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微微摇曳,晓晴忙去关了窗户。
云鬟披衣转出屏风,自回到了卧房之中。
晓晴早唤了两个小丫头,顷刻收拾妥当,待进屋里来,却见云鬟低头正又翻书。
晓晴便笑说道:“白日在县衙已经看了一整天了,如今又熬眼睛呢,又不是要去考状元,还是快些安歇罢。”
云鬟因方才无端有些心头惊跳,便欲看一看书定神:“你先去,我略翻一翻也就睡了。”
晓晴道:“我陪着主子就是了。”当下就去翻出针线簸箩,就在桌边儿上做起针线活来。
两个人各自忙碌中,听得门扇一响,却是林嬷嬷来看睡下了不曾,见两人都在灯影下,便笑道:“我听着没有声响,还以为睡下了。”当下就劝云鬟及早歇息。
云鬟正也有些困倦,便依言放了书册,上榻歇息,晓晴也自去外间儿。
是夜,云鬟竟睡得极沉,次日醒来,略觉有些怪异,竟是钝钝地一个梦也没做,浑浑噩噩地就睡了一夜。
正盥漱完毕,吃了早饭,忽然见旺儿从外头来,满面惊诧,对云鬟说道:“主子,不知怎地了,这胭脂阁清早时候竟失了火,这会子还在救呢!”
云鬟大惊,忙走出来看,却见墙外胭脂阁的方向,果然浓烟滚滚。
水火无情,云鬟生怕有事,急带了旺儿出门,过题扇桥的时候,正赶上霍城也带了两个公差前去查看究竟,当下一同前往。
一刻钟左右到了地方,才见楼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站着三尺远,有些姐儿还衣衫不整地。
眼前一座楼已经烧塌了半边儿,幸而昨晚上才下了雨,又没有风,两边儿且不是民宅,波及不到什么。
早也有人来救援,因此在云鬟到的时候,那火已经渐渐熄灭了,只剩下这满楼的人惊魂未定。
霍城带人转了一圈儿,又急急问道:“人可都出来了?有没有在里头的?”
那鸨母早也将众人查点了一番,各位姑娘,底下的丫头,小厮,龟奴,做杂役的,竟一个不少。
霍城松了口气,对云鬟道:“幸而没有出人命,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好端端地如何会起火?”
鸨母道:“我们也不知道,多半是清早儿做饭的时候,不留神烧了厨房罢了。”
霍城就叫了那两个厨子来问,那两人叫苦连天,道:“冤枉的很!我们还没点火呢,就见里头火着了,委实不是我们不小心。”
此刻,有几个姐儿便唧唧喳喳道:“是不是你们不小心却不知道,只是幸而后巷里有人敲锣说失火了,不然我们都要窝在里头的。”
鸨母也心有余悸,说道:“我也听见了,得亏是有人发现的早,惊动起来,不然的话,哪里会一个人也不缺地都跑出来了呢。”
因见并没有人命案子,便留下霍城收拾残局,云鬟方回县衙去。
清辉正在书房,已经换了官服,正在看一样什么东西。云鬟上前将胭脂阁着火的事儿说明,又说并无伤亡。
清辉仿佛不以为意,点点头,便对云鬟道:“你来。”
云鬟不知何故,只得上前,清辉起身,将手中的一张纸双手递给她:“你看。”
云鬟看他一眼,方垂眸,当看见眼前白纸黑字的时候,一股鲜明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略觉惊喜:“这是……”
清辉方笑笑:“是,这是父亲的亲笔信。”
原来先前自打听了那些传闻,白清辉早写了一封家书去京内,近日得了回信,竟是白樘的亲笔,言说他并无大碍,让清辉专心政事,尽忠体国而已。
虽然寥寥数笔,可清辉知道父亲安好,已经足够,因知道云鬟心中也自忧虑,当下竟也拿了给云鬟过目。
云鬟双手捧着那薄薄地一张信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两遍,方又恭恭敬敬地双手还给清辉。
至此,两人心头的一块儿大石才似落了地。
不知为何,白樘的信虽来到了,周天水却不曾回转。
周天水机敏变通,武功又高,云鬟猜测她大概是被什么公事绊住脚了罢了。
因进了八月,很快就是中秋节。
这日,云鬟趁着休假,便带了旺儿,提了些节礼,去往程典史家中拜会。
在程典史的院子里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又同他说了些闲话,近来衙门中的情形之类,云鬟见他精神倒比先前更见好了些,心里自是宽慰,程典史早听闻她的行事出色,也很是嘉奖了一番,一老一少都各得其乐。
正往回迤逦而行,云鬟无意中抬头,却见前方路边儿一户人家的阁楼窗户旁边,似有一道影子正隐没。
云鬟怔怔地盯着看了半晌,旺儿因见她不动,便回头道:“主子,怎么了?”
