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不审了?”书生被一七令的一句退堂弄得很是迷糊,这句话也不是他说的,而是呵斥排歌的那个官兵说的。
却见一七令此时也怒了起来,“我说退堂,你没听见吗?”
官兵这时才知道一七令有些生气了,便也很识趣地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皆懂,个个都遛了出去。
书生愣了一愣,亦是看懂了身边的人的行为,便也站起身来悄悄地遛了。
整个堂只剩下一七令和排歌,安静如深夜,只有排歌些许啜泣声在堂内回响。
一七令很是不忍地站起身来,看到排歌哭的那一刹那,他顿时就心软了,虽然他打从离开天界开始就在心里下定决心,此生不会再对旁人有半点柔情。
因为只有绝情,才不至于显得狼狈。
但是看到排歌的眼泪时,他还是认输了。
“哭什么哭,你不是已经如愿了吗?”一七令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排歌这个时候才停止了啜泣,而是抬起泪眼汪汪的双眼,有些无助地盯着面前这个她好找了几天的兄长,“你真的是一七令?”
一七令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不像吗?”
他以为排歌会开口质问他,为什么当初不与她相认,但是没想到她第一句话竟也还是确认。
“可是,你前些天都不认我,还说你没有我这个妹妹。”说着,排歌更是觉得委屈,她心里也很是好奇,为什么自己对面前的这个男子毫无抵抗力,分分钟就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一七令直到现在也还是迷惑的,竟也还直言不讳道:“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何我会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排歌登时哇地一声就又大哭了起来。
一七令又有些手足无措了,“诶,你别哭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语罢,排歌哭得更凶了。
一七令登时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转移话题道:“诶,我又不是说不认你,你就别哭了,最多,你要是真的要认我这个哥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可以拜个把子不是?”
排歌听罢,顿时破涕为笑。
这一笑倒是给一七令笑得迷糊了,怎么又开始笑了?女子还真是都是神奇的动物……
想当初他和梁令相处时,她亦是一会笑一会哭的,感觉比那天气还捉摸不定,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子也是……
不过看得出来,这个女子倒还真的有几分梁令的神韵,但是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还有另一个妹妹,除非……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排歌一把便扑在他怀里,满是泪痕的脸还故意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哥哥,其实我真的是你妹妹。”哭了好久,排歌这才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当她再次抬眼去看一七令的时候,这才开始对她解释。
一七令也很想信服,其实就算他不信服,现在看到排歌如此坚持想要与她相认的模样,他也觉得自己逃脱不了这个命运的。
好在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既然她还是想要解释,就不妨再给她一点时间解释好了。
“嗯?可是好像我们的爹娘现在都不在人世了呢?呃……我是说,仙界。”
说完,一七令才想起来,仙人堕入诛仙台,只会剔除仙籍,永生永世不再为仙,却也还是在凡间当着一个小小的凡人,经历不一样的生死轮回。
所以,他的爹娘其实是还在的,只不过与他们在不同的地方罢了。
而且,他们也不会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些儿子和女儿。
排歌就知道一七令会这样说,便也将准备了许久了措辞一一说开,“我就是当年阿娘在肚子里还没有生下来的宝宝。”
说这话时,排歌也觉得自己很是矫情,但是知道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长的时候,她就又觉得就算矫情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也是亲人,他不会嫌弃她的。
“这样。”一七令点点头,那这样就说得通了,他方才在脑海中亦是这么想的。
排歌倒是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信我说的话了?”
“那不然呢?”一七令觉得排歌有些莫名其妙,“你找了我那么久,现在又跟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与我解释这件事情的吗,难道你现在反而不希望与我相认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排歌急忙辩解道,她只不过有些不敢相信,他就单凭她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就信了她,“我还以为你不相信我呢。”
“倒也不是说不信,毕竟看到你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我另外一个妹妹,哦,就是你的姐姐。”一七令再次解释道,希望这个看起来相当蹩脚的理由可以让她信服。
排歌亦是狂点头表示赞同,而后脸上又多了一分期待,“那哥哥怕是还不知道吧,令府如今已经洗清冤屈了。”
“嗯,这个我知道。”一七令表示知道,纵使他不再与天界上的消息有过多的来往,但是在知晓了这件事情之后,风入松还是破例找了个机会告诉了他,只是,当风入松还想要跟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也找个借口避开了。
是的,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不是感激涕零的,亦不会对天界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有更多的好感。
反而他更是怨恨那个地方。
所以,就算是与令府相关的事情,他也不会再有兴趣想知道。
风入松上神也就没有告诉他,他其实还有一个妹妹,而且这冤屈的洗清,就是因为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强行学习了禁术之后迫使眉妩承认了她所犯下的罪行。
“那哥哥为何还不回来呢?”排歌很是惊讶他已经知道了,难道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不上天界还另有隐情?
一七令摇摇头,脸上是一脸宠溺的微笑,眼神中却也带着一股莫名的忧伤,“有些仇,有些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隐没到历史的长河,而有些伤,却注定只能在时间中渐积渐深。”
排歌还是有些不明白,只是昂起头来,再次盯着她的大哥。
她没有想到,他给她的答复竟然是这般决绝。
她蓦地想起自己当年下仙山时的心情,那个时候,她孤身一人,心中落寞,那个时候,她亦是心中积怨地看待整个天界。
若不是州慢,她相信她现在依旧还是不待见天界的人的。
“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现在的令府真的很好,也很漂亮,我还在院子里栽了两株很大的梨树,就是希望若是有一天……”排歌见一七令带着宠溺的笑眼,却也再也没有说下去。
她其实想说,她栽的那两株梨树,若是他们有一天魂归故里,也不会太过寂寞。
可是现在他们尚且活在人世,也就不存在什么魂归故里的问题……
“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一七令仿佛无视了排歌的这番说辞,径直地又反过来问她另一个问题。
“啊?”排歌给问懵了,但还是很快缓过神来,“哥哥,我叫排歌。”
一七令又再次给了排歌一个亲人间温暖的微笑,“原来你就是排歌啊,也就是说,是你替我们家洗清冤屈的?”
