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夫?他怎么又不是大夫了?
不是大夫他怎么被称为神医?
因为麻烦就不治病,这是什么道理?所以父亲的病他其实能治,就是不肯治是不是?
“把你的嘴收起来。”
那男人回头将一颗杏塞进君小姐的嘴里。
“撅的都能拴住一头鹿。”
为什么不是拴住一头驴?她有些不解。
“因为鹿比驴好看啊。”那男人说道,将包袱系好挂在她的肩头,“走走走。”
她被推着走出供奉痘娘的屋子,看着院子里哭成一片的男人女人。
屋子里那个患了痘疮的男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加上这个孩子,这家已经有三个孩子因此丧命。
她看着哭晕过去的妇人们几分心酸。
“走走。”男人在后没有半点迟疑的推她前行迈出门。
门外站着围观的街坊,神情悲戚又畏惧。
“悲苦悲苦。”男人对着街坊们神情悲戚的感叹。
街坊们对他也纷纷点头,并没有对大夫没有治好病的责问,痘疮这种病本来就是不治之症。
“真是惨,这都第三个了。”
“还剩下一个小的,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肯定逃不过,说昨日就开始发热了,估计明天就倒下了。”
街坊们继续低声随语。
这家人的痘疮闹的凶猛,四周的孩童们都不得不躲开,饶是如此除了这家人的孩子,也有好几个孩子被染上先后丧命。
官府将这边已经化为禁区,不许这家人随意走出,原本想要把孩子送出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回头看着院子里哭倒的这家人,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被抱在一个老妇的怀里,精神恹恹的吃着手指,并不解悲伤和恐惧。
这个孩子也开始发热了,就跟他的哥哥姐姐一样。
想必很快也就会跟他的哥哥姐姐一样倒下昏迷头面发疮,遍及全身,状如火疮,出白浆,多则七天少则三天而亡。
“他不会犯病了。”
前行的男人忽的说道。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屑,他又说的这么笃定,跟他见到这家人痘疮时说的一样,但结果那几个孩子还是发病死了。
“这个痘疮的关键不在于治,而在于防。”
男人前行说道。
“你可记得我来这家后是怎么做的?”
她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怎么做的?
来到这家后他基本上没做什么,除了盯着这家其他的几个孩子以及吃吃喝喝。
“什么叫没做什么。”男人啧了声回头瞪她一眼,“我那就是在做事。”
做什么事?
男人的神情忽的变得肃重。
“我在做让他们可以避免痘疮的事。”
但是…
“你可看到我对那几个孩子往鼻孔里吹过药?”
倒是看过,用细细的竹管,并不是对所有的孩子一起用药,而是逐一。
一个孩子用药之后,还是没抵挡住病患倒下,然后他就会对下一个孩子用药。
这就是说他说的防治吗?但最终还是没防住啊。
“那不是药。”
男人转头看着她,日光明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那是痘毒。”
……………..
啪的灯花打结爆响,君小姐也将手里的笔搁在砚台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安静的屋子添了几分灵动。
君小姐站起来,忍不住也像陈七那般来回走了几步。
“痘疮发了就难治,十之四死,且多数也不是靠医药来解治,而是靠命数。”
“要不受痘疮之害,唯有以毒攻毒,这毒便是痘疮之毒。”
“孙圣人曾用痘疮液涂抹来抗痘疮,所以这次我用了痘疮结痂磨粉。”
将痘疮毒吹进没有染病的人口中…
怪不得那几个孩子接连先后发病。
这真的是在治病?这是杀人啊。
“也不算杀人,这几个孩子都是一家人,长期接触,多半已经染病。”
“这痘疮之毒被人接受且能以毒攻毒,是无定且不可预测的。”
“这种办法说出去在世人眼里绝对是恶行,也根本解释不了。”
“所以我才说这病不好治太麻烦。”
虽然已经事过多年,此时再回想起当初那个男人说的话,君小姐依旧如同当时一样震惊的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男人又笑了,伸手又将一颗杏子塞进她张大的嘴里。
“不过这家人很幸运,最后一个孩子在接了第三个病发孩子的痘毒之后,昨日只是发热,今日却发痘却并没有如先前几个孩子那般凶猛,看来他这次能逃过一劫,这辈子都不会再受痘疮之害了。”
“这就是我能治但我又不能治的原因,试问谁能接受这个先杀人后救人的办法呢?”
“这种不动不治是病患天亡,出手救治则是医者杀人的病症,真的是太麻烦了。”
她理解他的意思,比如他说的父亲的病。
父亲的病如果不治就是胎里带的病,就是命该如此,但如果一剂药用了,极有可能会死,这就成了医者用药杀人了。
但是,父亲的病可以暂时不论,不过痘疮呢,那可是痘疮啊,多少孩童因此丧命,如果真能找出防治痘疮的痘毒,医者不畏艰难,死一些人也是值得的。
日光下那男子呵呵笑了,甩着衣袖。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是值得的,但我不是大夫啊,我不是来济世救民的,我也不需要做这么大功德又大麻烦的事。”
那他是来做什么的?顶着神医的名号。
“我只是来救赎我自己的。”
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向前而去。
救赎自己?
嘴里嚼着杏子的她站在原地看着日光下被拉长的影子。
那影子又停下来转过头。
“不过,也许你会需要,将来当你遇到更大麻烦的时候,那这件大功德带来的麻烦也就不算什么麻烦了。”
“所以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下另外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更匪夷所思,办法我给你说了,但就要你自己来做了,我是不会管。”
她才不需要呢,她也不是大夫。
她将杏核吐出来,跟上那个男人。
但是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一个本不是大夫的人,也打着神医的名号做大夫的事,目的也不是济世救民,只是救赎自己。
救赎自己。
师父说他是救赎自己,所以只救力所能及的人,不争名不争利,不需要大功德。
但现在她救赎自己,却需要争名,只有有了大功德,才能有能力救自己要救助的人,才能力所能及。
君小姐在屋中静静的站立一刻,忽的打开门。
夜深人静的院子里却并非没有人,陈七方锦绣柳儿以及两个伙计都站在廊下,君小姐陡然打开门将他们吓了一跳。
君小姐也吓了一跳。
“怎么还不睡?”她说道。
这谁能睡得着,陈七心里嘀咕道。
“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他干笑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
“有啊。”她说道,想了想,“我想吃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