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不说,还很用心地梳了个垂挂髻,戴了赤金发箍,镶百宝的珠花。
施香忍不住赞道:“二小姐这模样可真漂亮!您早就应该每天都这样好好打扮打扮了。”
璀璨的宝石把周少瑾衬得肤光如雪,明眸生辉。
“那多麻烦啊!”她理了理衣袖,手指抚在粉色万字莲花暗纹的杭绸褙子上,越发显得白嫩纤细,“就这头就梳了快半个时辰,等到中午午歇,又得散开了重梳。我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去花园里看看哪些花开了——我准备把姐姐和我的夏衣绣完之后,就做几瓶花露。说不定还能赶上外祖母的生辰。”
“好啊!”施香喜欢看到这样的周少瑾,仿佛清晨开在薄雾里的第一朵花,不仅漂亮,而且有种让人心生向往的勃勃生机,连带着屋里的气氛都轻快起来,“到时候奴婢给二小姐打下手,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不耽搁您的事。”
捧着鞋子进来的春晚听了,来不及让周少瑾挑选今天要穿的鞋子已急急地道:“二小姐,做花露是不是要让工匠打个您那天画的桶?也不知道马总管能不能找个技艺高超的木匠师傅?”
“那桶有什么难得?”周少瑾打量着春晚手里的鞋,挑了双靛青色镶银红色芽边的素面高底鞋,道,“和北方蒸馒头的蒸笼差不多,多半的手艺人都做得好。难就难在琉璃瓶上了。那香露是个随风走的,想把香气封在瓶子里,就只能找个锡匠师傅来给琉璃瓶做盖子。这可是个手艺活,盖子做薄了,用几次就坏了;盖子做厚了,压住了琉璃瓶,显得头重脚轻,不好看。还有琉璃瓶,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订做的?”
她犯着愁,春晚却被她的一番描述迷得两眼发光,涎着脸问:“二小姐,做琉璃瓶的时候能不能订几颗琉璃珠,到时候我们可以镶在簪子上。我前几天就在街上看到个妇人戴着镶了琉璃珠的簪子,太阳照在上面,闪闪发亮,比宝石还要漂亮……”
“没想到春晚喜欢琉璃珠?”周少瑾问施香,“你喜欢吗?要不到时候我们多订些珠子,让院子里的姐妹都分点?”
“好啊!好啊!”春晚拍手称快。
周少瑾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周初瑾却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就起得有点晚。听到妹妹这边不时有笑声传来,她想了想,吩咐冬晚:“你去跟二小姐说一声,就说我早上有事去了大舅母那边,让她辰正三刻再去外祖母那里问安,我在那边等她。”
冬晚笑着去了周少瑾那边传话。
周初瑾则草草地用过早餐去了鹤鸣堂。
关老太太刚刚敬完香,见周初瑾一个人,奇道:“少瑾呢?难道昨天累着了?她要不要紧?”
“不是!”周初瑾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盅放在关老太太面前,欲言又止。
关老太太喝了口茶,遣了屋里服侍的,肃然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初瑾把昨天周少瑾和吴宝璋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听了眉头紧锁,但随着周初瑾的叙述,她的脸色慢慢舒缓,等到周初瑾把话说完,她已是面带笑容,柔声道:“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呢?怕别人觉得少瑾心机太沉,不喜欢她吗?”
周初瑾点头。
关老太太笑道:“可你看昨天,少瑾可曾有事?”
周初瑾小声道:“那也不过是侥幸……把几房都拉扯了进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能侥幸把自己摘出去,那也是她的福气。”关老太太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锦垫,示意周初瑾到她身边坐下,“以少瑾当时的情景,那吴家大小姐分明包藏祸心,还好她机敏,趁着几房的老太太都在,把这件事给嚷开了。若是换了另一个场合,只怕她都没有这么幸运。可见少瑾平日里唯唯诺诺,关键的时候却知道怎样保护自己,这可是大福气,你就不要担心了。”
周初瑾挨着外祖母坐下,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桩事……吴大小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见程许追着少瑾……”她把程许的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捧着茶盅不知道是喝茶还是放下,半晌才道:“你,你说得可是真的?”
“我照着少瑾的话说给您听的。”周初瑾道,“一个字也没有添减!”
