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小南改名连喜。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冯家,做了冯大宝的第四房小妾。作为条件,李寿低价均了冯家囤积的一半布匹,李枣儿选了些好的留给自家人做衣裳被面,其余的挂铺子里卖一些,又留些边角不好卖的做了鞋子短衫之类的赏给下人,盘算下来,家里省了钱,铺子也小赚一笔,十分合适。
几天之中,媒人来说李枣儿和云朝阳的生辰八字相合,两家便交换了定贴,又过数日,行了定聘之礼,就算把亲事定了下来。之后商议择吉日成亲,陆续筹备嫁妆,倒也并不十分着急了。因此,对于李家,搬新宅便成了第一等大事。
李家人多,为了避免家人生肖与搬家之日有所冲煞,选来选去。便定在冬月初六,宜入宅、迁徙、安床。期间还得准备着李枣儿的嫁妆,虽然算来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但李家人仍是觉得时间紧张,忙得脚不沾尘。几乎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将东西都装箱的装箱,打包的打包,到处都是一片凌乱,最后几日几乎无处下脚。还得清点倒时搬家的人数,剔除一些不适宜参与搬家的人,比如属虎的家丁长工就占了便宜,放一天假,还请了一些属鸡或者属龙的人来帮忙。
虽然李枣儿倒不怎么信着些风水命数之说,但家人都信,也少不得认真盘算一翻。转眼就要到了要搬家的日子,眼看这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妥帖了,李枣儿好容易喘了口气,再次同邵函清点了最后的东西,嘱咐多派家丁看了,正要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却见香凤冲她走了过来。
“大嫂,有事?”忙迎了过去,道。
香凤一眼见到李枣儿额上的细汗,不免有些心疼地拿帕子去帮她擦,“这都冬月了,做什么来着出这么多汗?可是累着了?”
“就是搬家的事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麻烦呢!一把水壶一双筷子都得带走。处处哪不得看着?”李枣儿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道:“爹娘都上年纪了,哪能让他们忙?哥哥们都有自个儿的事做,新买的几个丫头倒是手脚麻利,可对家里的事也不熟,一刻也不能离眼睛。”
香凤道:“有什么忙的也找我啊,别的不行,忙你看个人点个数还是成的。”
李枣儿笑道:“我哪儿敢?大嫂身子还没好就出来忙,大哥知道了,可是会骂人的。”说着去握香凤的手,感到凉意,皱眉道:“也是奇怪,不是说没什么吗?怎么到现在身子也没大好?手还是这么凉的?”
“我也不知道,期间几日缓了缓,最近又开始凉了,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香凤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觉得抱歉,道:“这事闹的,家里这样忙,却什么也帮不上。”
“有什么帮的?下人一堆呢,我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多说两句,哪就累着了?”李枣儿摆摆手,道:“不是找大夫瞧了?怎么说?”
“大夫只说没事,又前阵子觉得好了就没看。这几天这样忙,哪里有功夫心思管这个?”香凤一笑,道:“对了,说着话儿又忘了正经事,外面有几个要卖丫头的候着呢。其中镇西小弯村有个李婆子,呵,还是本家呢。也不知听谁说我们要买丫头,巴巴领了自己的孙女来。真是个好模样儿的,我瞧着不错,可也拿不得准,还是你去看看罢。”
李枣儿听得直皱眉,道:“统共三五两银子,也值得把自己嫡亲的孙女卖给人?”
香凤叹气,道:“家里难吧,不然谁舍得?”
“我看也未必,别的不说,家里现在这几个,有几个是真穷的走投无路了?还不是大人做了孽,卖丫头来还?”李枣儿不悦地板了脸,随手取了短披穿上,道:“走吧,去瞧瞧。人在哪儿?”
“我打发她们在东边小厢房里等,现在家里乱着,就那里还清净些。”香凤前面引路,道。
“小北呢?怎么没见跟着你?”
“在东厢呢,家里处处是东西。怎能不看得紧些?”
“也是。”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东厢,一挑帘子,小北立即道:“姑娘。”说着引了屋里的人向李枣儿行礼。
其中一个老婆子忙领着一个长得水葱似的丫头行礼,随后把丫头往前一推,道:“姑娘看看,俺这孙女,好模样吧?不知姑娘能出个什么价钱?”
李枣儿携香凤在炕边坐下,扫一眼屋里的人,香凤已然悄声告诉她这就是李婆子。
李枣儿“嗯”了一声,看见李婆子贪财的模样就不大高兴,一时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喝了热茶,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两人。
李婆子黑瘦枯小,满脸皱纹,有些驼背,也看不出多大年纪。而那丫头大约十五六岁,模样极好,举止也不扭捏,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就像冬月的一枝腊梅花。
“这是你孙女?”李枣儿问道。
“是。”
“叫什么?多大了?”
“叫……”李婆子一犹豫,赔笑道:“乡下丫头。哪儿取了什么名字?从小就叫丫头。”
李枣儿道:“你可省事。”
“是是。”
“多大了?”
偷眼看了下那丫头,李婆子道:“十、十五。”
“哦?”李枣儿一挑眉,道:“属什么的?”
“虎……不,兔!兔!”
