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烨婉言客套了几句,还是回了堂中的主审位置。他当初在殿试之时,就已经发觉,当今的天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思甚重,对朝中那些老臣的陈腐规矩多有不满,所以当场发挥急才,说了通针砭时弊、激昂锐利的陈词,果然对了皇帝的心思,当场钦点了状元。
说来也是他运气好,他方才中了状元,皇宫内昏迷了多年的承平公主便突然醒转,皇帝和太后大喜之余,宣了新科三甲和朝中年轻子弟入宫,为承平公主择婿。当时他刚刚得知橙家悔婚,橙小舞竟然嫁给了君宇辰,一时伤心之下,进宫后便躲去了御花园借酒消愁,不想正好碰上了承平公主,对他一见倾心。
这皇家指下来的姻缘,他躲也躲不掉。
好在这承平公主性子温柔娴淑,倒与原来的橙小舞有几分相似,加之皇帝青睐信任,他虽是个七品的小小御史,却整日里有着忙不完的公务,如此一来,夫妻相敬如宾,倒也算是和睦。
只是君家夺妻之恨,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好容易借着君家经办御锦一事,布下了这个局,却没想到,到了最后,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娃娃,竟然能拦了御驾,请了皇帝来听审。
苏飞烨抓起惊堂木的时候,掌心里都是汗水。
皇帝虽然说了他只是旁听,可他往那里一坐,加上小卓卓那人小鬼大的表情,似笑非笑,就没来由地让他背心发冷。
他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扫了一眼堂下诸人,寒声说道:“带君怀远上堂!----”
君宇辰微微一怔,自从那日带着橙小舞离开,他就不曾再见过父亲。只是知道,在君家被查抄之前,钦差大人就已经去了织造司将他拿下,之后再没有见过一次,如今一听到要带他上来,纵使昔日有多少恩怨。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没多一会儿,便有两个衙差架着个人走了进来,到得堂中,一松手,那人便瘫倒在地上,几乎连跪都无法跪起来。
“爹!----”
君宇辰一见君怀远满头尽是白发。散乱地披在脸上。容颜憔悴不堪。双目无神。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沉稳老到地气度。不由得悲呼了一声。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爹。你怎么会这样了?难道----难道他们未曾审讯。就敢对你用刑?”
“大胆!----”
苏飞烨冷哼一声。拍案喝道:“大胆君宇辰。竟敢在公堂之上咆哮妄为。胡言乱语。君怀远身上可曾有半点刑伤?分明是他畏罪装疯。心虚至此。君怀远。本官且问你。你任职江南织造司多年。这宫中御锦织造一向为君家垄断。你们从中克扣金线。私贩御锦。胆子越来越大。如今真相大白。你可认罪?”
君怀远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眼神恍惚。喃喃地说道:“御锦?那本来就是我们君家地生意。我们----我们何罪之有?”
君宇辰抱着老父。仔细看了看,确实没见他身上有伤,知道他是受刺激和打击过重,一时如此,这才放下心来,也抬头冲着苏飞烨说道:“苏大人,虽然这一次御锦出了些问题,但并不代表君家从中谋利,欺君罔上。还望大人念在无心之过。酌情发落,我们定当将功赎罪。赶制出最好的御锦补上----”
“补上?”
苏飞烨冷笑一声,俯瞰着他。
“以次充好,克扣御锦材料这等欺君大罪,也能将功赎罪吗?你以为,这普天之下,除了你们君家,就没人能织造御锦了吗?如此不诚不忠之族,依照天楚朝的法律,主犯当斩,从犯连坐发配边疆----”
“咳咳!----咳!----”
一直坐在一旁静观不语的皇帝,突然轻咳了几声,眼神在堂下几人身上转了几转,在小卓卓身上尤其停顿了好一会,方才望向苏飞烨。
“苏爱卿,朕有个疑问。”
苏飞烨急忙起身,躬身一礼。
“皇上请讲。”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苏爱卿方才说得不错,君怀远身为江南织造司,又以君家商行垄断御锦,方才有今日之事,只是朕想知道,苏大人以为,这案中谁是主犯,谁是从犯呢?”
