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虽然上访一事给秦桧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却未动摇赵构对他的信任。秦桧原本的策划都还进行得比较顺利。
就在前日,他已向赵构上奏弹劾赵鼎,并暗中买通了张贵妃吹枕边风,称赵鼎“志大才疏,身居高位却无真才实学,并暗中煽动百姓闹事”,终于说动了赵构将其贬往琼州吉阳军(今三亚)。
而赵鼎被贬之后,在上给朝廷的谢表中写道:“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依然倔强不服。
不过赵鼎一贬,朝中已成秦桧独大之势,张浚一派无不人人自危,就连张浚本人也在很多问题上放弃了与秦桧的争执,基本上同意了与金和谈,只是希望在前年第一次绍兴和议的基础上降低条件。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现在宋军连战连胜,又主动撤军以示善意,金国如果也有意和平,怎么也得释放点诚意出来吧。这个软钉子倒让秦桧有点无言以对。
而就在这时,岳云的那封经过岳飞确认的加急通报却呈上来了,称田师中系金国奸细,扣押行营后护军军粮不发,企图让宋军战败,并袭杀了前往催粮的左军统制汤怀。行营后护军背嵬军统制岳云不得已只得将其斩杀,并在田师中书房内查获其与金国高层来往之信件……从中了解到一个大秘密——原来辽国未灭,只是向西迁移了,现在在新君耶律大石的统率下,正意欲东归攻金。
而附在其后的则是由岳云写的一道奏章,建议遣使前往辽国,与之联盟共同夹攻金国,至少也要促使金国把主要注意力转到辽国身上,而不是死盯着大宋。
一开始,朝廷众臣都对此信嗤之以鼻,他们根本不信辽国仍然存在。但赵构见此奏章加盖了岳飞的印章,却是有些将信将疑。他虽然对岳飞十分忌惮,却是毫不怀疑岳飞的能力和信誉。
于是,赵构便亲自派大内侍卫密召了几位从西域来临安的波斯商人询问,才得知果然辽国未灭,只是撤往了比西夏更西的西域葱岭一带重新建立西辽。眼下的皇帝正是那位在宣和四年大败企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宋军的辽军统帅耶律大石。
据那些波斯商人称,西辽控弦之骑多达二十余万。在中亚西域一带堪称第一强国。且西辽于数年前灭了高昌回鹘,已与西夏接壤。由于西夏投靠了金国,所以现在辽夏两国之间多有冲突。
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让朝廷上上下下都极为震惊。相较之下,由襄阳通判移交上来的,关于田师中私通敌国、违抗军令、强抢民女等罪行的证据材料,倒不怎么引人注目了。反正人都死了,谁也懒得浪费时间去详细追查一个死人的罪行是不是属实。
而秦桧原本安插田师中在襄阳任职,是因为他是张俊的亲信,而张俊已投靠自己,算是自己半个亲信了。他打算让田师中熟悉一下岳飞防区内的情况,一待以后将岳飞调走,就由其接掌鄂州御前诸军都统制职务。但他却也没想到突然出了辽国仍然存在这种大事,他在忙得焦头烂额之下,也就没心思去为田师中翻案了。
倒是张俊得知自己的亲信田师中被岳云所杀,心中愤愤不平,不过他虽然亦位高权重,却是武将身份,无权干预断案之事。况且田师中的各项罪证确凿,其中更有一项通敌罪名,让张俊也不得不慎重掂量,为一个死人出头值不值得,会不会惹火烧身。
“熺儿,这几日,朝中群臣都在为要不要再度联辽,促成第二次檀渊之盟争执不下,害得原本打算另遣使者与金国和谈之事,又被搁置下来了!”
