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东方青显得有些局促,继而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见着东方青不再说话,梁以儒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
四目相对,各自垂首。
他对摄政王府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如今他一心只想回京城,其他的别无多想。
自打梁以儒被东方青救走,月白衣快速飞鸽传书右使,去往京城的道上,早已密布百花宫的门人。只要看见梁以儒和东方青,立马拿下。
奉少主之命,无论如何都不准让梁以儒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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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
疏影虚弱的穿上衣裳,脊背上刺辣辣的疼,疼得钻心刺骨。脊背通红如血,所幸这段时间谢蕴一直忙着整顿军务,也无暇顾及她,否则教谢蕴看出端倪,只怕影响自己在镇远侯府和谢蕴心中的地位。
赵誉意犹未尽的摆弄着手中的烛台,随手便将烛台摁灭在床头,“谢蕴如今怎样?”
“侯爷一直忙着整顿军务。”疏影喘着气,不敢去看赵誉一眼。“自从被皇帝训斥了一番,侯爷便觉得军中似有内奸,想着要抓住内奸方能作罢!侯爷惯来孩子气,所以能有这样的思想。也不奇怪。”
“孩子气?”赵誉冷笑两声,“看样子,你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莫非,是对他动了真心?听说谢蕴对你,可是温柔备至,百依百顺啊!”
疏影扑通跪下,面色惊慌,“王爷恕罪,疏影不敢。疏影是按照王爷吩咐。以迷惑侯爷为己任,不敢挟着私心。请王爷明察,疏影万不敢对谢侯爷动半点心思。疏影的心,都在王爷身上!”
“记着自己的身份,将来本王大业得成,少不得你的好处。”赵誉拦了手,疏影战战兢兢的朝着他走过去。
一声惊呼,他已将她拽入怀中,滚烫的指尖死死掐着她的咽喉。低头附在她耳畔,低吐着冰冷的字眼,“听着,本王能让你尽享荣华,也能让你碾落成泥。你虽然在镇远侯府,可你也在本王的掌心。你若敢背叛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处。本王的话,你最好当真!”
疏影心头一窒,紧跟着颔首,“疏影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最好记住!”他笑得邪冷狠戾。
疏影抬头,只看见他眼中的冷漠无情。绝无其他。恍惚间,她又见到了谢蕴的温柔,那种被人呵护备至的错觉,瞬时有了鲜明的比对。
可这恍惚,也只是一瞬间。
转瞬恢复了清醒,疏影浅浅一笑,眉目如画。
赵誉松了手,在她的唇上轻柔的来回舔舐,“你放心,办成了本王的大事,少不得你的好处。本王说话算话,你只管抓住谢蕴的心,其他的本王自己会解决。”
下一刻,他突然笑了,转而温柔低语,“吓着你了吧?”
疏影笑得温柔,“疏影的身心都是王爷的,王爷怎么说,疏影就怎么做,绝无怨言。”
“很好!”赵誉笑了,“尤其是现在,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将谢蕴握在手中,最好能握住他手中的兵权,为本王所用。明白吗?”
“明白!”疏影俯首。
赵誉满意,“本王就知道,疏影是最聪明的。”
“疏影告退。”美人浅笑,柔声细语。
要想抓住谢蕴,光靠身子是不够的,还得靠着其他的手段。疏影这辈子最欠缺的便是——孩子,无论是谁的孩子,只要有个肚子,就行了。
可是不知道为何,无论她怎么吃药,怎么努力,这肚子都是干瘪的,没有半点气色。前几日,月事又来了,足足将她气得半死。为何这肚子,就是不见效呢?难道真的像那老大夫所说,是缘分未至?
轻叹一声,一个人坐在流澜的院子里出神。
难不成,还得再耍一次旧模样?
“主子?”浮月上前,“不如咱们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故技重施不难,难的是上哪找个孩子塞我肚子里?”疏影愤懑。
浮月笑了笑,“主子,这世上有的是孩子。”
疏影仲怔,随即眯起了美丽的眸子,“你是说,偷天换日?”
“主子觉得如何?”浮月笑问。
徐徐起身,疏影眸色微沉,“这倒是个好办法。”想了想,忽然笑道,“你去找几个怀孕的女子,月份不要太大,就两三个月最好。给她们一些银子,让她们安生养着。等到了时候,让她们生,她们就得给我生一个儿子。记着,要男孩。男孩,重重有赏。”
“是!”浮月颔首,“奴婢马上去办。”
疏影点了头,“不许走漏风声,否则你跟我都是个死。”
“奴婢明白!”浮月跪地。
“去办吧!”疏影蹙眉,“那么小现在,我也该想一想,如何告诉侯爷,我有了身孕。”素白的手,温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不如让府中的大夫来一趟?”浮月抬头。
疏影一笑,“好!”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浮月去找孕早期的妇人,而府中的大夫,一剂保胎药,全府皆知。等着管家通知了谢蕴,谢蕴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那一脸初为人父的欣喜,几乎是笑得合不拢嘴。
“真的?”谢蕴脚步急促,快步踏入流澜,“疏影,真的有了吗?”
