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地一声巨响,
宣告了此时殿内皇贵君极度不悦的讯息,上好的青瓷杯直接砸上了雕工完美的梨花屏风,差点没让整个容景殿的人给吓得魂都没了。————贵君啊……这可是皇上赏的啊!!
“退下!”
宫侍们再不敢多言,谁都知道皇贵君的性情,众人鱼贯一般的走了出去,蹑手蹑脚地带上了殿门。
片刻之后,宋润面无表情地走进内殿。
“锦亲王可以出来用膳了。”
锦瑟笑笑:“你不必这么客气,叨扰一晚我已经很不好意思……”
宋润抬起一只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打断她的寒暄,让她不要废话。
这一瞬间,锦瑟依稀觉得他几乎比皇姐的威势还足。若非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他倒是足够有帝王之威。
“用过了这顿饭,还要劳烦亲王换上男装。”
锦瑟在桌旁坐下,第一句听到的就是这话,然而她并不觉得有异,宋润想要激怒她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可惜对于她这个原本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来说压根一点不起作用。
她瞥向一旁的椅子,上面有一套宫内再平常普通不过的宫侍服装,白色的锦缎底面,上面绣着淡淡的荷花,一双粉色的绣花鞋,这是低等位分的宫侍装,倒的确是不引人注目。
“好。”这衣服倒也不丑,穿上估计还挺不错呢,锦瑟还有点美滋滋地想着。
见她答得这么爽快,没有丝毫踌躇甚至不悦,这回连宋润都不得不抬眼看她。
“我还会让我的贴身小侍为亲王梳理宫侍的头发。”
“恩,有劳你了。”她点点头,连带把桌上的点心优雅地放进嘴里。
这宋家公子果然会享受,小小的容景殿,厨子手艺倒是很让人满意。
“届时我还会给王爷上个淡妆。以免有人认出来。”
“行!”锦瑟继续应声道,面色依然平常自若。
这回宋润反而有些沉不住气了了,就仿佛是重重的拳头最终轻飘飘地落到了棉花上的感觉,然而常年深处深宫中的城府让他按捺住了。
瞧她这种反应,像是个堂堂的亲王吗?若非真的是世人所言的没脾没性,便是绝对的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只是那是个就连宋润都猜不出的理由。
他的眸子盯着锦瑟,几乎可以把她直接闹个洞穿。
“皇贵君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皇上。”她还在揶揄他。
“你……”
宋润眼底的寒意足以让一般人腿软无所适从,但锦瑟不是一般人。
她安然依旧,甚至还有闲暇把桌上的点心放到嘴里,任由宋润以眼光吞噬他。
深深吸了口气,宋润对着角落里一个低眉顺眼的成年男子看了一眼。
这从刚开开始就沉默了许久的近身侍从方才低着头走上前来,对着锦瑟福了福,他面貌平常,却气度不凡,显然在宋润身边时日不短了。
这是宋润从自家带出来的陪嫁小侍,依照大周的后宫男则,能从父族带出陪嫁近侍的优待整个后宫也只有凤后和皇贵君才有,由此也可见他的地位。
而对宋润来说,浸淫宫中多年,想来能最信任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锦瑟不由地又有些可怜起他们来,一个犹如笼中之鸟,一个为了主人终身不能嫁人,也不知道谁比谁更惨点。
她咽下口中一口汤,对着他笑笑:“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劳烦你了。”
锦瑟生来美貌绝伦,何况她又曾是宫里长大的皇女,若想要装扮的不引人注目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而这小侍却有一双妙手,他散开锦瑟的青丝,先用着平常宫侍的法子,梳了一个少年郎的发髻,额前垂下大约至眉线的刘海。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她的朱砂痣,遮住了原本的华贵与绝色,只是一下子倒教她仿佛嫩了十岁,耳鬓再垂下几缕发丝,勾勒出她精致的鹅蛋脸,若是低着头不仔细瞧脸蛋,还以为真是哪家俏生生的小少年。
宋润一直留心着锦瑟的神情,只见她不以为杵反而还显得兴致勃勃,继续乖乖地坐着任凭侍从在她的脸上薄施脂粉。淡淡的胭脂晕开在她雪白精致的脸上,犹如海棠春开,更衬得娇艳之色,难描难画,再配上这粉荷宫装,美目流盼,秀美凤目,玉颊樱唇,纤细的腰身被一根雪白的缎带束着,恐怕连男人看了都要忍不住艳羡,而她周身的优雅气质更是将这原本再平常不过的宫装穿出了犹如芙蓉般淡雅脱俗的味道。
