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接话道:“这孩子其实也是不错的,只是当日想不开,这才毁了半生,不过还好,你大堂哥的同窗很早就看上楚楚,这会儿提亲,也算合情合理。”
楚楚进过大牢,不比楚云同样入狱却身有婚约,并且未婚夫坚定不移,她从大牢出来之后,整个人便失去了光芒。原本看好她、争相想要讨回去当媳妇儿的人缩了回去,貌美如花的姑娘硬生生变得无人问津。
一晃近两年,楚楚已经十七了,再不嫁出去就成老姑娘了!
“若不是对方坚持要迎娶楚楚,人家父母绝对不会同意。”楚长河抹了一把脸,深深的觉得愧疚,当日楚楚因为他家而身陷囹圄,后来他的孩子们一个个安然无恙,反倒是从小光芒万丈、受尽宠爱的楚楚摔了一跤,并且爬不起来。
楚长河莫名的觉得心虚。
楚云哼了一声:“爹啊,你可别忘了,你口中的楚楚可是陷害你女儿杀人呢!你同情她干什么呀?我们家不欠她!”
楚长河立刻低头赔罪道:“对,云儿你说得都对!”不对也是对的!孕妇为大。
看着大大得出奇的肚子,楚长河脸皮忍不住抽了一下:“云儿娘,你说这肚子里会不会有两个孙子?”
孟氏瞪了他一眼,扯了扯楚云的衣裳,将大肚子完全遮盖:“看什么看,你那侄女马上要成亲,你不是应该准备一份嫁妆么?”
这话酸气很重,当日她家云儿成亲,老宅那边可没人来一下,叫别人看他们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楚长河嘿嘿一笑,道:“到底我们家云儿过得幸福就好,楚楚…大人的事不要牵扯孩子,楚楚年纪不大,圣人都会犯错,何况普通人?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孟氏扭过头不搭理他。
楚容道:“爹啊,大堂兄同窗既然看上楚楚,为何两年前、一年前不来提亲?非得这时候?”等到楚楚十七了才出现,不会觉得太晚了么?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叫她担惊受怕那么久?
对此,楚容表示怀疑
“你想说什么?”楚长河顿了顿,叹息道:“对方那孩子坚持,但是他父母坚决不同意,这不拖到现在,眼看着自家儿子年纪不小了还不成亲,爹娘着急了,这才低下了头。”
楚容点头,理由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定亲之宴,楚长江亲自上门,规矩拱手一礼:“二弟,往日怨今日愁,就此一笔勾销可行?我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今日大哥诚心邀请你参加侄女的定亲宴,日后还是好兄弟,二弟以为如何?”
长兄如父,楚长河可不敢承受他这一大礼,连忙让开了位置,道:“大哥言重了,楚楚的定亲宴我自然会去。”
楚长江深深的看着他,好似千言万语难开口,复杂得很,片刻,再次一拜,而后大步上前,不容推脱的勾住他的肩膀,道一声:“好兄弟!”
楚长河:“……”
此时,楚容已经静坐在楚楚的房间,和她大眼瞪小眼。
楚楚在女孩一行中排行老大,老二的楚云、老三的楚蝶相继出嫁,老四楚香变得傻乎乎,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不懂生活自理,老五的楚容,老六的楚鸢,两人年纪相差几个月,以及老七楚花,老九楚月,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这一辈的女儿足足有九个。
前面的指望不上,后面的年纪太小,算来算去,也只有楚容和楚鸢可以身负重任——陪着新人。
“五丫…”楚楚依旧貌美如花,只不过这朵花生出了利刺,看着就扎手,桀骜不驯,冷艳高贵,不过倒是叫人生出一种征服的欲望。
十七岁的姑娘,在楚容眼中正是如花盛开的好年纪,在别人眼中却是…老姑娘一个。
楚容挺直了腰背:“我在,你说。”
楚楚宛若刀子的眼眸盯着她,良久幽幽开口:“你很幸运,拥有三个疼你宠你的兄长,有一个事事记挂你的姐姐,还有…姿容不俗,身份尊贵的未婚夫,你真幸运。”
楚容不语,静静的等她说下去。
不过这人果然认出了啊黎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带来隐患?啊黎在香山村也差不多两年了,却从来没有提过离开,甚至当日为何身受重伤、一身皮肉几乎泡烂也没有说法。这时候泄露行踪与身份,会不会有事?是不是需要杀人灭口?
