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更看不清来众,只看到前方到处都是马匹兵将,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赵汗青站在军阵中,两边旗手举着火把。
“分。”她说道。
旗手们顿时吹响了号角。
军阵瞬时而动,旷野里蹄声更是大作如雷,两方骑兵如洪水和堤坝撞到了一起。
夜空下杀声震天。
京城的城头上金兵越来越多,到处是火光,厮杀声喊声充斥。
兵丁们已经战死殆尽,对战已经没有章法,一个壮丁举着木棍冲奔来的金兵砸去。
木棍被兜头劈飞,或许是这不费吹灰之力的打法让金兵不由狂笑。
看着这狂笑的金兵,那壮丁忽的扑过去,竟然不管不顾的伸手戳向金兵的双眼。
那金兵没料到有人会疯狂如此,猝不及防被戳中,发出一声狂叫,手中的长刀挥动砍中壮丁的胳膊。
壮丁发出惨叫,但抓着金人脸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整个人都抵着长刀贴了上去,手死死的抠金兵的眼,也一口咬上金兵的耳朵。
金兵喊叫着与壮丁滚到在地上,直到另一个金兵赶来一枪刺死了壮丁。
但下一刻又有无数的壮丁涌来,毫无章法但却没有丝毫退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看到这一幕,被一群护卫围着,跟另一群人对峙的君小姐神情愤怒。
“你们看不到吗?”她喝道,“都这样了,你们还在跟我们自己人缠斗!”
这群人神情木然没有人回答,再次上前,手中的兵器毫不犹豫的砍向这边的护卫。
“本王跟他们走。”
被君小姐护在身后的九褣喊道。
“都让开。”
君小姐回头看他。
“本王的护卫,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里。”九褣大声说道,“去吧,你们去杀敌吧,像个好汉英雄一样。”
护卫们回头看着他,神情复杂犹豫。
君小姐蹲下来揽住他的肩头,刚要说什么话,忽的城门上掀起更大的喧嚣。
“金人退了!”
“金人退了!”
这喊声让君小姐等人都愣了下,护卫们也停下了缠斗,惊讶的看向城墙那边。
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但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城墙长梯原本密布的金兵正在退下,再远处涌涌的金兵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而与此同时收兵的号角也在夜色里响起。
别说周人这边不可思议,战斗正酣的金兵也是愕然。
此时没有丝毫败绩,正一鼓作气要拿下城头,怎么突然收兵了?
那他们是战还是退?念头无措神情愕然动作停滞,原本处于下风的周兵壮丁顿时气焰大盛,开始更疯狂的搏战。
硬着头皮迎战的金兵被蜂拥而上的壮丁打倒在地,想要退去的金兵则被砍翻或者推下城墙。
看着从城墙下不断跌下的金兵,站在不远处的郁迟海气红了眼。
“不能收兵,马上就能攻下京城了。”他冲身边的将官喊道。
身边的将官神情愤怒。
“周人援军来了!”他们喊道,“正在攻击我们的大营。”
“不会有太多援军的!”郁迟海气道,“我们后方的人马能够抗住。”
将官们神情依旧愤怒,愤怒之中还有一丝难掩的恐惧。
“但那是青山军!”他们喊道。
这群胆小如鼠外强中干的废物被青山军吓破胆子了,郁迟海几乎要气晕。
“我们就要攻下城头了,就算是青山军来了,我们只要拿下了京城占据了皇宫,他们也不能奈何我们。”他一字一顿咬牙说道。
“攻下城头而已,也不一定就能攻下京城。”一个将官羞恼的说道,伸手指着前方火光冲天的城池,“这些周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攻下一个城头都如此艰难。”
这些周人不过是一口气撑着而已,只要攻下城头,就破了他们最后一口气,京城就成囊中之物了。
这些废物这些夷狄懂个屁,郁迟海气的要吐血。
但又如可奈何,这些金将此时根本就不会听他的,看着如潮水般后撤的金兵,郁迟海忍不住举手仰天大叫一声。
