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玻璃是单向透视,通过特殊的设备,玻璃墙外的乐弥摩能将室内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黄警官,江女士。乐弥摩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昆吾正在讲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这是第一个他作为主人公出现的故事。
乐弥摩毛躁地从口袋里抽出洗得僵硬的手帕,用劲擦了擦大睁的、酸涩的眼睛。
他的运气未免太好,第一次和秦娴一起出现,就听到黄昆吾主动陈述案件回顾。他甚至怀疑,昆吾是不是知道他正站在玻璃窗外聆听。
“没人比黄昆吾更渴望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许是在用自己能控制的最直接的方式,请求我们的帮助。”乐弥摩想起自己陷入这事件时的第一反应。
现在他得打起精神,看看昆吾为自己安排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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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刚睡着一会儿就被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夜光时钟显示6月24日2点15分。他抓起手机,扫一眼来电显示,心揪了起来。值班看护的话验证了他的不祥预感,傅玲珑又发作了。他沙哑着说:“我马上到。”
前半夜下了场雨,空气凉得不像夏天。昆吾摇下车窗,让呼呼的风帮助自己保持清醒。他没有开得太快。虽然傅玲珑难得开口出声,但昆吾对她不抱过高期待。这两个月里,他曾有两次接到克拉克疗养院的紧急电话。每次他匆匆赶去,只看到苍白瘦削的傅玲珑发出惊恐的、无意义的尖叫。
也许,叫声里应该是有什么意义的,可惜只有她自己明白。
“我要揭发一个人。”这是傅玲珑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今年四月,她莫名其妙地体重骤减。昆吾觉得,她只是在他视野里闪走片刻,再一闪,就从圆润的花苞变成深冬的枯枝。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沉默,静得仿佛这辈子根本没学过说话似的。昆吾没有追问她,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傅玲珑是个情绪化的女人,经常说气话,过后还不准人再跟她提起。昆吾付了咖啡钱,一言不发地离开。
黄昆吾根本不喜欢傅玲珑。碰巧傅玲珑和昆吾的女友是舍友,还是最铁的闺蜜。大学时代的傅玲珑已经惹来满身是非,满城风雨,认识之前,昆吾对她就有成见。女友信誓旦旦地说,傅玲珑并不像众所周之的那么差劲,这女孩的本质不坏,就是做事糊涂。昆吾很不情愿地结识了傅玲珑,没发现她的本质好在哪里。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昆吾根本不想在毕业之后还见到她。
唯有回想起四月那天,昆吾会心生亏欠。
他应该多问一句:“你要揭发谁?”
此后的两个月,他再想知道答案,就没那么容易了。见面之后的某天,昆吾接到陌生来电,对方说是傅玲珑的表姐。昆吾冷淡地问:“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女人有条不紊地问:“请问傅玲珑找你,是为什么事?”
“你问她不就知道了。”
“她……”表姐的口气很复杂,似乎极力伪装,但演得并不成功。昆吾还是轻易察觉她完全没有难过,也不焦急。她还是那种有条不紊的气度,说:“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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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来到24小时设岗的大门前,已经是凌晨3点5分。
克拉克疗养院建在市郊生态区,不仅建设时引入外资,建成之后也有洋医师和护理人员,无论环境还是服务,都堪称一家豪华疗养院。从前昆吾路过这里,会扫一眼各种绿色植物之间的米黄色建筑群。真是好地方。他曾经这么想。但自从傅玲珑住进去,昆吾再看这里就只有一个感觉:精装修的精神病院。
以傅玲珑的家底,疯得再有特色也住不起克拉克疗养院。可正如昆吾懊丧时说的:“世上不劳而获的事情都被她遇上了。”傅玲珑的表姐江心月,那个在电话中声音刻板的女人,是富商冯洪的妻子。
江心月出钱把傅玲珑养了起来,昆吾始终觉得这事儿真不可思议。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江心月对傅玲珑的态度,和她在电话中的腔调一模一样,极度冷漠。
克拉克疗养院里的傅玲珑,简直换了一个人。过去嚣张时尚美艳张狂的傅玲珑,如今安静地隐居在麻木的躯壳里,总是垂着眼睛,既不张望这个世界,也不发表评论。
昆吾心怀愧疚,去看过她几次。她可能并不知道。
听说江心月也会去看她,但昆吾仅仅遇到一次。她是位美貌妇人,绝对是傅玲珑如假包换的血亲,举手投足透出一样的桀骜不驯。
不羁的性格在年轻的傅玲珑身上,会激起异性的挑战欲望。而在江心月的身上显现出来则让昆吾感到危险,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惧。
“黄昆吾警官?”那次见面时,江心月的微笑很客气,眼神却犀利。“你……是玲珑的男朋友?”
“不。”昆吾厌恶地蹙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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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不像。”江心月眉眼弯弯,笑得无声。“玲珑喜欢年纪大的男人。”
他们唯一一次简短的对话被傅玲珑的尖叫打断。傅玲珑不常发作,那次比较严重。昆吾问看护,她受了什么刺激。看护说江女士带来蛋糕和蜡烛给她过生日,除此之外和平常一样。
昆吾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蛋糕。紫色玫瑰蛋糕制作精美,玫瑰花瓣上撒着银色糖珠子,像闪闪发光的露水。江心月没兴趣看她表妹发疯,无聊地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吃。她当着昆吾的面细嚼慢咽,让昆吾无理由怀疑她在里面下毒。
后来昆吾想起“江心月”三个字,就想到米黄色的空旷走廊里,靠墙放一张紫色长沙发,美妇人优雅地端坐,银灰色套装干净利落,布料里纺织的银丝闪着幽微的光。她饱满的嘴唇闭着,下颌一动一动,细细地咀嚼,咀嚼……
这位大姐是昆吾再也不想看见的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