疏影靠着软榻,面色微白,笑得何其羞赧生涩,“你都要当爹了,还能有假?”说着,她握住他的手,徐徐抚在自己的小腹处,“就在这里,不过现在还小,你也摸不出什么来。等着孩子再大一些——”她笑吟吟的盯着他,面颊绯红如艳丽的红莲,“看把你高兴的。”
“咱们终于有孩子了,我能不高兴吗?”谢蕴笑着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若非上次不小心,这会子咱们的孩子都——”他顿了顿,显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焦灼的盯着疏影的脸。
疏影垂眸,面色微微僵冷,笑从唇边逐渐淡去,“侯爷,咱以后不说那个了,好吗?她都死了,到底是她不小心之失,也不是故意的。我虽有心原谅,只是——她已无缘得知。”
“你就是心善。”谢蕴轻叹一声,坐在了软榻处,将她轻柔的揽入怀中,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以后少出门,你若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一声。或者吩咐管家,这府中大小事务,都由你说了算。便是我,也由你说了算。只要你能为我生个儿子,侯府世子之位,就是他的。”
“侯爷胡言乱语什么?这孩子还小,怎么经得起世子之位,何况疏影不过是个妾室,即便有了长子,也不是嫡长子,到底是不能继承世子之位的。上头,还有夫人呢!”她浅浅的笑着,那模样好似浑然不在意夫人之位。
可这话里话外,何处不是透着酸涩之位。
谢蕴冷笑两声,“夫人?她也算夫人么?如今一个人守着侧院,我不给她机会,她如何能孕育我谢家的子嗣。何况——”他吻上疏影的唇,笑得转瞬温柔,“如今我大权在握,她空有夫人之名,而无夫人之实,又能奈我何?我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与我的孩子,才是镇远侯府未来的希望。”
语罢,他突然起身,眸色冷厉,“我要大摆筵席,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的女人有了身孕,而且这个孩子将来会是我镇远侯府的继承人。”
“侯爷?”疏影噙泪,“疏影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厚爱。便是死——”
“有孕在身的人,说什么死不死的。”谢蕴蹙眉,却是满目怜惜,“你好好休息,我着人安排一下,这一次我便是要打她商青鸾的脸。早前她如此欺凌于你,这一次,我就与你出出气,也教府中人知道,谁才是镇远侯府的女主子,免得来日你受那些不知死活的奴才欺负。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孩子,都是有利无弊的。你明白吗?”
疏影落泪,温柔颔首,却是懂事不语。
谢蕴浅笑,“我去安排,你安心养着。”
语罢,快步离开了流澜。
浮月进门,“侯爷待主子真是极好的,如今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主子才是镇远侯府的女主子,来日这腹中的孩子,便是镇远侯府的继承人。想必要巴结主子的人,会尽献殷勤。”
“是吗?”疏影抚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笑得冷冽,“这样也好,有个孩子牵绊着他,来日就不怕他跑出我的手掌心。镇远侯府我倒是不稀罕,我就喜欢谢环留下的那支谢家军。十数万谢家军,来做我孩子的贺礼,果然是极好的。”
浮月笑着,“主子所言极是,握住人,还不如握住权。人难留一世,权可倾天下。”
疏影笑靥如花,眸色沉冷入骨。
没错!
镇远侯府大张旗鼓,彩旗飘扬,一天之内,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镇远侯府的疏姨娘有了身孕。而照着镇远侯府的这个阵势,谢蕴对疏影的疼爱,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明里暗里将妾室未出生的孩子,尊享了世子的待遇,就意味着将来极有可能会为疏影抬位份。
商青鸾早已失势,连主院都腾出来,住在了侧院,想必离镇远侯府休妻,也该不远了。
正房无所出,侧室飞上枝头,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在大户人家,狐媚蛾子上位,比比皆是。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夏雨正在嗑瓜子,一口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疼得眼泪星子都险些出来。花满楼对面的茶楼里,她盯着寻梅看了良久,方才开口,“你说什么?疏影有孕?”
