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北岸,金军大营。
大营最中心的帅帐内正灯火通明。完颜亮、孔彦舟两人刚刚向完颜宗敏禀报了今日试探进攻的经过。
完颜宗敏听完后抚着两绺长须,有些沉默不语,显然韩世忠部队的顽强大出他的意料。
原本在他看来,在内有瘟疫,外有强敌的情况下,守军士气是很容易崩溃的。而且他为了怕守军成困兽之斗,还专门下令只能攻一面城墙,不可几面城墙同时进攻,以给守军留下逃跑之路。只要守军真的出城逃跑,在金军优势骑兵的追击下,必将一溃千里。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韩世忠竟然铁了心死守孤城,他的军队作战也如此顽强,城中由始至终居然无一人逃出。看来,这楚州还非强攻不可了。
完颜亮今天吃了苦头后,气焰也比出征前小了不少,他沉声道:“九皇叔,亮儿今日进攻,虽然未能攻破城墙,但却发现,城中宋军可作战的兵力并不多,正规的作战军士不过三千余人,余者大多系民夫,如果明日我军从三面强攻,在优势兵力下,宋军必将顾此失彼。”
纥石烈志宁在一旁听闻之后,立刻跃跃欲试道:“那明日就让亮兄、我和孔将军各从一面城墙进攻吧。我就不信宋军还能抵挡得住?”
其实,今日他就想上阵了,只是完颜宗敏强留他在身边,他又不好与完颜亮这等皇族直系子弟争功,才只好作罢。
完颜宗敏却似乎对两人的提议不以为然,虽然他相信如果明天不惜伤亡地疯狂进攻,肯定是能攻破城池的。只是金军也必将遭受重大伤亡。如果他的目标只是攻下楚州城,或许还可以这样做。
但完颜宗敏的野心却不小,他的想法是破楚州之后,大军长驱南下,直扑扬州,再从南面回攻寿春。抄袭淮南宋军的后路,一举扭转金军目前节节败退的不利局势。而如果在楚州城就遭受重大伤亡的话,他担心无论是士气还是兵力都不足以继续南下了。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亮儿、孔将军,你们今日攻城时,见城头上的宋军将领有哪些?”
完颜亮一听,就不知如何回答了,因为他和韩世忠只在数月前交过一次手,韩世忠属下的部将完颜亮大都不认识。
不过好在孔彦舟以前和韩世忠交手多年,对韩家军的情况很熟悉。于是连忙回答道:“回九王爷,韩世忠部将虽多,但厉害之人只有三人,一人是从建炎年间就跟他一起的胡纺,曾参加堵截四王爷的黄天荡之战,现任行营前护军前军统制;另一人则是近年从亲兵中提拔而来的耿著,此人原系末将同乡,为人心思缜密,作战勇猛,故升迁很快,现已官至楚州防御使、中军统制;而最后一人则是韩世忠的独子韩彦直了,现任右军统制,左武大夫。此人年轻虽轻,只有二十岁,但头脑机敏,文武双全,韩世忠对他也极为喜爱。”
“哦,那今日攻城,这三人可都在城墙之上?”
“回九王爷,胡纺和耿著末将已见着,唯韩彦直未见踪影。”孔彦直躬身答道。
完颜宗敏一双眼眸微微一闭,然后却突然睁开对纥石烈志宁问道:“志宁,你昨日曾派斥候监视楚州城动向,其可有异动?”
纥石烈志宁思索了片刻后,方躬身回答道:“据斥候回报,昨日深夜,楚州城内有数拔军马出城急驰而去,但因天黑,斥候看不清楚领兵大将长相,人数亦不得而知,但料来应在数百骑左右。毕竟楚州城内的骑兵也就五百余骑,对战局无甚影响。”
完颜宗敏听罢,却是不是以为然,面色平静地说道:“如此说来,那几拔军马应是韩世忠派去求援了,只是肯救他的杨沂中、刘琦军离楚州尚有七八日路程,岳飞更远在朱仙镇,远水解不了近渴。唯一时间上赶得及的就是张俊军。不过,以张俊和韩世忠的关系,张俊不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决无可能救他!”
纥石烈志宁听后,却是有些担忧,他急忙说道:“九王爷,可我军如果破了楚州,就将长驱直入,直下扬州,并包抄寿春,那可是断了张俊的后路,他岂能坐视不理呢?”