云鬟也不回答,似懒懒地有些出神。
缓缓地出了巷子,两人本要回可园的,云鬟忽地转了方向。
旺儿忙跑回来,问道:“主子,可还要往哪里去?”
云鬟道:“许久不曾去过金器行了。今儿得闲,去看一看。”
旺儿笑道:“说起金器行,我又想起主子给小鲤的那长命锁,上回主子说去找二爷,还打发我先回可园,就是趁机买这金锁的对么?主子可真是有心,还特意支开我。”
云鬟见他想起来,只是笑笑。
旺儿又自顾自道:“说来,最近仿佛没见到徐爷,他仿佛也没再似先前一样总往青楼跑了,前儿我还听说他出城去谈生意了。这莫非是浪子回头了么?”
云鬟也曾听底下的捕快们隐隐约约提过一句,当时并未在意,此刻便问:“那他如今回来了不曾?”
旺儿道:“这个倒是不清楚,横竖去了金器行问一问就明白了。”
不多时来至徐记,见依旧是“客似云来”,只因又要到节下了,正又是金器行的好时候。
那门口的小伙计一看云鬟,立刻过来招呼:“典史来了,快快,里面儿请。”
云鬟问道:“今儿不知道是你们哪位爷在呢?”
伙计笑道:“典史来的正好儿,我们大爷刚刚才进门儿呢!”
云鬟闻言,正中下怀,她自然是来找徐沉舟的。
当下小伙计引着云鬟上了二楼,才转过楼梯口,就见徐沉舟陪着一人,谈笑风生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乍然抬头看见云鬟,那笑便微微地敛了敛,继而仍若无其事地道:“既然如此,以后就拜托陈掌柜了。”
那陈掌柜亦满面笑容,同他拱了拱手。
徐沉舟一直送到楼梯口,又抬眼往楼下打量了会子,才转身回来。
云鬟也做了个揖:“徐爷。”
徐沉舟咳嗽了声,面上虽然带笑,却并不似昔日那样轻佻之意,道:“你今儿如何有空来了?”
他也并不请云鬟入内,只站在这二楼的栏杆前,回头看她。
云鬟见他这番做派,心头越发一沉。
云鬟便道:“听闻徐爷先前出城去了?这是要……改邪归正,接手徐家的生意了么?”
徐沉舟仰头笑了两声,那笑里却透着几分谨慎之意,道:“不知你看见我如此,是怎么想法儿?”
云鬟道:“浪子回头,可喜可贺。”
徐沉舟淡淡一笑,垂眸看着手上的一个玉戒,忽然道:“说罢,你今儿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这会儿楼下人来人往,人影憧憧,云鬟也走到栏杆前,垂眸往下看去,确信她并没有看见那个让她心生忌惮的身影。
然而,纵然是什么都没看见,心里却仍是有些惊澜在不安地涌动。
眼前的人影似乎也都晃乱模糊起来,就如同一团团不太清晰的云雾。
云鬟轻声道:“先前听闻,有人跟徐爷不对,害得徐爷落了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徐爷可知道……是谁所为了么?”
徐沉舟见她问起此事,眼底透出些许笑意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糗事于我而言,自然也是不好多提的。你如何偏来揭人疮疤呢?”
云鬟转头看向徐沉舟:“徐爷知道是何人下手?”
徐沉舟缓缓地吁了口气,道:“那个人不曾露面儿,但是我自然能猜得到。”
云鬟道:“那人是谁?”