“不但有孕,而且镇远侯府如今正在大摆筵席,庆贺镇远侯得子延续。”寻梅眸色微暗,“看这样子,镇远侯怕是拿疏影的孩子,当了未来的侯府世子对待。商青鸾已经失势,想来不久之后,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也该换人来做做了。”
阿奴盯着夏雨紧握的指尖,微微蹙眉。
“侯府夫人?世子?”夏雨冷笑两声,眸色黯然。一些事,是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杀身之仇尚且可以宽恕,终归也是欠了她一命。可后来呢?洛花的命呢?就这样一了百了?
她抬头望着寻梅,“为何,好人不长命?她却能逍遥自在?踩着别人的性命,便是如此惬意吗?她难道不会想过,午夜梦回时,那些冤死的亡魂会来向她追魂索命?”
“少主?”寻梅轻叹,“冤死的人多了,若是人人都索命,岂非都不用活了?杀人的人,便是在下手的那时候起,就没想过要怕神敬鬼。何况疏影连与你的情义都不顾,还会顾惜一个洛花吗?”
阿奴点头,“疏影这一次,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冲天?”夏雨徐徐起身,出神的望着自己发红的指尖,上头的牙印微微泛着红肿,“有那么便宜的事吗?上一次她故意把罪责推给我,博自己上位。那么这一次呢?镇远侯府如此大的动静,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竭力保存这个孩子?”
“是这个理。”寻梅道,“如今她没必要牺牲孩子,来搏上位。保住孩子,生下儿子,她此生无忧。所以——”她顿了顿,有些狐疑的望着夏雨紧抿的唇瓣,“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深吸一口气,夏雨定定的望着她,笑得邪魅无双,“既然她有孕,我总该送点东西去贺喜才是。否则,怎么对得起十数年的情义和交情?她无情,我总不能无义吧?不然我跟她,又有什么区别?”
寻梅扭头看了阿奴一眼,各自不解。
送礼?送什么礼?
疏影害死了洛花,夏雨还赶着给她送礼?
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夏雨冷然望着窗户缝外头,门可罗雀的花满楼,外头的大雪纷纷而下,“我要送她一些好东西,不然她会忘了这世上,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送什么礼?
是个精致无双的盒子,外头宝石镶嵌,看上去贵重至极。这还是在赵老九的金库里刻意挑选的,将里面原本放置的夜明珠取出,成全了自己的买椟还珠。
夏雨将自己的礼,郑重其事的放在了宝石盒子里,指尖轻柔的抚过上头精致的缠枝牡丹纹路。盒子上镶嵌着的五颜六色的宝石,看上去格外耀耀夺目。
“我要她坐立不安,魂梦不宁。”夏雨坏坏的笑着,握着手中的宝石盒子,“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才能衬得上她这疏姨娘的位份。哦,不对,是未来的世子之母。”
这东西还是夏雨亲自送去的,她如今一直带着陌生的皮面,穿着女儿装,谁也不会将她与原本的睿王府内侍联系在一起。何况夏内侍已经死去入葬,这是有目共睹之事,所以她穿着锦衣玉服去送礼,也不会有人追问。只当是寻常的富家女子,想着许是来攀龙附凤的。
那盒子一眼看上去就极为贵重,岂能不收。
“把这个亲自交给疏姨娘便可。”夏雨浅笑,将盒子递给了在门口写着收礼单子的管家。
管家仲怔,“这位姑娘是——”
“我是尚书府的。”夏雨道,“这是尚书大人的一点心意,请疏姨娘笑纳。尚书吩咐过,切莫轻易打开,要亲自递交疏姨娘才是。”
“这是什么东西?”管家不解。
“好东西。”夏雨笑得温和,“您瞧着上头的宝石和纹路,那可都是万里挑一,举世难寻的好物件。尚书大人也未说明白,只说是亲自交付即可。”想了想,夏雨蹙眉,“若是管家不信,你可自行打开,我这厢可不敢违背尚书大人的意思。”
管家细细的打量着夏雨,这一身的贵重衣料,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说是尚书府,可尚书府与咱们镇远侯府素来无交情,怎么说也有些唐突。但受邀赴宴的名单上,又有刑部尚书,沈浩沈大人的名讳。
听上去,似乎并无可疑。
“尚书大人这是——”管家蹙眉。
“刑部突然有紧急公函,一时间来不了,所以尚书大人吩咐,先将贺礼送上。若是赶得及,必定前来赴宴。”夏雨回复得滴水不露,这可是阿奴细细教导的,一般官家奴婢都该这般回复,才算恭敬得体。
官家点了头,收了礼品,“那就请姑娘写上名字,登记一下。”
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握。
夏雨想了想,佯装若无其事的抬手拾笔,用微颤的笔触,写下不太雅观的两个字,继而含笑着转身,打着伞离开镇远侯府。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然。
听得是尚书府有好东西送到,疏影蹙眉,“什么好东西?”