若非亲眼所见,宋润自己都绝对难以想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竟比男子打扮起来还要美貌娇俏,更适合做男儿家的打扮。
偏偏锦瑟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满意模样,在镜前左照右照,甚至调侃道:“真是好手艺啊,可比小青强多了,若非你们家贵君舍不得,我还真想把你带回家去,做我的贴身小厮,专门替我穿衣打扮。”
一贯不动如山的皇贵君此时终于忍不住微微抽搐一下嘴角,嘲讽道:“我看你还真是乐在其中啊,不如撤了亲王头衔,做个皇子倒是省力。”
锦瑟转了转眸子,她看着宋润,忽然仿照宫中少年的模样无限娇羞地低头一笑:“皇贵君说的是!”
宋润脸色顿时铁青,拳头咯咯作响。
偏偏锦瑟还不知羞耻地故意微微抬头,对着他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皇贵君怎么不说话,是羡慕奴家的美貌吗?”
“……滚!”一向不动如山的大周朝皇贵君终于失控了,他踉跄地跑回内殿,步履不稳地还撞到了一旁的香炉。
这个锦亲王,就是有办法让他完全失去冷静。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换到现代社会,若是哪个大男人对着锦瑟这么娇羞的来一下,她恐怕也会当场吐血倒地身亡。
哈哈哈哈哈,走出了容景殿许久,锦瑟终于找了个人无人的角落笑了个够本。
这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她被这世上的男人恶心,头一回可以反将一军,感觉实在太好。
她毕竟是宫里长大的,眼前的这条青砖路是出宫的一条捷径,要出宫自然是熟门熟路。
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远处竟然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群人,显然是从宫外来的。
衣香鬓影,婷婷袅袅。周围还有宫侍门寸步寸行的在两旁队列紧跟着。
锦瑟连忙想闪到一边,奈何高高的宫墙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用她的三脚猫轻功跳上去的,可就算能跳上去,她这么做也太引人注目了。
不得已,只有也学着这两旁的宫侍们一样低眉顺眼的退到一旁,大气不吭。
人群渐渐走的近了,锦瑟用眼角也瞄到了。
只见那当中的一群少年郎,俱都不过十五六岁,各个打扮的精致玲珑,满庭的衣香鬓影,只是他们神色间显然不如这些宫侍们严谨,时不时的有人朝着两旁好奇地看着瞧着,而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宫中的老嬷嬷则威严地以眼风扫过这群少年人,提醒他们要循规蹈矩,这里是天子脚下,大周最高贵的皇宫之类的云云。
锦瑟微微勾起嘴角,看来宫中三年一度的选秀又开始了,皇姐啊皇姐,你又成了蒸笼里的香饽饽,被人一起抢咯。
思及此,不由微微一撇嘴角。
走在前面的一个老嬷嬷终于看到了低着头的锦瑟,上前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锦瑟没有抬头,尽量学着宫里的宫侍的语气细声细气道:“回管事大人,奴是十三皇女宫里的,正奉命为皇女去书院林大人处取书。”
老嬷嬷又严厉地问道:“可这条路不是去书院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锦瑟不慌不忙地答道:“奴家是新来的,识不清路,一不小心走岔了,谢谢嬷嬷提醒。”说着还福了福。
老嬷嬷审视着她,沉吟半晌。锦瑟不动声色,其实她毕竟已经离开皇贵君的宫苑了,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也不过被皇姐申饬几句,算不得什么。故而还有点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紧张。
“你……抬起头来。”
她微微地抬了小半张脸,顿时听到周围抽气声不断。