徐沉舟不答,微微转头,垂了眼皮儿,此刻,面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落了难得地一抹凝重。
只听他徐沉舟低低说道:“小凤凰,你何必来为难我呢。”
云鬟自不想为难他,甚至不愿再问下去,然而事到如今,回避又能怎么样?
若是她永远都一无所知,倒也使得,可偏偏……
这一个月来的种种情形,忽然从心底闪现。原本并没往那上头去想,可一旦想起来,便似有惊涛拍岸。
云鬟禁不住抬手,将栏杆牢牢握紧,道:“那人是谁?”
徐沉舟不答。
云鬟舌尖微涩,道:“莫非他现在……也还在这儿?”
这一句话,说出口比存在心底的滋味儿竟更惊悚万分。
半晌,徐沉舟才慢慢说道:“从在我们府里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历非凡,只是想不到……竟然仍是低估了。你今日既然来问我,自然就是心里有疑惑了。以你的性情为人,一旦生疑,难道还需要从别人口中证实么?你很该知道,那个人是谁。”
云鬟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徐沉舟目光转动,终于说道:“还能有谁轻而易举地制住我,还能有谁让我不肯与他为敌。……那个人,自然就是那次你脱口而出叫过的……”
云鬟不等他说完,已经连连倒退两步,最终转过身,匆匆地下楼而去。
旺儿正等在门口,见她脸色大为异样,不知如何,忙上来扶住:“主子?”
徐沉舟转身,目送云鬟踉跄而去,又看了一刻,才自回屋内。
谁知黯黯地才开门,就惊见有一道极挺秀的身影,背对着他,端然坐在门口桌前。
此刻他手中捏着一个茶盅,正举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徐沉舟脚步一顿,迟疑片刻,却终于仍是走了进来,复将门掩上。
他略有些惊疑地盯着眼前的背影,却仿佛是看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刀刃,眼中忌惮而敬畏。
徐沉舟尚未想好该如何开口,那人却已经出声道:“你方才在外头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沉舟不答,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那人低低笑了声,声音里却透着寒意:“你不配。”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徐沉舟说话,连素来久经风浪的脸皮也有些微微泛白:“阁下……就是晏王世子……”
话音未落,就听得“啪”地一声,赵黼手中的玉杯碎裂,而他的声音亦比玉碎之声更清冽:“在我还能好好问你话的时候,你该珍惜这样的机会。”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但是那股慑人之意,却逼得人无法喘息。
徐沉舟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可却知道,在这个人面前儿,他并没有动怒的权力。
如果早知道崔云鬟是跟这样的人物有关,纵然她再国色天香世间难得,他也不敢动心沾手。
且说云鬟离开徐记,一路疾走,连连撞了两个经过的路人。
吓得旺儿不知怎么了,不顾一切冲过去扶着手臂:“主子,主子您慢点儿!”
这一声,却仿佛有效。
云鬟刹住脚,定睛看了旺儿半晌,……这种眼神,就仿佛才认得了他一样,旺儿愈发害怕,一手扶着她,一边儿抬手在她眼前微微晃过,担忧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云鬟瞪了他一会儿,心底却想起旺儿之前的话——“就像是被鬼推了一把似的……”,她忙将手臂抽出,后退一步。
旺儿目瞪口呆:“主子……”才又要过来,云鬟已经反应过来:“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先回可园去吧。”
旺儿摸不着头脑:“主子,您的脸色看来不大好,有什么事儿改天再做也是成的……我先陪您……”
云鬟喝道:“让你回去,不要啰嗦。”
旺儿一惊,云鬟绝少用这般近似严厉的口吻同他说话,一时又慌又怕:“是,是……主子您别恼。”只好迟疑地后退,又不放心留她一个,且走且回头看。
云鬟见旺儿去了,才抬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转过身,沿街往前而行,只捡着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少的地方去,恍惚中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胡同、小巷。最终发现已经走投无路。
眼前是一片碧绿河水,她站在小码头的石阶上,茕茕独立。
迎面有一阵风过,云鬟闭眸,深呼吸了几次,才道:“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