管家是亲自送进去的,因为觉得那盒子极为珍贵,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华丽的物件,才会小心翼翼的送到疏影跟前,“便是这个。”
外头这般精致,想必里头也是个了不得的物件。
雪下着,房内的炭火哔哔啵啵的响着。
疏影眸色发亮,她也确实未曾见过这般华贵之物,比之谢蕴平素送给她的,都要贵重百倍。怎么尚书府那里,还有这样的宝贝?
“给我吧!”回过神,疏影浅笑,佯装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免得教人看出自己的心中波澜与欣喜若狂。
“是!”管家留下盒子便退了出去。
雪花打在屋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疏影极为喜欢的捧起精致的盒子,“好漂亮。”
浮月笑道,“这盒子做工精致,外头嵌着好多宝石,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
“这些东西,可都是外朝使臣进贡之物,咱们寻常百姓哪里见过。”外朝进贡的东西,她曾在赵誉府中见过一两件,其中有一把匕首的手柄处,便也是镶嵌了一枚这样的宝石。
可那也只是一枚,不像这小小的盒子,竟然嵌着不下十数枚之多,实在教她喜不自禁。
“那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更贵重?”浮月欣喜。
“许是吧!”疏影笑逐颜开,急忙打开。
然——打开的那一瞬,她几乎是见鬼一般的将盒子丢了出去。一声惊叫,整个身子立刻绷直,双眸怒睁,却染尽惊惧之色。
“主子?”浮月惊慌,急忙搀住了疏影。
疏影一屁股跌坐在软榻上,身子微颤着,掌心冰凉如雪。
“这是怎么了?”浮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疏影不敢置信的抓紧了浮月的胳膊,修长锐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浮月的肉里,“怎么可能?她不是死了吗?她死了,为何还要纠缠我?为什么?”
浮月疼得额头直渗冷汗,“主子,到底怎么回事?”
疏影松了手,浮月赶忙去捡起了盒子,打开的瞬间,也跟着愣在当场,“怎么是两颗色子呢?这——是什么意思?”
两颗色子都被牢牢的黏在盒子内部,一颗是一点,一颗是六点。
这是洛花死时,掌心的色子。
夏雨说过,这代表着:无论是比大还是比小,都是一输一赢。合起来,就是输赢——疏影!
洛花指认的杀人凶手,就是疏影!
可是这件事不该随着夏雨的死去而彻底从疏影的世界里抹去吗?为何?为何还有人记得那个低贱婢女的死?为何还会有人提起?为何?
“这是谁送的?”疏影眸色通红,“谁送的?”
浮月战战兢兢,根本不知道疏影怎么突然情绪反复,只得小声低语,“管家说,是尚书府沈大人送的。怎么了?”
“去把管家带来,把名册拿过来!”疏影怒斥,一脸的黑沉。
“是!”浮月撒腿就跑。
等着管家急匆匆的跑来,疏影早已恢复了不少,情绪也渐趋平静。
“疏姨娘?”管家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个盒子到底是谁送的?”疏影冷了眉目。
管家微怔,如实答道,“是个姑娘,说是尚书府的丫头,奉了刑部尚书沈大人的吩咐,前来送贺礼。奴才瞧着名单上确实有沈大人的名讳,便收了下来。来者说得言辞恳切,知书达理,确实也像受过训的府中丫鬟。”
“什么样的姑娘?”疏影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一窒:姑娘?难道是夏雨回来了?她不是死了吗?
想了想,管家道,“个子不是很高,眉目也算清秀,衣着极好,撑着一把红伞。”
“眉目清秀,清秀到何种地步?有没有睿王府的夏内侍这般清秀?”疏影突然问。
管家一怔,好端端的提及了睿王府的夏内侍,这是怎么了?不过疏影毕竟是主子,管家只得道,“老奴是见过夏内侍的,此人绝非夏内侍。何况夏内侍已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他笑了笑,“这女子,也就是个寻常面孔,疏姨娘这是怎么了?”
“名册呢?”疏影放松了少许。
看样子,不是夏雨。
按理说,管家见过夏雨,应该也认得夏雨的面孔。
如此她便放了一半的心。
等着接过名册,管家指着账面上不太端正的两个字笑道,“疏姨娘,便是这个女子。”
眼眸骇然瞪大,疏影的手骤然死死抓紧了名册,似乎要将名册吞之入腹,“洛花?她叫洛花?真的是洛花?”