“当然是君怀远父子。”
苏飞烨毫不犹豫地说道:“一为臣子未能尽忠,徇私舞弊,一为君家商行经营者贪图厚利,欺君罔上,此案理当由他们二人承担。”
“说得好!”
皇帝冷笑一声,鼓了鼓掌。
“苏爱卿当真是熟读律例,公正不阿----”
“谢皇上----”
苏飞烨面不改色地行了一礼,却突然看到他脸上并无笑容,反倒带着几分嘲谑的森冷目光,直射向自己,顿时说不下去了。
“朕若是不知道爱卿和君家的关系,就真的这么相信了。只不过----”
皇帝长身而起,缓缓走到了大堂当中,看着君家诸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卿本奇才,奈何心胸狭隘,如此冤冤相报,祸及他人,当真是让朕失望啊!----”
苏飞烨闻言,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慌忙从上面跑了下来,跪倒在他面前,急急地说道:“皇上圣明,微臣与君家,根本素不相识,微臣办案,从来都是以证据为先,绝不敢有半点徇私,皇上千万不要听信一些小人地流言嗦摆啊!”
皇帝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看着他,森然说道:“那你娶公主之前,为何不说明曾经与那橙小舞订有婚约?还有,那橙小舞,如今又是何人之妻?你还敢说与君家毫无关系,苏飞烨,你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苏飞烨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轻蔑的神情,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橙家悔婚另嫁在先,微臣迎娶公主在后,此乃微臣生平之耻,故而未曾禀报皇上。但微臣秉公办案,绝无半点公报私仇之意,望皇上明察!”
承平公主一见如此,也急忙走上前来,在他身边一起跪下。
“皇兄,驸马一向为人正直,纵使与君家有隙,也不会故意构陷他们,皇兄若是不信,可以另派人办理此案----”
第一百六十八回 雷霆,君威难测(下)
“不必了!----”
皇帝冷哼一声,大手一摆。
“朕离宫之时,穆照已经招认,就是这苏飞烨暗中勾结与他,让他偷换了御锦,方才会弄出这御锦的案子来。朕如此器重与他,他却为了些许私怨,勾结内府,陷害朝廷命官,还要人举家流放,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如何能留?”
他怒气冲冲地一挥手,跟着他来的三个侍卫已然冲了上来,摘掉了苏飞烨的乌纱帽,直接将他按倒在地,等候发落。
承平公主登时一惊,膝行两步,拜倒在皇帝面前,泪如雨下。
“皇上----驸马纵使有错,还望皇上看着我和腹中孩子的份上,从轻发落,饶了驸马一命吧!----”
“孩子?”
原本已经放弃反抗,心死如灰的苏飞烨抬起头来,望向承平公主,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会?----”
皇帝看了承平公主一眼,忽然着恼起来,冲着苏飞烨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公主对你如此用心,你却不知珍惜不知感激,做出这等事来!真真是----”
“皇上!----”
承平公主大惊。扑上前去。死死抱住他地腿。大哭了起来。
“求皇上开恩啊!----”
苏飞烨倒在地上。抹了把嘴角流出地血来。深深望向公主。轻笑一声。说道:“公主不必求了。苏飞烨既然败了。自然听凭发落。怪只怪。老天爷戏弄于我。我原以为。皇上派了我做巡按查办此事。我就能报得此仇。却想不到。皇上还会微服出巡。原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早就等着我自己犯错。事已至此。公主你只当从未认识过我。反正。我们也----”
“驸马!----”
承平公主突然转身捂住了他地嘴。不让他说出后面地话来。一双眼泪盈盈地望着他。拼命地摇着头。
皇帝看着他们两人。原本冰冷地眼神里。闪过一瞬即逝地感动。只是一转头。便对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地金陵府尹说道:“你先传令下去。将苏飞烨押下去。带承平公主到后面休息。君家地案子。朕要亲自来审!”
