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才坐在家里,独自喝着闷酒,自从小路子得蒙圣宠,他便彻底失宠,自此以后每天便是到处闲逛,要不就是一个人再家喝闷酒。
“干爹好兴致。”
邓才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小路子独身一人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走到桌前,将酒壶轻轻放到桌案上。
神态自然,竟好像从来没有和邓才有过芥蒂一般。
“你回来了。”
邓才笑了笑,伸手将小路子带来的酒壶提起,斟了一杯酒,端到鼻下闻了闻。
“特意来请干爹喝酒。”
小路子笑道,却只是坐在邓才对面,看着邓才,没有半分饮酒的意思。
“如果我没记错,自从一年前,你受到皇上重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吧。”
邓才叹息着说道,端起酒杯闻了闻,又道,“好酒,果然好酒。”
小路子面色微变,不动声色道,“既然是好酒,干爹为何还不赶紧尝一尝?”
“不急,不急,你难的回来,我想和你聊一聊,迟些再饮酒也不晚。”
邓才笑着说道,将手中酒杯轻轻放下。
“苏皇后的死,是你策划的吧。”
邓才问道。
小路子笑而不语,既不答话,也不否定。
“我知道,一定是你,还有苏承灏被皇上派去修建孝廉皇后墓,也是你暗中策划的吧。”
邓才问道。
“我没有暗中策划,只不过在皇上面前稍微提了一句罢了。”
小路子笑道。
“恩,干爹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现在确实要比我厉害得多。”
邓才笑道。
“若非跟着干爹耳濡目染,学了两年,我又岂会学到这么多呢?说来说去,还得感谢干爹悉心的教导。”
小路子笑道。
“我是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所以对你毫无保留,愿意把我所知的一切,都教给你。”
邓才叹息着说道。
顿了片刻,又道,“先是苏皇后,然后是苏承灏,接下来就该是我了吧?”
小路子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邓才,这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呢?你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然后就是赵妃,然后就是控制小太子,等到他日小太子登上皇位,这南楚的天下,也就相当于是你的天下了,对不对?”
邓才笑道。
…
微风拂过…
轻轻拂过小路子的脸颊…
他的脸喜怒难辨…
看不出一丝丝的悲伤和快乐…
…
邓才叹息着,伸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刻,小路子的表情终于有些微动容。
流露出一种震惊的表情,或许还夹杂这些微的悲伤,难过…
他张了张口,伸出左手,似乎想要阻拦邓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还是收了回来…
…
“好酒…”
…
“临死前,能够和你畅谈一番,我也算死而无憾…”
…
“这么多年,你都是恨我的吧?我看得出,你恨我。”
…
邓才的嘴角慢慢留下一道血痕,他的脸色苍白的就像一个死人。
而他,也即将变成一个死人…
…
小路子尽力克制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没有一丝丝复仇的快感,反而却有一种痛到骨髓的悲哀。
难道,他对面前这个男人是有感情的?
难道,其实,早就在心里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了吗?
无法言语的绞痛感狠狠袭击着小路子,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待自己,其实不比一个父亲对待亲生儿子差。
为什么,没有复仇的快感?
…
小路子看着邓才的脸,他居然在邓才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那是一个垂死的父亲对儿子的溺爱…
他明知酒中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来杀他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用意。
可是他还是喝了。
邓才笑了笑,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攀上了小路子的肩膀,顺着肩膀摸上小路子的右脸,眼中满是溺爱之情,道,“看见你这样,我很开心,你这个样子以后在宫里会过得很好,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小路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甩开邓才的手,他只是在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不能让邓才看出他的情绪。
“能不能,最后叫我一声爹?”
邓才问道。
…
…
等了许久,等到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邓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走了…”
说完,就闭上了双眼,右手也从小路子的右脸滑落下来,垂到地上。
…
小路子静静的坐在邓才面前,坐了许久,许久。
微风拂过,吹到脸上冰凉透骨,小路子伸手摸了摸脸颊,居然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为什么,会哭?