秀男们大都是惊诧于她的美貌,毕竟没人见过也没人想得到鼎鼎大名的锦亲王会做宫侍打扮,还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当然由于宋润这位贴身侍从高超的化妆技术以及堂堂锦王爷此时惊世骇俗的打扮和发髻,秀男队列两边离得远的宫侍们并没有认出来,而不幸的正好站在锦瑟面前的老嬷嬷,看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了。立时吓得腿都软了,忍不住就要跪下请安,却忽然发现手上一股力道制止了她。
“嬷嬷小心。”只见锦瑟在近前处朝她眨眨眼。这话里和动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于是老嬷嬷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说亲王啊,我的姑奶奶啊,您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不过好在这位老狐狸还是有点分寸,她立即明白过来,甭管主子现在想干嘛,照办就是了。
于是一张老脸此时又惊又怕又红又白,连带出口的声音都打了颤了。
“你你你……你走吧!”
“是……”锦瑟还非常标准的行了个宫礼,吓得老嬷嬷又是一个腿软,险些被弄得直接没背过气去,只能抽搐着嘴角转身对着那些秀男们道:“都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锦瑟依然低着头,却听到身旁一个个走过去的秀男们的目光仍然落在她的身上。
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是谁啊,长得这么标致,怎能只是个宫侍呢。……”
锦瑟微微扬起嘴角,废话,她当然不只是个宫侍,她是个客串了宫侍的亲王嘛。
不过,她离京前就没看过皇姐的选秀,以前电视剧里看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女尊男卑的世界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呢?
思及此,又有点好奇,于是抬眼又朝着老嬷嬷的方向看了眼,后者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汗毛都几乎竖了起来,今天她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谁也没发现这选秀的人群居然多了个尾巴——锦瑟。
后来陆续有走在后面的人无意中在瞥到了她,有人会向她友好的笑笑,让锦瑟发现有几个少年其实还长得挺甜。也有人面无表情地以眼风扫过她,随即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泰然自若地行走。让锦瑟不由想到小皇贵君这个称呼。
一路七绕八绕的,这三四十来个少年贵族公子都是前几批筛选下来的,自然属于这批选秀的翘楚人物,一个个的带着兴奋好奇的眸子观赏着诺大的宏伟皇宫。
及至到了一处殿前台阶下,老嬷嬷终于领着众人停了下来,对着众人道:“一会挨着次序进殿,报了自家的名字,然后好好在各位大人面前展示才艺。若是过了这关,便可以稍后面圣,由皇上亲自挑选……”刚把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最后一排那双熟悉的黑黝黝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她。
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我的亲王呀,我的亲妈呀,您老怎么还没走哇。
锦瑟朝她挑挑眉,老嬷嬷一路小跑,连手绢都来不及拿出来擦汗。
“亲王啊,这可不是好玩的啊。”老嬷嬷哭丧着脸,估计她亲爹死了也不至于这么悲戚,“老奴求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她低声哀求。
锦瑟笑了笑:“殿内都有哪些人在?”
“内务府的总管大人,还有几位朝上的大人,您知道,选秀讲的是才艺德馨,这首要一条,自然除了德便是才,各位大人都是来替皇上鉴定的。”
“恩!”锦瑟点点头,忽然开始有了恶作剧的想法,难得在女尊世界第一次打扮的让她觉得通身舒畅,总算对了点味儿,不去干点什么让大家欣赏一下,还是觉得有些浪费。
思及此,不安牌理出牌的锦王爷决定去选秀。
“这样,让我也混进去,本王最近也正想反过来考考各位大人的才艺德馨,不知道我进去能得个几分呢??”
