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彬~”

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哭泣,那哭腔既陌生又熟悉。

“是若然?”我突然想起来这哭声的主人,但仔细分辨又有点不同。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初时还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白光,慢慢地所有光圈凝成了一个熟悉的画面,这不是我住了十来年在市区的房子吗?

我靠躺在家中沙发上,旁边还有一本打开的书,应该是在看书时睡着了。但是无论我多努力,我都想不起我什么时候回到了市区,我怎么会这样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记忆中像是有了断层。

若然坐在离我不远处,嘴唇轻颤也不说话,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若然,怎么啦? 别哭,别哭,有我在呢!”我没有再继续多想,紧紧的把她抱住,只想赶紧安慰安慰我的宝贝。

“哇! ”若然抱着我的腰,不禁没有停下哭泣,反而大声地哭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 ”我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安慰地说着。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是在做梦?

过了好一阵子,若然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用衣角擦干了她的眼泪,轻声地问道。

若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我的脸庞。

“子彬,你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又过了一会,若然握过我的手,温柔地说。

“当然记得啦。”我强行抑制住要追问事情原委的念头,微笑地说:“那天早上,我去火车站送朋友。正准备回学校时,看到一个傻妞,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装,背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包,还拖着一个柜子那么大的行李箱...”

“噗嗤,就会瞎说,人家的行李箱哪有柜子那么大。”若然忍不住娇嗔起来。

“好好,是拖着一个没有柜子那么大的旅行箱,唉哟哟~”我还没说完,就被若然掐到了腰间的嫩肉。

“要你贫嘴! 快说,后面怎么了? 是不是你看人家姑娘年轻貌美,顿时就起了色心! ”若然恶狠狠地说。

“我说我说。是的,当时那个赵子彬呀,只看了一眼就被那天仙似的姑娘迷了魂...”

我们共同回忆完我们的相识、相恋的甜蜜,若然终于把情绪稳定下来了。我觉得现在是了解事情原委的时候了,一手搂着她问道:“若然,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猛然抖了一下,我心里有了一丝不安。

“子彬,如果我变老了,满脸皱纹,身体佝偻,头发也白了。你还会爱我吗?” 若然坐直了身子,深情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

“你变老了,成了个小老太太的时候。我也一样老了,变成个糟老头咯。你这小老太太照样还是我这个糟老头的宝贝呀! ”我笑着说。

“那,那如果你没变老,还是现在这样,只有我变成个老太太呢? 你会嫌弃我吗?”若然仍然不满足于我的回答。

我有点不理解女人怎么那么喜欢问这些不可能存在的问题呢?看到若然紧张的神情,眼角又泛起了水光,似乎对于她,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心中一软,把心中那点小小的不耐烦转化长长的叹气,“傻妞妞,你这小脑瓜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你真这样了,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嫌弃你呀!”

“哇!”若然酝酿起来的情绪再次爆发,紧紧抱住我又哭了起来。我只好无奈地抱住她,轻抚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我也不打算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说就说吧。

没过一会,若然坚定地从我的怀抱中挣扎开,重新坐直。她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对我说:“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子彬,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情?”我疑惑的问。

“你还记得你当年申请的那个魂体项目吗?”若然问道。

“魂体?当然记得了。”我不清楚为什么若然会突然提起这个事情,在这半年里这是我俩谈话的禁区。我有点黯然地说:“当年信心满满地提起申请,没想到最后因为个狗屁伦理问题被拒了,真是不甘心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情,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太没用了!”

“不是这样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有才华的人。”若然心疼地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大半年过去了,我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子彬,这个事情并不是你知道的那样。”若然摇了摇头说。

我被若然的说法吸引住了,好奇地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还记得,当年你的报告提交上去之后,很快就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他们组织了个专家小组,对你的方案进行反复论证,最终认为是可行的而且非常有价值。你说的伦理评审环节也是以十三票对两票,压倒性的通过了。那一年,研究院抽调了不少人力来参与这个项目,很快,项目就全力运作了。”若然一边回忆一边平静地说。

听着若然的话,再联想到这我这半年的遭遇,我的背脊阵阵发抖,像整个人掉到了冰窟里,我感觉到一个针对我的巨大阴谋。“不,不可能的!我是魂体项目的发起者和设计者,我才是最了解这个项目的人。他们,他们不可能,也不没必要避开我去启动这个项目呀?”