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会有眼泪呢?
小路子看着邓才渐渐僵硬的尸体,眼泪却再也压抑不住,犹如决堤的浪潮一般,喷涌而出。
人世间最复杂的,岂非正是人的感情。
或许很多人,你都要等到真正失去他以后,才会真正明白,这个人在你心中的位置。
小路子轻轻将邓才的尸身抱起,来之前原本打算将邓才的尸身丢去喂狗,可是现在,他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路子轻轻抱着邓才的尸身,来到后院那口废井旁。
噗通…
邓才的尸身彻底沉入废井之中…
小路子站在废井旁,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的表情却是那么的悲伤。
能够和她葬在一起,应该也是你所想要的吧?
小路子定了定心神,将面上泪水拭去,转过身,大步离去。
该报的仇已全部报完,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塞外。
莫力达瓦达…
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
头上水晶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轻轻将一封书信投入火盆中,目光凛冽,对着身旁的众侍女道,“去通知科尔沁蒙,今晚动手。”
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出了营帐。
她,就是努穆哈赤最宠爱的王妃,来自南楚的长公主,紫菁。
但是其实只有她自己和努穆哈赤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紫菁公主,她是马芊芊,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想着要怎么样刺杀努穆哈赤的刺客。
来自布衣帮的刺客!
而努穆哈赤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
却仍然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因为他要向她证明,他努穆哈赤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征服,区区一个小女子,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就算将她留在身边,她也做不出什么来。
可是他错了。
…
因为今晚,他的一切都将毁在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过的小女人手里。
…
马芊芊执起酒杯,又替努穆哈赤斟了一杯酒,道,“那颜好酒量,那颜好兴致,那颜今晚似乎很高兴?”
努穆哈赤哈哈大笑,伸手将马芊芊拥入怀中,道,“当然,今晚我的军队将会踏平莫力达瓦达,科尔沁蒙那个蠢东西,竟敢与我作对,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今晚死的人,恐怕不是科尔沁蒙,而是你!”
马芊芊目露凶光,寒声说道。
“贱人?你说什么?你好大胆子…你…”
努穆哈赤勃然大怒,立刻察觉到马芊芊的异象,顿觉胸口一阵沉闷,心知酒中有毒,立刻坐起身来,盘身运气。
“好好运气吧,不过有点晚,这毒是我专门为你而调制的,你若要运功驱毒,至少要花一个时辰,但是现在,科尔沁蒙恐怕已经快要攻破大营,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来到这里,取你狗命。”
马芊芊笑道。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这三年我对你不好?我若死了,你以为科尔沁蒙会对你好?到时候你失去利用价值,只怕在他眼中,连一只母狗都不如!”
努穆哈赤怒声喝道。
“我只要看着你死!就够了!努穆哈赤,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要踩在你的身上,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是怎么样从你手中夺走你的一切!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身败名裂!”
马芊芊尖声吼道。
“现在你做到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杀了我?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努穆哈赤笑道。
“你多活一分钟,就多一分痛苦,我要你受尽折磨而死!”
马芊芊一步步朝着努穆哈赤走去,将右手伸入怀中,就在这时,努穆哈赤感忽然睁开双眼,从怀中抽出长刀,对着马芊芊刺去,马芊芊不仅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长刀直入腹部,血流如注…
马芊芊顿时跌在努穆哈赤怀中,原本伸入怀中的右手自怀里掏出一张绢帕,替努穆哈赤细细的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你…我以为…你要掏暗器…”
努穆哈赤叹息着说道,将马芊芊紧紧拥入怀中。
“哥哥,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马芊芊叹息着说道,腹部血流如注,右手一摊,便这样死在了努穆哈赤怀里。
“没想到,我努穆哈赤叱咤一生,竟毁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努穆哈赤苦笑着,听着大营外渐渐逼近的喊杀声,马嘶声,伸手将马芊芊的尸体抱起,飞身奔出了营帐,朝着无人的空旷原野狂奔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