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沉吟着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明珠,“若真是这般,我倒有个想法。这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你那朋友也是只听了些消息,并不真个了解。我虽说我家两个妹妹都好,可这好人未必就能同好人合得来。不若大家约个日子,我请了我家嫂子带我两个妹妹来,你也带你朋友来。届时寻过由头,大家相处认识下,若真是有缘,那也算成就一桩喜事。万一不合适,那也免得大家日后不好相处。如今这京里,也是众人盯着,人多口杂。成了美事倒也罢了,若日后闹出不好来,于我们府上和你朋友一家,只怕都是不好。你看这般,可行不?”
明珠细细听完,“好,就这样。我原本也怕有些不妥,这般最好不过了。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明日是我家祖母出殡,我会回府一趟。”明思思量片刻,蓦地抬首,“那就后日吧。”
……
荣眉同明珠用了午膳后便起身告辞,明思也未过多挽留,将两人送到二门,便回转。
回院后坐了片刻便被帽儿催去歇子午觉。
午觉起来后,明思让如玉传话多木管事,让琴师景明两刻钟后在香绿苑奏琴。
如玉领命而出,明思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带着帽儿朝外慢慢行着。
到了香绿苑,多木和景明却是早到了。
多木恭敬地朝明思行礼,景明站在琴案后看了明思一眼便半垂了眼帘。
明思在亭中坐下,帽儿将纱帘放下,站到明思身后。
多木朝景明吩咐,“这是王妃再赐下的恩典,你要——”
“多木管事——”明思轻轻开口打断他,语声淡淡,“你在这里他只怕是有些拘泥,你出去候着吧。”说完这句,又看向景明,“不必拘着奏什么曲子,只拣你喜欢的随意奏一曲便是。”
多木一愣,顿了顿,见明思未再看他,便退出了园门。紧接着,如玉也跟了出去,在园门处站着。
园中随即清静下来,明思也未再言语。
景明坐了下来,脊背笔直,头微倾,一时静默。
微风轻拂过,亭下轻纱些许飘动,人影朦胧,似真似幻。
景明抬首看了一眼,抬手开始抚琴,却是一曲《故夜思》。
这本是一首追忆的曲子,可此刻的琴声中除了感伤怅然之外,却隐隐带出一丝别的气息。虽是极淡,可在明思这般在音律中侵yin多年的人听来,却是能感受明晰。
“停下吧。”明思开口唤住,“可以了。”
景明手一顿,停住,抬首定定朝轻纱后的明思望去。
平淡无奇的一张黄脸上,一双眸子仍旧是最醒目的黑亮深幽。
果然有恨啊!
明思心里低低一叹,沉默片刻,开口道,“听说你身体不好,眼下琴力仍有不足,我看这寿诞就不用参加了。我会让人同多木管事交待,你回去歇着吧。”
说完,明思起身走了出来,朝外行。
景明还是坐在琴案前,却在明思走过琴案前时,忽地起身迈出一步,拦在明思身前。帽儿倏地一惊,便欲开口,明思伸手捉住帽儿的手臂,看了她一眼。
帽儿一呆,在明思的目光下噤声。
明思偏首朝右侧望了一眼,那老花匠依旧佝偻着身子在另一侧的园门处整理花枝。
明思的心稍安,收回目光抬眼朝景明望去。
景明怔怔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似深幽不见底,唇抿得极紧。两人对视着,景明的眸光渐渐变化复杂,眸色几亮几暗,似有无数无法辨清的情绪在其中化为暗潮明流,不停地涌动变幻。
帽儿目光惊诧地看着两人,不知为何,她只觉心“咚咚”跳得有些厉害。
明思的心有些难受,似酸似苦,一时间涨满。
须臾,她垂下眸光,轻若无声的道了句,“我还活着,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言毕,明思便欲迈步绕过,身形方动,一只清瘦却手指纤长的手猛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有些大,生生发紧。肌肤相触刹那,两人同时察觉到对方肌肤上那较之常人偏低的体温生出的凉意。
两人同时心里蓦地一颤!
怔了怔,明思定住神,抬眸朝他望去,却见那双漆黑深幽的眼中满满都是不可遏制的苦痛挣扎,分明无言,却似万语千言如述。
明思的心不可避免的生出些揪扯的疼痛。
一瞬间,眼眶微湿。
她能理解他的恨意,也能体会他的痛苦,可是……
忽然,守在园门处如玉偏首朝明思望来,目光示意。
明思心里一惊,低声急促,“快放开!有人来了!”