“哦……不对,是为我们家洗清冤屈。”一七令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用为语气较之轻一些。
排歌觉得,她这个兄长有时候知道的事情有些断断续续的不成片段,或许他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太子妃吧?
“嗯。”排歌又笑了笑,顿时又有些腼腆地提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找到一七令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个,其实我快要大婚了。”
一七令倒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哭起来还像个三岁小姑娘的妹妹竟也有意中人了,还是准备要大婚的那种?
不过……一般神仙结成仙侣,也不过是说要完婚了,怎么到她这里,她就要说自己大婚了?
还在一七令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不仅很迷糊,措辞还用得不是很对的时候,又听排歌解释道:“我的夫君是当今长春宫的太子,州慢。”
一七令瞬间懵了。
太子,州慢?
他虽从未见过这个名为州慢的太子,但是他亦是知道的,这个所谓太子殿下,那是何等高高在上的身份,自己面前的这个妹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他第一次看到她时那般迷糊了。
“那你……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了?”一七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太子妃殿下!他的妹妹!那他不就是皇长兄……
咳咳,这个身份跨度有些大,叫一七令又情不自禁地咳了咳。
一七令现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脑补,排歌倒也没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嗯,哥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的,就是希望你能在我大婚之日来参加我的婚宴。”
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
这个婚礼的份量,光是听到这两个主人的身份,就可以将他心里那仅有的抗拒给涂抹得了无痕迹。
但他还是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却也分外冷静,“很抱歉,我还是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
排歌心里一早就有了准备,但一听到一七令当面拒绝时,还是有些失落,“兄长,你是真心不愿再踏足仙界一步了吗?”
“嗯,能够洗清令府的冤屈,我真的很高兴,特别是我现在知道了还是我的妹妹去完成的这件事,而不是外人,”一七令特别将排歌的身份强调了一遍,才继续道,“我很欣慰,二十多万年前在令府的那些人纵使知道了令府洗清了冤情,但却也没有一个人回去不是吗?”
是的,排歌知道。
排歌点点头,她何曾不知,刚开始她还有些期待,想着那些先前待在令府的人应当都会随着令府门上的白条被揭去而渐渐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但是,一切也不过都是她的臆测。
冤情洗清了这么久,却始终再无一个前人回到令府。
排歌的脸上有了那么一丝窘迫,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才想着回去吗?
一七令仿佛感受到了排歌心里的异样,便也安慰道:“这不怪你,是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纵使冤情洗清,该回来的,也不会再回来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幸存者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不愿回去,是因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纵使是这样,你也不愿……”排歌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你也不愿为了我上一回天界吗?
“对不起,排歌。”一七令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当年的画面,他被天兵硬生生地逼着与他的爹娘分离,就算是在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们,“我真的做不到。”
排歌亦是觉察到了一七令情绪的变化,便也只好收起了自己沮丧的神情,反而安慰他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哥哥你现在也知道我的存在了,这样就好了。”
排歌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让一七令有些措不及防,怎么?方才她不还是那个缠在自己身边一口一个真的不打算离去的妹妹吗?
一七令也就笑笑,“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也很欣慰了,小阿歌。”
被一七令叫是小阿歌,排歌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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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慢回到疏帘淡月,冬日落了满地的白雪,覆盖在疏帘淡月的屋顶上、树冠上,将整个疏帘淡月染成了一张白纸。
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身影推门而进入院子,向房门走去,身后落下一串小小的足迹。
“木笡。”
喊住木笡的不是宸柒,亦不是其他人,而是州慢,州慢此时喊住木笡,声音中还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木笡转过身来,才看到是太子殿下,因了手上拿着一个炖汤,便也不好屈膝行礼,生怕掉了,只微微低头道了一句:“太子殿下。”
“你有没有见过太子妃?”州慢也不跟木笡说废话,径直问道。
木笡摇摇头,“木笡一大早起来就没见过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昨日刚生下小皇子,想必也不会跑到哪里去吧?”
木笡还是第一次跟州慢说这么些话,但毕竟她知道宸柒跟州慢的关系不浅,才又多嘴说了几句。
州慢现如今也将木笡当成了比其他仙娥还要高一层关系的人,对她的多嘴倒也只体谅是对排歌的关怀,便也索性无视它,反而还是蹙着眉头道:“我都去看了一眼露华了,现在回来还是没见到她,她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这个点能去哪?”
眼看着就要日上三竿了,排歌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太子殿下不是可以使用仙术找太子妃殿下吗?”木笡低着头,小声地提议道。
州慢摆摆手,抱怨道:“早就试过了,整个天界都没有找到她啊。”
这还是木笡第一次跟州慢说这么多话,眼下看州慢并没有嫌弃她话说得太多或者是太过,便更是提起了胆子说道:“那可能是太子妃殿下回了刷子序犯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排歌也真是的,都快要成为太子妃了,现在还一个劲地乱跑,况且昨日还……”州慢觉得自己在木笡面前也开始直言不讳了,顿时噤声。
木笡看到州慢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看到州慢沉默,她这才收敛了一下,但因为怕州慢的脾气又上来,她立马将炖汤放在雪地上,请罪道:“是木笡失礼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你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