦家显得笨拙而无措。

她和欢喜就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永远融不进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天空。

写回南疆的信里,紫冉用的总是安好、勿念这些词,事实上,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一直在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

她千辛万苦熬了汤送去给秦铮,秦铮只喝了一口就全部吐出来了,还是欢喜梗着脖子,当着秦铮的面一骨碌仰头喝光了;

她给秦铮做衣裳,本是极好的绣工,却做不习惯中原的款式,不觉就揉入了白黎族的风格,做的衣裳看起来不伦不类,秦铮瞧都不愿瞧一眼,依旧是欢喜,喜滋滋地抢过衣服就往身上套,大摇大摆地穿梭在院子里,惹得下人议论纷纷,嘲笑不已;

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会唱歌,兴冲冲地跑去找秦铮,却看见月下庭间,他和萧月抚琴吹箫,共奏一曲《蝶恋花》,美妙的乐声飞上云端,连月亮也笑弯了眉眼,似乎也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这回欢喜还没靠近,紫冉已经摇摇头,拉过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回廊:“嘘,别打扰他们,我不难过的……”

其实怎么会不难过呢?白黎族的姑娘,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分分毫毫全都写在了脸上,她只是不想欢喜担心,不想他再为了她难过。

却没走几步,欢喜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紫冉,夜风吹过他的发丝,他欲言又止:“如果过得不欢喜……咱们就回去吧。”

紫冉愣住了,有一瞬间的恍神,耳边似乎又响起姐姐的声音:

“我把欢喜送给冉冉,从今天起他就跟着你了,但愿冉冉一生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欢喜的名字是姐姐取的,其实他并不是白黎族的人,他是在七年前来到南疆的,那时紫冉才刚满十岁。

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被人追杀了一路,护送他逃出来的老仆奄奄一息,跪在地上央求姐姐救救他的少主。

费力的叙述中,竟是一个满门被灭的斑斑血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家传的绝世刀谱引来一帮豺狼之徒,竟都是平日里交好的名门正派,被发现后狠毒地杀人灭口,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放过,不惜千里追到了南疆。

这便是所谓的武林正道,满口仁义的面具下,不过是疯狂滋长的贪婪欲望。

姐姐恨极了道貌岸然的中原人,当即便率领族人,杀将出去,使出来的蛊毒吓得那帮追兵屁滚尿流,再不敢踏进白黎族一步。

此后白黎族便“妖名远播”,在中原被传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妖族。

而老仆死后,欢喜就留在了她的身边,许是经历太过悲惨,少年醒来后,忘记了大多的痛苦回忆,只记得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他记不清灭门的具体惨况,记不清仇人是谁,只隐隐知道自己全家是被中原的武林正派所害,所以和紫仪一样,对笑里藏刀的中原人恨之入骨。

他还常常在半夜惊醒,癫狂的模样像极了刚失去双亲时的她,他所有的苦楚她感同身受,于是拉了张床睡在他旁边,两人头靠头,每次他发梦魇时她都紧紧握住他的手,像个小老太太一样,不住安抚道: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终于,她陪着他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走出房间时,他恍如重生,阳光洒满他的眼角眉梢,他看着她,唇角微扬,笑得感激而温柔。

他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段风澜。

他说,这是他曾经的名字,但他不会再用了,从今往后,他只做她一人的欢喜。

伴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幽幽的声音在房中响起:“等过了欢喜的头七,我就带他回去,渡船过河,回到我们原本的家……”

秦铮眼皮一跳,开口就想阻止,却张了张嘴,好半天只哽咽出一句:“我……送你们一程。”

屋外树影斑驳,萧月立于暗处,将屋里一切尽收眼底,柔美的脸上带着如愿以偿的笑容,一双美眸深不见底。

第二天,紫冉依旧为欢喜守着灵,房中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竟是纱裙飘飘的萧月。

她身姿窈窕地走到牌位前,上了炷香后,转过身望向跪在地上的紫冉,嫣然一笑:“我想欢喜一定是死不瞑目的。”

紫冉霍然抬头,萧月笑得动人,眼角眉梢的得意与平日清纯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一点点凑到紫冉耳边,红唇轻启:“姐姐想知道那把火是谁放的吗?”

紫冉瞳孔皱缩,呼吸急促间,萧月不急不缓地继续道:

“多亏月儿有一个好哥哥,从小就见不得妹妹受一点委屈,更何况还要和一个下贱的妖女共侍一夫,怪只怪那奴才命不好,跟了你这样的主子,才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毒蛇般的话语还未完,紫冉已经仰天一声凄厉长啸,血红了双眼,拂袖直攻向萧月,萧月却像早有所防,向后一跃,猛地奔出了房,惊惶失措地大喊着;

“来人啊,姐姐发疯了,杀人了……”

一早就埋伏好的人马齐齐跳出,将神态癫狂的紫冉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箫晟。

紫冉状若疯魔,声声凄唤划破天际,直逼人心,她衣袍鼓动,双手大施蛊毒,一瞬间地面涌出无数毒物,把众人吓得瞠目结舌,天地之间仿佛风云变色。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紫冉冲出重围,不顾一切地扑向萧月,萧月脸色大变,一挥衣袖,袖中藏好的药粉就朝着紫冉直直洒去,只听得一声惨叫,紫冉猛地捂住双眼,两行鲜血触目惊心地自她脸上流下,刹那间她已被毒瞎了一双眼!

远处有脚步声匆急奔来,萧月一下扑入来人怀中:“夫君,救命,姐姐疯了!”