关老太太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心情这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周初瑾道:“若是真有此事,寒碧山房那边……是不是暂时别去了?”
“不行!”关老太太想也没想地道,“如果就因为吴家大小姐的几句话少瑾就不再去寒碧山房,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少瑾不仅要去,而且还要从前怎样现在就怎样。”说到这里,老太太话风一转,道,“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寒碧山房那边打听打听。无风不起浪,以郭老夫人的精明世故,这件事她此时应该已经知晓了才是。按理,她应该告诫程许一番。但她有事素来藏在心里,到底会怎么做,我还真有点拿不准。”
这才是周初瑾单独来见外祖母的目的。
她连连点头。
关老太太让似儿去请了王嬷嬷过来,低声嘱咐了王嬷嬷一通,王嬷嬷去了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里,袁氏正低眉顺目地站在郭老夫人身后,郭老夫人坐在雕红漆万字梅花纹的罗汉床上,慢慢地用着血糯粥,程许跪在青石铺成的地铺上,膝盖硌得生痛,他偷偷地打量了母亲和祖母一眼,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屋子里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传来祖母的冷哼。
程许忙直身跪好,却忍不住拿了眼角的余光朝母亲瞥去。
袁氏心如刀绞似的痛。
从她身子里落下的一块肉,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吴宝璋,造谣生事,还有周少瑾,三言两语揭过就是了,非要嚷得人尽皆知,也不是隐忍持重的。
她抬头朝婆婆望去。
见婆婆放下了粥碗,夹了个小笼包子,袁氏忙递了个小泥碟过去,轻声地提醒婆婆:“娘,您看,现在都快辰时了,大郎跪了快半个时辰了,他等会还要去族学里上课呢……”
“他要去上学啊!”郭老夫人放下小泥碟,轻声慢语道,“族学里教的都是圣人教诲,他在族学里也听了快十年了吧?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那还去族学里做什么啊?当个人影子在那里晃?还是想挣族里那每月八两的笔墨银子?”
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尖刻。
袁氏气得指尖发抖。
婆婆怎么能这么说大郎?大郎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程许的脸却腾地一下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他高喊声“祖母”,抬头却迎上了郭老夫人冷峻,锐利的眼神。
程许愣在那里。
他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祖母这样,不过,那时候是父亲跪在地上,他年纪尚小,但也知道祖母最疼爱他们这些晚辈,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
现在,跪在这里的人变成了他,他才能体会父亲当时的难堪。
程许把那些申辩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低着头,跪得更笔直了。
郭老夫人这才神色微霁,开始吃包子。
屋子里静无人语,轻微的碰瓷声和咀嚼的声音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袁氏焦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郭老夫人视而不见,直到用完了早膳,净了手,端起茶盅,这才道:“去上学吧!以后就免了你的昏省。”
“娘!”
“祖母!”
袁氏和许程不约而同地望着郭老夫人,满脸的惊愕。
郭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盅顿在了桌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质问程许:“怎么?我还指使不动你了不成?”
“没有,没有!”程许急急地道,额头都冒出细细的汗来,“我,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郭老夫人冷笑道,“我养了三个儿子,可没一个像你似的。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在书房里服侍你祖父了……”
接下来,就应该说大郎这性子到底像谁了吧?
袁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
程许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出乎袁氏的意料,郭老夫人的话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朝着程许挥了挥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去吧!”
程许不敢停留,扶着膝盖起身。
袁氏见儿子趔趔趄趄,心痛得不得了,想上前扶了程许,却被郭老夫人的一个冷眼吓得又退了回去。
程许一瘸一拐地出了门,他贴身的小厮欢喜忙迎了上来。
“大爷,您这是……”他一面问,一面扶住了程许。
程许揉了揉麻木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腿,郁闷地道:“别提了!被祖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欢喜可不敢再问,扶着程许慢慢地往外走。
大苏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人怎么这么木讷?
欢喜在心里嘀咕着,冲着大苏道:“还不过来扶了大爷!”
大苏默然上前,谁知道程许却手一扬,道:“不用了!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去帮我到族学里请个假好了!”
“大爷!”两人齐齐惊呼。
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打断他们的腿啊!
前几天有读者在书评里提出为,程池应该是堂舅,不应该是表舅,我查了一下,的确应该是堂舅,在此向那位读者致谢。
若是还有什么错误之处,请大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