和香凤对视一眼,李枣儿道:“和我同年呢,几月生日?”
“六月!六月!”
“真如此,我还得叫声姐姐。”李枣儿再次打量了那丫头一眼,笑了笑,回头看着李婆子,道:“十五,也不小了。没配人家?”
“没……不,配了。可那家男娃不巧早夭,就没人要了。”李婆子道。
“可惜了,姐姐这样好模样儿,竟没有人要。”李枣儿叹了一声,回头对小北道:“取十几文路费,送她们出去。”
“姑娘!”
“枣儿?”
不理李婆子的叫声,李枣儿微微对香凤摇了摇头,看向后面的一个中年男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这不是许叔?又有人托你卖女儿了?许叔真是好信誉啊!”
这男人叫许玉生,早年也是个读书人,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干起了人牙子的勾当,近几年也算做出了些名号,镇子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愿意托他买卖丫头下人。
“姑娘谬赞了,许某只不过还有张嘴,能说个合适的价钱,收的介绍费少。”许玉生乐呵呵地说。
向他身后的两个丫头一看,问了年纪,得知其中那个十一、二岁的样子,模样一般,大手大脚的,一看就是个干农活出身的,名叫翠丫,因父亲亡故,家里无力抚养,才要卖掉她。价钱也便宜,不过三两就能打发。
另一个叫袖娘的稍大,十四岁上下,巴掌脸,小鼻子小嘴,堪算端正,但也没有太出众的地方,可她却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漆黑的瞳仁,像总是含着泪一般水汪汪的,透着一丝惊恐胆怯,加上纤瘦的身子,看起来十分楚楚可人。
“十四?”
“是啊,十四。”
“大了些,没许人家?”
“这个说来话就多了,请姑娘听我细说。”许玉生道:“这丫头的模样儿,说来也不差,而且姑娘有所不知,她有一手好绣工,那真是绣什么像什么。她父母觉得宝贝,今年到了适婚的年龄了,便把她当成了摇钱树,要的聘礼很高。普通人家吧,出不起;大户人家虽出得起,但娶过去肯定是做不了正房的。这丫头性子烈,死活不去做妾,几次三番上吊绝食。我就寻思,好歹是条命呢,她父母不就是要个钱吗?只要价钱到了就完了。又知道姑娘这儿素来喜欢要有些本事的丫头,这不,我就给领这儿来了。”
“不愿意做妾,宁可卖身为婢?”李枣儿转向袖娘,很感兴趣地道。
“是。”那楚楚动人的眼睛竟射出一抹鉴定,“卖身可以,做妾不行。”
“你可知,卖了身,以后生死荣辱就是主人家的,就算叫你去做妾,你也不能有半个不字。”
大眼睛眨了眨,袖娘道:“我听许叔说,李家是个仁义的主人家,从不会强迫下人。若真的袖娘命苦,大不了一个死字,也是干净。”
与香凤对视一眼,李枣儿笑道:“这倒稀奇了,有人偏要做妾,有人宁可卖身为婢也不去做妾。”
香凤了然一笑,道:“还都被你给碰上了,可算是天意,你便收了她吧。”
“收不收的……”李枣儿问道:“她父母要个什么价钱?”
许玉生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十两。”
“五十两?”香凤睁大了眼,道:“一个丫头五十两?”
许玉生有些为难,道:“夫人,她父母就开的这个价钱。”
香凤道:“五十两可以买两个教好的丫头了。”
“大嫂,人家父母指这丫头赚钱呢。”李枣儿凉凉笑道:“许叔,她父母要的聘礼就是这个价?”
“是啊,没错。”许玉生道:“都是乡下人家,哪有这么多钱娶媳妇呢?这丫头的模样也算不上顶好,有些挤挤能出起的也觉得不划算。出的起的,这丫头又不干……”
“五十两,养了十四年,合一年三两多不到四两,在乡下,也算是狮子大开口了。”李枣儿算了算,道:“不过,就向大嫂说的,五十两买一个丫头,实在不划算。”
“那……那……”许玉生看了眼袖娘,道:“知道姑娘心善,就当行个好,不然这丫头说不好是要饿死的。不瞒姑娘说,这都绝几天了,来前刚哄着吃了口粥。”
李枣儿定睛一瞧,才发现薄薄脂粉下,袖娘的脸上果然有些菜色。只是还未等叹气,香凤便在她耳边道:“这姑娘实在可怜的,你能帮就帮帮她吧。”
李枣儿略一点头,转而问袖娘道:“许叔说你绣工很好,是真是假,我可要试一试你。”
袖娘点点头,“请问姑娘要绣什么?”
“不急。”李枣儿摇摇头,算了算时间,离搬家之日还有四天左右,便转头对许玉生道:“你回去和她父母说,我留她几天,考考她的手艺,若真的好,三十银我便买了。再多一分我也不出了,他们家若是不同意,就让她回家饿死吧,倒时,连这三十银也没了。”
“这……”许玉生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枣儿也不理他,取了五两银子递给他,道:“老规矩,一两介绍费,三两卖身钱。多出的一两,是这丫头要麻烦许叔跑两次,买口茶喝吧。”
许玉生脸色一喜,痛快地签了卖身契按了手印,千恩万谢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