紫冉仰头长啸,不顾撕心的痛楚,癫狂地循声再次扑向萧月,却在下一瞬,一把长剑刺穿她的肩骨,耳边响起秦铮痛彻心扉的厉喝:

“够了,住手!”

昏暗的密室中,血腥扑鼻,空气中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这是秦家的一处密地,紫冉被暂时关押在此。

当秦铮推开门为她来送饭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被两条铁锁穿过琵琶骨的紫冉,满头青丝竟一夜变白!

和当年她娘亲一样,气急攻心,蛊血逆转,成了众人眼中的白头怪物。

惨白的一张脸上是两个骇人的血窟窿,初见时那双灵动的眼眸再不见踪影,少女抬起头,“望”向秦铮的方向,吃吃一笑,露出森然的牙齿,骇人不已。

秦铮眼眶蓦酸,喉头哽咽:“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无凭无据,我如何……”

那日紫冉陡然发狂,大施蛊毒,累及一众英雄好汉受伤,众人纷纷扬言要杀了妖女泄愤,秦铮极力阻拦下,最后才采用了折中的方式,用锁链困住紫冉,叫她不能再随意出去伤人。

紫冉神色癫狂,拼命地求秦铮相信她,秦铮当着大家的面,唯恐众人又改变主意要了紫冉的性命,遂不得不忍住热泪,将两条粗壮的铁链生生穿过紫冉的琵琶骨。

痛不欲生的惨叫响彻秦府,紫冉在那一瞬间想起姐姐曾对她说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在他体内下了合欢蛊,他若负你,你便能催动蛊毒,叫他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但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催动蛊毒,鼻尖依稀闻到那年破庙中的粥香,她就这样被关了起来,不见天日。

昏暗的密室中,秦铮一口一口喂着紫冉饭,紫冉像个木偶人般,木然地张嘴咽下,她还得活着,活着才能手刃仇人,才能见到姐姐,才有希望带欢喜回家。

秦铮离开没多久后,萧月一袭纱裙,下了密室,一步步走近紫冉。

“知道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吗?”她贴近紫冉耳边,笑得怨毒:“是夫君身上的玉葫芦,你知道在哪发现的吗——就在欢喜被烧死的那间屋子外,是我哥哥放下那把火后,一转身便拾到的,今早被我无意看到了……”

隐藏的真相一点点被揭开,紫冉颤抖着身子,恨不能将耳朵堵起来,萧月却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声音陡厉:

“你明白了吗?原来夫君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那日尾随萧晟,眼睁睁地看着欢喜被烧死,却到最后都没有出来阻止!

“为什么?想知道为什么?你去问他呀,亲口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你的欢喜!”

声声厉喝久久回荡在紫冉耳边,直到萧月离开许久后,她仍握紧那个玉葫芦,颤着手无法自持。

当秦铮再次下到密室时,一样东西携风重重地砸在他脸上,耳边是紫冉声嘶力竭的质问: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欢喜!”

甫一抓住那个玉葫芦,秦铮瞬间就煞白了一张脸。

天旋地转间,像是心底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被撕开,他惊慌失措地凑近紫冉,想按住她不住哆嗦的手脚,却是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直探出,紫冉发疯了般,不顾一切地刺向他!

匕首是萧月塞给紫冉的,她“用心良苦”,结局也果然如她所料——

激烈的争夺中,紫冉的凄厉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铮,两个血窟窿睁得大大的。

那把匕首,在一片混乱中,被情绪失控的秦铮失手抽进了紫冉腹中!

鲜血汩汩而流,喷涌而出,秦铮瞳孔皱缩,这才陡然醒转过来,抱住瘫软在他怀中的紫冉,一声撕心裂肺:“不!”

他竟然亲手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为什么纵容箫晟,间接害死欢喜?

他为什么对她冷言冷语,不理不睬?

他为什么不愿与她圆房,撒谎骗她?

……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因为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他所唾弃的那个妖女!

秦铮抱着紫冉,追悔莫及,泣不成声。

紫冉的生命却已是走到尽头了,她紧紧抓住秦铮的手,浑身激颤,许多事情她至死也不会知道,更不会想到,其实秦铮腰间挂着的那个玉葫芦,根本不属于他——

玉葫芦是秦铮一位故人的遗物,他不碰紫冉,并不是厌恶,相反,没人知道他有多痛苦,紫冉的满腔痴情其实根本不属于他,他已在南疆利用此救了众人出去,又如何还有脸面与她圆房,代替玉葫芦真正的主人,拥有她的痴情。

但他不说,他私心里希望就这么糊涂地蒙混下去,他愿意被她缠一辈子。

可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儿时的兄弟,心地善良的小公子,做了善事,最后接受报答的却是他。

他满心羞愧,却停不下来,如猩嗜酒,鞭血方休,害怕她得知真相后,离他而去。

但他又是那样愧疚不安,多少次想告诉她,玉葫芦真正的主人在七年前就被仇家灭了满门,当时萧月的爹连同几位世家叔伯赶去救人,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现在便告诉它真正的主人叫什么名字……”秦铮抱着紫冉的尸体,满脸血污,如失了魂般,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道——

段、风、澜。

其实就连秦铮也没有想到,七年前段家不是被仇敌灭门,而是恰恰死在他口中赶去救人的那几大世家之手。

而如果欢喜刚进秦家时,就能洗掉脸上的图纹,他就会发现,他和他的小兄弟长得如出一辙……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秦铮痴痴地抱着紫冉,在满室血腥气中,心如死灰。

他永不会知道,曾有一个女子,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只为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看长风掠过浮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切都最欢喜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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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江山为嫁/倾顾醉欢喜/吾玉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醉欢喜/吾玉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江山为嫁/倾顾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镜生 无颜都/暖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