“是!----”
金陵府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急忙命人分开了苏飞烨和承平公主,将他们带了下去,这才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上半个屁股,等候已然坐在公案后的皇帝发话。
皇帝坐定之后,看了下堂上地诸人,那些个衙差固然是战战兢兢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堂下的君家几人,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只有那君怀远,自从见到他揭破了苏飞烨之后,便伏倒在地,没完没了的高呼“皇上圣明!皇上英明!----”
他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君卿家受惊了,先带他下去梳洗更衣,收拾好了再来见朕吧!”
君怀远叩谢不已,自有人上前扶着他下去。这次的人轻手轻脚,生怕伤着他一般,与之前生拉硬拽着被人拖上堂来,待遇已截然不同。
等到他下去了,皇帝这才定睛看了看堂下那几人,视线扫过君宇辰和君宇凡,又看了看柳如眉和君燕飞,最后落在了橙小舞的身上。
“你就是苏飞烨地未婚妻?”
橙小舞一扬眉,正要顶回去。已被身边的君宇辰扯了扯衣角。方才低眉敛目,忍气吞声地说道:“回皇上。那是之前民妇家里定下的亲事,后来家父为民妇退婚另嫁,如今民妇身为君家媳妇,与苏大人全无干系。”
皇帝冷笑一声,说道:“你一女许二夫,方才引得苏飞烨嫉恨,给君家招来这场祸事,追根究底,可谓是红颜祸水,若是论罪当罚,该罚的第一人,便该是你!”
“我?----”
橙小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跳了起来。
君宇辰死死将她按住,方才没让她冲上去当堂与皇帝理论。
皇帝微微一挑眉,颇有些意味地看着她和君宇辰,轻哼了一声。“朕说得不对吗?一女配二夫,是为不贞,推脱责任给父母双亲,是为不孝,敢对朕如此无礼顶撞,是为不忠,再加上言谈举止无品无德,啧啧,这等不忠不孝不贞的女子,留着还有何用处?”
他说得声调慢慢高了起来,眼神一转,又望向君宇辰,眼中锋芒一闪即逝,声音却突然变得和缓起来。“君宇辰,朕知道你是被迫娶她,只要你同意休了她,这御锦的事情,朕就此一笔勾销,赦免了你们君家上下所有人,否则,单论这欺君之罪,朕就可以将你们满门抄斩!你想想,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家破人亡,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还不等君宇辰答话,君宇凡便急切地拉过他来。他一看到苏飞烨已倒,自己没了靠山,这皇帝论起罪来,竟然要满门抄斩,他怎样也是君家的人,若是这样被连累进去,当真是玩火**,冤枉之极了。
“三弟,皇上说得不错,今日这事,都是因她而起,现在只要你休了她,咱们就什么事都没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呸!----”
橙小舞忍无可忍,方才被君宇辰拦着才没发作,如今君宇辰一被人拉开,她便先啐了君宇凡一口,骂道:“若不是你黑了良心勾结人败坏君家名声,怎么会被人趁虚而入。自己做得坏事,倒想让我来背黑锅,门都没有!----”
“娘子!----”
君宇辰不慎被君宇凡拉开,一见她跳了起来,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甩开了君宇凡,飞身扑过去,好歹抱住了正准备冲上去跟皇帝理论的暴走娘子。
“娘子你冷静一些,不要乱来----”
“你叫我冷静?我哪里乱来了?”
橙小舞差点就要抓狂了,刚刚被人贬得一文不值骂得体无完肤,现在还要面对这个呆头三地选择,是她,还是君家所有人,她的心里慌乱到了极点,一回身死死地抓住他,狠狠瞪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觉得我是祸水,认为是我害了你们,连累了君家?是不是?---
君宇辰摇了摇头,急切地说道:“怎么会呢?娘子,若没有你,怎么会有今日的我?你是最好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