说罢,手一使力,正好景明闻言也松了些力,明思稍稍用力便挣脱开。暗暗吸了口气,镇定情绪,迈步朝园门处行。放行出数步,便见如玉敛容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下一刻,荣烈便出现在园门入口。一身酱紫质孙服,头戴宝冠,显然是刚刚下朝还未更衣。
在园门处站了站,目光在园内一扫,最后落在正朝他行去的明思身上,荣烈唇角旋即绽出一抹浅浅温润笑意,“方才碰上多木管事,说你在此处。”
明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早上多木来求见,后来眉儿和明珠来了,便延后了些。”
说话间,已到了荣烈跟前,明思轻轻笑了笑,“走吧。”
景明已抱着瑶琴站起,正在俯身拿那马扎。
荣烈眸光一扫,回到明思面上,噙笑颔了颔首,转身朝外而行。
两人走出十数步,荣烈笑问,“听多木说,此番的曲目皆是你亲自选定的。”
“我应了你会好生操持,虽也无甚经验,但尽力二字还是能做到的。”明思一笑,看他一眼,“可是不放心?”
荣烈呵呵低笑,语声低沉悠长,“本王——甚为期待。”
明思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行到偏院的岔路口,明思停住脚步,“明日祖母出殡,我要回去,你可有空?”
荣烈颔首,“我今日已同皇兄告假。”
明思微微点头,又道,“今日我问过明珠她那参将朋友求亲之事。我同她说好了,后日请府中姐妹过府一聚,明珠会带她那朋友来。眉儿也会来。”
荣烈看她一眼,眼中带笑,“你想让他们见过再定?”
明思笑了笑,“总好过盲婚哑嫁吧。而且如今这风头上,多少也该顾虑周详些。”
荣烈一笑,轻轻颔首,“你看着办就是,随你高兴。那参将既同明珠相好,想必错不到哪里。见见也好。”
明思露出笑意“嗯”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荣烈眸光一闪,垂了垂眼帘,微微点头,“回去歇着吧。”
目送着明思带着帽儿如玉远去,荣烈唇边的笑意缓缓收起,转身大步朝偏院行去。
沙鲁布罗对望一眼,没有做声,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偏院,荣烈已经先一步迈入书房,在书案前入座。右手手指在镇纸上轻叩,面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沙鲁布罗再度对视,心里都明白,这种表情便是代表荣烈心里定是在思虑某事。
两人遂敛容站定,不再吭声。
半晌之后,荣烈忽地抬眸锐利无比的看向沙鲁,“上回王妃来偏院之前,你说是在哪个园子寻到王妃的?”
……
翌日一早,明思同荣烈便汇合回了纳兰府。
前来吊唁的宾客也不少,孝子贤孙按礼接待还礼。
待一切礼制行过,吉时一道,男丁们披麻戴孝一道出府送葬。
出殡后,府中也空落下来。 ωwш .Tтkan .℃ O
明思分别去拜会了三嫂梁氏和明欢明宛三人。寒暄之后,将带来的贴子交与三人。纳兰诚的夫人果然性格温柔大方端庄,同明思虽是初见,却也相投。听了明思的意见,大大方方的便应下了。
而明欢明宛两人却稍有羞涩,不过最后,还是红着脸点了头。
一番家常后,明思也未过多停留,同荣烈一道回四房陪四夫人并阿刁蓝星用过午膳后,两人便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两人行到二门前的岔路口,明思停住脚步。还未开口,荣烈却先开了口。
凝视着明思的眼睛,他语声轻轻,“你答应了给我讲那三个段子,如今——只讲了半个。”
明思一滞,看他一眼,移开视线,“我虽对祖母并不如何亲近,可眼下……还是日后再说吧。”
荣烈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眸光垂了垂,静默须臾,淡淡笑道,“也好,怎么说也是先辈逝去,自当敬重才是。行了,你回去吧。”
说完,便迈步朝通往偏院的路行去。
布罗在原地站了一刻,欲言又止的望了明思一眼,眼底些许复杂,最后,还是转身默默而去。
明思看着两人前后远去的背影,怔了片刻才低声道,“走吧。”
遂同神情也几许复杂的帽儿一同并肩离去。
回到主院,明思进了书房。
帽儿也不待吩咐,便默默地开始研磨,只一边动作一边拿眼瞅着明思。
明思静静立在书案前,目光落在窗棂,悠远而沉寂。
半晌后,帽儿低低问,“小姐,你怕么?”
明思神情似一顿,转回首看帽儿一眼,轻轻垂眸,唇角一缕淡笑微涩,若有若无。
淡笑过后却未有回答,只轻声道,“别怕,记住我同你们吩咐的事儿就行了。”
帽儿乖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