几句话的功夫,楚容心思百转。
哪怕血脉相连,之于啊黎,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堂姐完全可以舍弃不要。
楚楚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其实我都知道,知道你突然转变,脱胎换骨,知道段公子身份高贵,也知道…舍妹一夜之间傻气冲天的缘故。”
楚容面色沉了下来,楚鸢眼明手快,关了门,封了窗,屏气凝神盯着两个姐姐,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隐藏在空气中。
“你想说什么?”楚容沉声道。
四丫突然傻了,她大概也知道是啊黎出的手,但她相信,没有绝对的理由,啊黎不会出手,更何况,楚香傻了之后,楚蝶匆匆出嫁,嫁得有些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可见,啊黎并不想看到她,却也留了一线生机。
楚楚昂首,叫眼眸中的光芒不那么显眼,道:“你知道么?什么我哥的同窗,什么地主的儿子,全都是胡扯的,那个人不过是个冷冰冰的男人,一辈子以杀人为生…”
楚容冷漠的看着她,眼皮跳了一下,扭头去看紧闭的窗口,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肩头猛然一疼,眼眸发黑,楚容只来得及看到楚鸢那一脸的平静。
她相信楚鸢,因为这个孩子算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相信楚鸢,所以没有任何防备,叫楚鸢打晕了自己,沾染了蒙汗药的湿帕捂住口鼻。
好在,啊黎给了她一个尚远。
……
“不是喝喜酒去了么?五丫怎么没回来?”孟氏看着勾肩搭背的父子三人,忍不住问道。
楚开翰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因为喝酒,倒不会觉得有什么,转头看一眼二弟,扯出一抹笑容:“娘,小妹抓了一把甜糖,说完给啊黎送去,这会儿应该在啊黎处,娘别担心,快点去煮一碗醒酒汤来,我爹喝多了。”
“我没醉!我没醉!我告诉你,我家五丫啊,那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长得好看,还特别能干,你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五丫亲手做的!好不好看?好不好看?”楚长河一喝就醉,一醉就炫耀的毛病这么多年一直没改变过。
孟氏噗嗤一声笑了,道:“你们扶他进去,我去厨房端汤,早知道这人会需要的…”
说罢转头匆匆离开,嘴里还嘟囔着:“那个死丫头是皮痒了,都说了女儿家不要到处乱跑,十二岁了还不知道分寸,往男人家跑得可真勤快,看回来我不抽她一顿!”
楚开翰和楚开墨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不放心,楚开墨正想叫他哥抱走他爹,自己好抽身找人去,却听到他哥道:“把爹带回去,我去找人。”
楚开墨蔫了,果断而伶俐的扛起他爹,道:“大哥你去,爹这里有我照顾。”
说完狠狠唾弃了自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简直没骨气!
“大哥,你小心,温大叔守着家里,蝙蝠大哥也在,家里你尽管放心。”话已经说出去,楚开墨只能放弃自己找人的决定,不过却打算将夜蝙蝠打发出去,论找人,其实夜蝙蝠才是好手。
楚开翰点头,房门都没进,直接转身走了。
曾经多少次家里遭难,楚开翰觉得自己太过无能,因此,费尽心机将整个三里镇摸了遍,在何处安插各种眼线,就希望有遭一日派上用场,当然,用不上最好,他还是有能力养这么一群人的。
不过现在可以用了。
“阿尧,找到可疑之人了么?”楚开翰直接回到花房,找到阿尧。
本该离开的阿尧,终究被楚容留下,理由是,太过脆弱,那天起,阿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终日接受各种训练,也避开县令大人的爪子。直到得到楚容失踪的消息,阿尧堪堪跑出来,希望能够帮上忙。
阿尧先是叫了一声大哥,而后说道:“暂时没有,不过守在城门口的人传来确切的回话,没看到可疑的马车离开,也没有特殊之处。”
这说明,楚容十之八九还在三里镇。
楚开翰点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这帮小子不要叫我失望。”
到处找人不是办法,反而会打草惊蛇,楚开翰内心焦躁不安,却也不得不按耐住,叫人紧紧盯着城门口,等待合适的时机。
也就是这时候,花房一伙计送来一封信:“东家,对方是什么人我根本没有看清楚,好像一眨眼,这东西留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私自送上来。”
也就是说,他觉得这东西可能很重要,所以避开了其他人,偷偷将信送过来。
楚开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打算让人给他一份奖励,这个时候还能想到送信的,也只有他家那不怕死的蠢妹妹了!
“大哥小心为上。”阿尧阻止了他,一段时间的培训,阿尧觉得到处是危险,哪怕一封信,也可能是涂了剧毒的信。
再三检查之后,确定没有不好之处,才谨慎的拆开,果然是蠢妹妹的字迹:见字如人,稍安勿躁。
“死丫头!”楚开翰面容扭曲,狰狞的吼了一声,阿尧默默的低下头,这位容姐姐一如既往的大胆呢。
与此同时,香山村,香山脚下。
段白黎手里也握着一封信,同样的八个字:见字如人,稍安勿躁。
比起楚开翰的愤怒揪心,段白黎显得平静得很,淡定的喝了一杯茶,淡定的翻了几页书,淡定的找来钱老:“准备一下,即可前往逻县。”
逻县,阳新郡附属之下的县城之一,楚长海正于此地任职。
钱老恭敬应是,转身望天长叹,终究说不出反对的话,按照命令准备去了。
一辆马车踏着凄凉月色,宛若一道清风疾驰而去。
城墙上,一人长身玉立,远眺狂奔的骏马,清风轻拂,冷月如霜,眸光清朗宛若星辰璀璨。
“楚开霖,别看了,这位公子出马,容容妹妹定然平安无事。”吴择站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楚开霖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不过是觉得这人抢了我妹妹,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如何?女儿家终究需要一个宠她爱她之人,段公子很合适,不是么?”吴择说道。
楚开霖不再说话,这时候是合适,以后呢?身份不俗,能力不俗,注定不会是池中之物,他日一飞冲天,小妹该抓得住他么?