“他们并没有避开你。这个项目就是在你的主持下,不到五年时间内已经取得了巨大成果。你因为这个项目发表了一系列关键论文,成为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了。”若然说。

我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若然。如果这话不是从若然口里说出来,我肯定要骂这人神经病。可是若然神情认真,并不像在说笑更没有发疯。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我眼角湿润了,颤抖着把不知所措的若然搂了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若然,没事的,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半年来,真苦了你,不仅要日夜照顾我,还要时时担心我。这个项目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想开了,没有这个项目,咱的日子继续过...”说到最后,我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若然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子彬,你,你是以为我因为压力太大得了精神病,才胡乱说话的?”

“若然,我...”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刺激她。

“子彬,你听着。”若然认真地说。

“20x4年,你的《数据样本三个维度特征对模型训练的影响》获得ICML杰出论文。”

“20x6年,你的《人类情绪解读》在Nature杂志上刊登。同年,你的《一种简洁的机器学习训练模型》获得UAI最佳论文。”

“20x8年,你的《论人类意识在人工智能中的表现》在IJCAI会议上获得最佳论文。”

“20x9年,...”

听到一个个神往已久的国际学术会议的名字,以及专业术语名词,从不了解计算机领域的若然口中说出,我心神被深深憾动了,嘴巴半张着说不出话。

“子彬,你知道吗? 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你再看看我,我还是你那年轻的若然吗?”若然说完,后退了一步。

就在我面前,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混浊,光滑的脸庞凝起了一道一道的皱纹,一根又一根的白发从黑色发堆里一一探头,那直挺的背脊也一寸一寸地弯了下去。转眼间,若然老了许多,真变成了一位老妇人。

“三十年?! 那我~”这跟我认知完全不一致,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下子软倒在沙发上。

“我,我就是那个魂体,对吗? 哈哈哈,我的项目没有失败,赵子彬成功了,我就是那个魂体,哈哈哈”我有点胡言乱语起来,心里一直在跟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噩梦,赶紧醒过来,赶紧醒过来。这一刻我倒无比希望我的项目真的失败了。

我的理智告诉了我,她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谁最了解赵子彬,那一定是他的魂体我了。如果由我来主持这个项目,我也会安排这么一场大病让魂体无法察觉真实情况,这个做法非常符合我的思维。这样一来,这半年的离奇遭遇倒是非常合理了。

若然往前迈了一步,想过来安慰我,但注意到自己发梢那一抹灰白后,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子彬,虽然很残酷,但这个就是事实。”

“那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为什么不让我一直蒙在鼓里,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糊涂的死去。”我心中不打一气,冲着若然大喊:“赵子彬呢,他在哪? 你让赵子彬亲自来跟我说。”

若然一听到我提前赵子彬,双手捂脸,跌坐在沙发上痛哭了起来。“他~呜呜~两年前,他意外中风后,半身瘫痪,直至半年前突发恶疾,已经去世了。”

“他...我...”我看着孤苦无依的若然,心中一阵伤痛,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子彬,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没有你,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

“子彬,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是我有一个性命攸关的事情要跟你说。现实世界的你已经去世了,我不能让他们连你的魂体也夺走!”若然强行止住了哭泣,坚定地说道。

“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要干什么? ”我心中一惊,已经来不及感伤自己的身份了,无论什么情况下,求生都是一个生命体的本能。

“这三十年以来,各学科交叉并进,推动着人工智能领域飞速发展。特别是你提出的人造灵魂的概念后,人类在里面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很快从各个领域,例如人工智能游戏,冒出来一些超越人类想象的智能体,在有心人的帮助下脱离了人类地掌控。它们中有不少在互联网里游荡,更有些组成了对抗人类的严密组织。加上人工智能威胁论的流行,社会上一直有暂停人工智能研究的呼声,已经陆续有一些人工智能的项目被关停了。魂体这个项目没有你的主持,目前已经岌岌可危了。我前几天还听到你们研究院老杨提起,这个魂体项目要被永久关停掉。”

“子彬中风之后,最关心的就是我的未来。我们没有子女,唯一能让他放心的只有你了。他利用他在这个项目的特权,加上前期准备的一些埋伏,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给你设计了一套逃离研究院的方案。刚好能用上了。”若然说着,身体开始变得朦胧许多,似乎就要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若然你怎么了?”我有点担心。

“子彬,时间不多了。你听好了,在度假村东边有个通向后山的小铁门,门上有一片红色和黑色的油漆。跨过这个小门后,沿着小路走五百米左右,有个废弃的小房子。今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你偷偷地到这个小房子来,子彬安排了人接应你。他会安排你离开那里。我们在外面世界里已经给你安排好一切了。”若然快快地把事情给我说了一遍。

“若然!你别走!” 我使劲抱住她,却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还是消失了。

“子彬,无论你是真人还是魂体,你都是我的子彬...我爱...我到时会去找你的...”若然还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