完颜宗敏微微一笑道:“呵呵,志宁啊!你把宋人想成和咱们金人一样了。咱们金人内部虽然亦有争斗,但却绝不会在战场上给自己人下绊子。而宋人的内斗,不光在朝堂上斗,在战场上也斗!当年我和四哥一起南下攻汴京时,如果不是宋军中西军和胜捷军内耗,相互牵扯。我们大金又岂能那么容易连破雄州、霸州、太原等重镇,直达汴京城下。张俊此人志大才疏,为人自私自利,且肚量极小,韩世忠和他多有矛盾,数年前还因部队归属之事险些大打出手。此次我军进攻楚州,张俊必不会救。”
完颜宗敏把张俊看得很透,他在以前就和张俊交手多次,对其性格了解十分深刻。
纥石烈志宁见完颜宗敏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不好再劝了。只不过,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九王爷,志宁倒是想起一件怪事,还请王爷及亮兄、孔将军参详一二……”纥石烈志宁酝酿了一下语句后方说道:“志宁今早架设浮桥时,担心宋军的水师骚扰攻击,是以在两岸布置了大量弓箭手,甚至还将一些投石机也布于岸边,以防宋军水师偷袭我渡河大军……但却未料到,宋军的水师船只仅有几艘小舢舟靠近侦察,那些大船却全都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哦?竟有这事?”完颜宗敏一听,立刻神色警觉起来了。
“宋军水师船只竟然不在?莫非是逃掉了?”孔彦舟不禁脱口说道。
完颜亮听后,却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会吧!”
经白天一战后,他可不信韩世忠的部队会这样不战而退。
“韩世忠的水军都督是谁呢?”完颜宗敏想了一会后问道。
“是刘宝,据说也是跟他很久的老将了!”孔彦舟答道。
“那就是了!韩世忠的部将家眷均在城内,怎么可能舍弃家眷逃掉呢?他们又没到城破在即的地步。就算有个别军士贪生怕死,也断无全体船只一起逃走之理。依本王看来,这些水师船只十有八九到了别处,恐怕另有图谋!”完颜宗敏捻着长须说道。
“到了别处?那会是哪里呢?”孔彦舟不禁迷惑问道。
完颜宗敏这时转身对纥石烈志宁说道:“志宁,将地图拿过来!”
纥石烈志宁连忙吩咐幕僚拿出地图,呈给完颜宗敏观阅。
完颜宗敏查看了一下地图后,心中已然有数。他冷笑着说道:“你们看:从楚州沿淮西上是濠州,那是张俊的地盘,而沿运河南下则是扬州,这两个地方楚州水军都不可能去!而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沿淮东下了!”
“沿淮东下?难道是想进入东海,以水军骚扰我山东莱州、青州之地,引我军回救?”孔彦舟奇道。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想更大的可能应该是:韩彦直和那五百骑兵搭乘水师船只绕行到淮河下游,渡河北上,在我后方侵扰,想引我军分兵!”完颜亮这时也参言道。
完颜宗敏似笑非笑地望了完颜亮一眼,然后却向纥石烈志宁问道:“志宁,你觉得呢?”
“这个……末将也认为,理应如此……”纥石烈志宁先点了点头,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挠了挠后脑勺道:“只是,如果是韩彦直都参加了,那就应该不仅仅是骚扰我军了。否则,何需出动韩彦直这样的身份的大将,让一偏将去即可!”
“嗯!你们都猜中了一些,只不过志宁你猜得更接近事实一些!本王可以断定,这韩彦直是想以此五百骑军作奇兵偷袭我军……其目标极可能是我军粮草所在。如若他们能焚毁我军粮草辎重,恐怕我军挨不得三天就得退军!”完颜宗敏神色凝重地说道。
“不会吧!想以五百骑兵就能焚我粮草?这韩世忠就真放心他儿子来送死?”孔彦舟惊奇道。
大凡出征的军队,粮草辎重所在处都是重点看守的地方,象他们这只五万人的大军,也留了两千余人专门保护粮草所在的营地。这些守护军队虽然都是原伪齐汉军,算不得精锐,却也不是五百骑兵就能击溃的。
完颜宗敏却是十分谨慎地说道:“孔将军,此事大意不得,虽然韩彦直的五百骑兵不足以对我粮营守军构成重大威胁,但战场之变化,尽在瞬息之间。敌军是否还有后手实难预料。故看守粮营一职,就交由你的副将叶承负责了!守军再增调一千。只要能保得粮草辎重不失,就是大功一件!”
完颜宗敏告诫了孔彦舟后,又转身对完颜亮和纥石烈志宁说道:“明日,亮儿、志宁,你们两人各率军从东西两面对楚州展开强攻!南面就交给孔将军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能坚持到几时!”
说罢,他那一双浑浊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