清风阵阵,今夜,多少人无法安睡,多少人一如往昔安然入睡。
十天之后,一辆马车驶入逻县,普通的红木车厢,普通的黑色骏马,普通的短打马夫,普通得一入城门便被人潮吞没。
“你!?”严卿正坐在茶楼里,盯着对面那县衙,这两日进进出出的人明显多了,隐约有几个武功高手,严卿提起了警备,知道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来。
谁知道,眼前出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一个本该蹲在香山村养老的酸书生——段白黎。
“你怎会在此地?”严卿问道,随即面露着急之色:“可是楚家…小百合还好么?”
段白黎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忍不住了,手中一把折扇直接打在他的脸上,淡淡道:“莫要露出这副蠢样子。”看着想要打人,而他也确实打了。
严卿:“……”
随身伺候之人立刻上前,拔除长刀,大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段白黎身后只有一个钱老,而且年纪不小,气势却是不输几个年轻人,冷道:“想动手?你们大可一试。”
严卿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不要动粗。”
揉了揉鼻子,严卿不满的瞪着段白黎,这人是小东西的未婚夫,伤了他就是打小东西的脸,没得给小百合上眼药,最后受罪的还是他!
“钱老。”段白黎瞥了他一眼,淡淡入座,手指茶杯,气定神闲的倒茶喝茶。
钱老冷笑一声,手掌悄无声息收了回去,千万别小瞧一个大夫,大夫杀人的手段其实很多,而且个个不动声色,杀人无形。
就比如,钱老刚刚收回去的手,其实占满了毒药,只要一个轻动,就能放倒所有人。
严卿并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再道:“你不是龟缩在香山不出来么?现在出现在逻县是什么意思?”
段白黎凝视窗外的县衙,正好一顶轿子进入其中,两侧跟着带刀捕快,随身护卫,可见里面乘坐之人非是普通人。
“容容失踪了。”
失踪了?
严卿愣了下,随即摇头:“你在开玩笑?那小东西精明的很,失踪?我看是胆子太大,自己跟着贼人跑的吧?”
还别说,一语成谶!
钱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了解容容姑娘。
段白黎面不改色,也不答话。
严卿笑了一声:“小东西从来这般胆大,当年年纪小被拐走,十之八九也是自己跟着贼人跑的,不然,就她那瞬移的鬼神速度,谁人是她的对手,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严卿一点也不担心小东西,反而好似小东西碰上了什么好玩的,才会跟着人跑了。
跟人跑了?
严卿恶劣一笑:“所以,段公子是千里追妻来了?”
追妻?
段白黎手指微微一顿,长眉一挑,不答反问:“埋伏此地多日,可是打听到什么?”
严卿撇撇嘴,自觉无趣,转而说起正事:“本来呢,楚长海这狗东西我打算一刀解决了他,免得打扰小百合生孩子。不过我发现,阳新郡的郡守大人不时派人前来找他,也不知道正商量什么阴谋诡计,便想着斩草除根为妙。”
段白黎放下茶杯,取出一条白色的帕子:“你就打听出这些?”
严卿只觉得被侮辱了,他放弃陪着小百合的时间耗费此地,避开被发现的危险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这人一脸嫌弃是几个意思?
愤怒道:“你不知道打草会惊蛇么?”
段白黎瞥了他一眼,明晃晃写着‘无用’二字,头也不回的挥挥手,钱老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钱老带回来一封信,上面没有一个字。
段白黎打开细看,严卿不甘心的凑过去看,面色渐渐变成红色,然后转为青色,再变成黑色。
“看到了么?打听消息,不只靠自己的耳目,还需要别人的耳目,一人所见所闻,百人所见所闻,天壤之别。”段白黎折了折纸,钱老麻利送上来一盏灯。
火起,纸燃,灰烬留。
“谨慎,不是说出口,而是动手做。”段白黎不嫌弃打击不够,看一眼黑着脸的严卿,再道:“此地视野不错,需知,你在看人,人也在看你,世上聪明之人多如牛毛,有时候较量的不只是聪慧,还有耐心与细心,乃至…心境。”
段白黎说完带着钱老走了,留下脸色黑如锅底灰的严卿,和一干面红耳赤的手下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