管家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那姑娘亲自写的,不会有错,是叫洛花。这字写得不太好看,奴才当时还刻意留意了一下。”
“下去吧!”浮月忙道。
管家点了头,快速退下。
疏影所有的防备好像一瞬间突然垮塌下来,“洛花?怎么可能是洛花?”那天夜里撞鬼的情景,如潮水般悉数涌到眼前。
是洛花的死不瞑目,所以苦苦纠缠?
还是洛花附体她人,如今又回来找她了?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土夹丰亡。
洛花如今怕是已成白骨,怎么可能还借尸还魂呢?那么是有人刻意的?是谁?
眼前突然一亮,疏影骇然起身,紧接着脱口而出,“夏雨!”
“主子,您糊涂了?夏雨已死,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浮月也被疏影这一惊一乍吓着了,眼底透着微恙的惶恐之色,“当日睿王举兵闯宫,不也是为了她吗?若不是夏雨已死,睿王何至于心灰意冷,甘愿束手就缚。如今睿王爷还在清梧宫里囚禁着,主子怎么就——”
“不,我始终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她不会那么容易死。”疏影起身,冷然望着案上的宝石盒子,“她的命太硬,以前那么多次危险,她都安然躲过,这次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看见尸体,打死我都不信。”
浮月蹙眉,“那主子要怎样才肯信?”
“我要亲眼看一看,她的尸骨。”疏影切齿,“只有将她挫骨扬灰,我才能安枕无忧。否则,我寝食难安,夜难成眠。”
“主子?”浮月扑通跪下,“如今外界皆知主子身怀有孕,若是让人知道您去找人刨坟,想必会有人疑心主子的动机。若是细细查下去,万一查到主子假孕,那可怎么得了?”
疏影站在桌案前,指尖用力的划着盒子上头的花纹,“不这样,我怎能心安?我的心里这辈子都不会觉得舒坦,只有让夏雨粉身碎骨,我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她的命太硬,硬得连我都不相信,她会死!阎王殿那里,她又不是第一回走。”
浮月抬头,“可是主子——”
“怎么,你想替她求情?”疏影骤然眯起了眸子。
浮月慌忙摇头,“奴婢不敢拦着,只是担心万一让侯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那——”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旁的就不必担心了,我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疏影笑得凛冽。
夏雨?
你生也好死也罢,既然你跟洛花都到了地底下,做了一对好主仆,那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挫骨扬灰。这辈子尸骨无存,下辈子投胎,只能当猪做狗。
我也要你们知道,你们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们生生世世都不痛快。
外头,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撑一柄红伞,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伸手去接了一朵雪花在掌心。掌心的温度,让雪花瞬时消融殆尽。掌心,微凉。
洛花,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食言。你死得凄惨,我要她活得生不如死。好人不长命,没关系,坏人活千年,也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该如何活着!
唇角,微微扬起,却透着凄然。
“少主这么做,就不怕疏影——”寻梅撑伞上前,“我担心,她会想到少主的衣冠冢。”
“就算她以为我真的死了,你觉得她会让我死得安心吗?”红伞微微抬起,露出夏雨冷冽的双眸,“她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除非我尸骨无存,当着她的面粉身碎骨,否则她永远都不会安心。”
“少主的意思是?”寻梅握紧了伞柄。
夏雨深吸一口气,“我一直怀疑,代州花满楼覆灭一事,与疏影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我倒是想确认一下。”她转身望着寻梅,“咱们掏老鼠洞已经不少时日了,也弄得差不多了,不如换点新鲜的。掏了鼠洞,咱们去掏蛇洞如何?”
寻梅瞧了身边的阿奴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姑娘三思,这事怕是有点危险。”阿奴面无表情道,“乌托国的明哨暗哨,因为身份不同,便是发现了咱们也不敢明着来。可是江湖帮派却不同,他们来自江湖,所作所为有时候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一旦他们反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黑煞盟,我剿定了。”夏雨冷笑两声,“三番四次,我都忍了,这一次,只要他们敢来——”
寻梅一笑,接过话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极好!”
夏雨握着红伞,继而含笑望着满目的银装素裹,踩着积雪缓步离开,“黑煞盟不灭,江湖不是江湖,朝廷不是朝廷,都将永无宁日。”
阿奴握紧了手中的剑,微微垂眸。
雪地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
等到了夜里,一切都会被大雪覆盖,都将不复存在。
下雪的夜,何其诡异。
就好比夏雨的墓前,阴冷萧瑟得可怕。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伴随着凛冽寒风,遮去了一些暗黑勾当。只是,天在做人在看,谁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