秦桧脸上闪过一丝怒气。虽然他现在已权倾朝野,但朝中大臣中仍有许多不是他的亲信,况且联辽一事对大宋大为有利,就连赵构也颇为动心。让他亦不敢直言反对。
“爹,难道就这样让岳家父子逃过一劫?”秦熺不禁有些不服道。他可对岳云实在恨之入骨。但他却也知道,如果宋金和议未能达成,赵构是断然不敢对岳飞动手的,而岳飞都没扳倒,他想害岳云就更是难上加难。
“哼!那倒未必,我想兀术此刻也应该有所动作了吧!”秦桧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小商河北面的官道上,一支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
这队伍远远看去像是一支军队。因为在外围有许多身着盔甲、戴着宋军特有的范阳帽的士兵手持长枪往来奔走着。
走近一看,却更觉像是一支商旅,因为队伍中有着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车子,板车、马车、独轮车样样惧全。拉车的牲畜也是千奇百怪。有骡子,有马匹,有毛驴,甚至还有山羊和狗。
而走到队伍面前看去,又更像是一支逃荒的难民大队,队伍中大多数人都是身着破旧衣衫的穷苦百姓,而那少数身着绫罗绸缎的大户千金,肥肥胖胖的锦衣员外,一身青衫伦巾的读书人,全都挤在一起,在官道上慢慢行进着。而他们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恐和畏惧。
在这队伍外围数十丈处,一彪扛着“岳”字大旗的人马格外引人注目。因为这旗下站着五六名一看就知道是职位颇高的将领。
那种大敌当前却浑然不惧的神态,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气质,无不沉浸着纵横沙场的凛然气度。
虽然早已料到金军必不会让自己如此轻松地南撤,但追击的金军如此之多,而且攻击目标又是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让岳飞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在猝不及防之下,有不少百姓被金军射死射伤,不过好在岳家军威名远震,而这些南返百姓对岳家军的信任实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竟没有引起哗变溃散,虽然的确混乱了一阵,却也总算稳住了,并没有冲跨岳家军的阵型。
而在和金军初次交手之后,岳飞麾下诸军将领对金军的进攻方式也有所准备,在对金军发动反击之后,总算将第一波攻势应付过去了。
“元帅,这几日从大家和金贼交手的情形看,这些该死的贼子将矛头全对准了南返的百姓,只要我军反击,就立刻撤退,而一待我军继续行军,就又远远尾随,侍机出击,现各军掩护的百姓均出现大量死伤,现死亡人数已过千人。”张宪一脸凝重地汇报道。
岳飞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循礼,我不是叫你们结圆阵行军么?将百姓围在核心,这样就可保得百姓安全了。”
张宪听罢,却是苦笑道:“属下的确也这样传令下去了,但这样做之后,行军速度大为下降。而且兵力散成一条弧线,阵型薄弱,一旦金军突破一点,就会造成崩溃。踏白、选锋、胜捷诸军这几日因此损失极为惨重。”
众将听罢也皆沉默不语,如果没有百姓相随,相信以岳家军的战力,局面绝不会如此被动,眼下连偃城都还没过,离南撤的目的地襄阳还远着呢。如此下去,岳家军十余万虎贲之士,还有多少能安全支撑到南返呢?
王贵此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帅,可否放弃部分百姓,让军队先行南撤?”
“绝无可能!”岳飞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他一脸悲悯怜人地说道:“这些百姓背井离乡,抛弃故土,就是为了回归我大宋,免受金人盘剥压榨。岳某怎能中途放弃他们?”
王贵听闻之后,沉默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元帅,可是,如此一来,我军将始终处于被动挨打局面,眼下金军只是试探性进攻,还未全力出击。据抓获的金俘交待,汴京的金军几乎是倾巢而出,由兀术亲率,此外还调来了位于淮河北岸的完颜亮、纥石烈志宁的部队,总兵力已过十万,且以骑军为主。如一旦金军主力尽出,恐我军……”
“好了!王贵,此事休要再提,只要岳某还活一天,就绝不会坐视百姓不管!”岳飞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贵的话。
王贵无奈,只得拱了拱手,与众将一起回了各自队伍。
待其他将领走后,张宪方颇为忧虑地说道:“元帅,金军如此倾巢而出,似乎丝毫不担心汴京有失,莫非是应祥已经败了?”
这话只有等众将皆走后他才敢问,就是怕说出来后让众将信心动摇。
李若虚却是摇了摇头道:“张将军,依我们之前的布置,大公子虽然无力出击,但自保却是没问题的,就算金军全力进攻他的大营,也讨不到多少便宜。而从最近几场战斗看,大公子把握战局的能力比以前强了不少,早已不是偃城之战时那个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张飞了。”
张宪剑眉一蹙,忍不住说道:“李军师,这些道理末将也明白,但从现在金军的兵力看,他们顶多留下了一两万人守汴京,余者尽皆追来,似乎毫无后顾之忧的样子,难道真是……”
“好了!云儿的情况就不要过多揣测了,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将百姓安全送返襄阳吧!”岳飞终于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他虽然心中亦担心岳云,却知道这时自己身为主帅,绝不能表现出慌乱的神情。
李若虚思索了片刻后,方轻抚绺下长须道:“元帅,为今之计,如想摆脱目前被动挨打的局面,只有布下一个圈套,引金军上钩,如能打跨紧追我们的金军,则可安心撤退!”
“布下一个圈套?”岳飞和张宪听罢都是一愣。这话说来容易,在目前状况下实施可就难了。
现在岳家军下属各军大都担负有保护百姓的职责,能抽调出来的兵力就很有限,况且金军大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让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在这平原地带如何能伏击他们?
李若虚此刻也是面色郑重地说道:“元帅,在下有一计,可引兀术不得不上钩,只是,此仗亦是一场豪赌,未必有十分胜算,究竟是否用此计,还请元帅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