闻言,老嬷嬷眼睛眉毛几乎都没法摆正位置。
锦瑟言罢还俏皮地眨眨眼,“你不用担心,这事怪不到你的头上。这殿里坐得又不是皇上,就算真的是皇上,有本王一力承担,轮不到你掉脑袋。”
“当然……”她语调一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若是敢通风报信,让人知道本王的身份,这,可就怨不得本王了。”
老嬷嬷再一次有了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叫你嘴贱,叫你嘴闲,路上看到一个宫人也要去问,问出事儿来了吧,问出麻烦来了吧……
锦瑟当然不是真的太空了。
这个老嬷嬷既然已经发现到了她,那么方才宫侍里难保没有人也看了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将来某天传到了皇姐的耳朵里让她犯疑,还不如自己把理由挑明了。
扮成男子在后宫行走可不是小事,以安澜的个性必然要查清楚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怕要牵连一堆无辜的人。
所以若是理由变成,锦亲王实在吃饱了太撑了,故意恶作剧选秀的官员。
这理由就变得正大光明,甚至让皇姐都只能哭笑不得而作罢了。
此时殿内首座上坐得是大内内务府总管,安澜的贴身女侍安福,而左右坐着的分别是翰林院的几个大人,尚书令雨淮及十王爷清絮,当然 ,最后这一位纯粹是来走马观光的,本来她这种不学无术的草包是压根与点评秀男才艺沾不着半点边的。只是她自己巴巴地特地和安澜讨了个恩旨,一起来看看罢了。
照她的说法,想在落选的里面找几个纳了回家做侧君或者侍郎,正巧她也是个不学无术的,配上个半斤八两也是正好,而且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关了,容貌自是不必说了,倒是省的再听人瞎吹瞎捧的,毕竟有个眼见为实的好处,何况大周各地上来的秀男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能被选到这一关的,自然各方面都是拔尖的人才了,随便捡个回去也是尤物。
而安澜呢,对于男人一向是不怎么上心,维持着三年一次的选秀也不过是为了谨守大周的规矩罢了,美人?多得是,后宫早就成打成打的了。自家姐妹要,就算是宠过的她都舍得送,何况还是这些个秀男呢,三年就一次了,平日里邀功讨好的也不少,还怕天下的美男朝宫里塞得不够多吗?
也因此,她大手一挥,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锦瑟入内的时候,早就是先前另一批秀男被看过的中场休息时间。
大殿内此时除了安福,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青絮甚至都背靠着椅子打起了呼噜,一看就知道昨夜肯定又是不知哪里鬼混了半宿。而雨淮则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画卷,应该在端详上一个秀男所做的诗画。
所以,当锦瑟一路小碎步地走进殿内时,几个翰林院的大人甚至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方才哪个秀男才色更为出众,哪个定然能被安澜宠幸。
显然,选秀也不是个简单差事啊。
只有首座的安福仍然万分谨慎认真地在替安澜的后院把关:“你叫什么?”
“君锦儿。”
“会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开始翻面前的簿子,奇怪,怎么找不到这个名字?
“什么都会!”她仍然是低着头,安福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也和老嬷嬷一样干了一件教她事后后悔不迭的事,“抬起头来!”
……
……
先是两个翰林院的大人跌下了椅子,动静太大以至于惊动了一旁的雨淮,她惊讶地抬头看时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偏头时把刚含进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最傻的是青絮,被雨淮一个侧脸喷的茶水给浇醒了,直接从睡梦里跳将起来嚷道:“刺客?是不是有刺客?快抓刺客!!”
等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朝她笑着的锦瑟时,只能完全傻楞楞地站在了当场,嘴巴大得几乎可以塞进好几个鸡蛋。
整个大殿就这样沉寂了好半晌……
而殿外尚未被考察的秀男们则正在面面相觑,不明白殿内怎么会突然传出一阵哀嚎和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