这该死的援军,哪怕晚来一个时辰也好。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或许看着一向自诩斯文的郁迟海如此失态,一个金将有些不忍。
“郁大人不用担心,你不是也说了,援军不多,他们又是长途跋涉而来,竟然敢在旷野跟我们夜战,待我们聚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大声说道,“让京城这些人也看看,有援军来也没用,他们的士气必然也被彻底的击破,我们再回来,京城依旧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但他这话似乎是安慰郁迟海,也是在安慰自己,但郁迟海神情木然又有些呆滞充耳不闻。
金将讨个没趣,哼哼两声带着羞恼转过身。
“迎战。”他高声喊道,纵马跟随大军奔去。
城头上最后一个金兵被逼困到城墙边。
贤王一声大吼,举着长枪冲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脚下杂乱磕绊,贤王的长枪从金兵的肩头擦过撞上城墙,但金兵还是大叫一声,被冲过来的肥胖的贤王撞飞跌下城墙。
“王爷威武!”两边的护卫们齐声大喊。
反正是被他弄下城墙的,管它是用长枪还是身子,他亲手杀了一个金贼,他自己亲手杀的呢!
贤王擦去心虚,一脸欢喜激动的冲大家摆手。
“是大家威武。”他喊道。
看着再没有金兵涌上的城墙,幸存的人们并没有欢呼雀跃,神情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戒备。
或者是有什么阴谋吧?
或者再酝酿下一次进攻?
君小姐揽着怀王走过来几步。
“不似有诈。”顾先生从一旁钻出来,看着前方,“我想,是援兵来了。”
颤抖的锦衣卫们又安静的站在了顾先生身后,似乎适才的事没有发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城守不住时带走怀王和君小姐,那现在有援兵来了,京城不会被攻破,也就没有必要带走了。
援兵吗?
夜色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哪里的援兵?”一个胳膊几乎被砍断的将官咬牙颤声说道,扶着城墙向外看,火光照耀下面色惨白没有丝毫的欢喜,“跟金兵夜战,可能成功?”
京城四周的驻兵如果真的厉害,现在京城也不会如此了。
听到这话城墙上人们神情更添几分绝望。
“或许是北地的援兵。”但又有人大声说道。
如果是北地的援兵那还是有希望的。
人们又忍不住几分期盼。
“不管怎么说,我们等到援军了。”君小姐说道,“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实现了,守城取得胜利,也不是不可能。”
但愿吧,身上也遍布血迹的头发散乱,再没有文臣儒雅之气的宁炎垂在身侧的手也攥了攥。
君小姐揽紧了怀王的肩头,与所有人都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如墨般的夜色。
夜色里厮杀声似乎从天边隐隐传来。
杀声震天,耳边鼓声激扬陡变,前方的骑兵如同被刀劈开一般,又如同舞女的长袖一般向两边挥舞,阵中举着长刀盾甲的一队队兵士直向前而去。
金人的骑兵已经冲进来,长刀镰刀向这队兵士砍去,兵士们齐齐的矮身举起盾甲,一片火光碰撞,紧接着便是长刀挥动,一片嘶鸣马儿扑倒金兵滚落。
盾甲飞裂,长刀挥舞,血肉横飞。
人马相撞,混战。
夜色里看不清,但场面更为惨烈。
“怎么,怎么是这般的对战啊。”
一个仁冀府的官兵喊道,握着长枪的手如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
“我们青山军历来都是这般对战。”旁边传来声音。
伴着这声音,三个兵丁齐齐的踏步撞上迎面的一个金兵。
金兵的重斧劈开了一个兵丁的盾甲,直接落在他的肩头,几乎将他整个人劈开。
仁冀府的兵丁清晰的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但那兵丁跪地待死却依旧扬起了手中的长枪狠狠刺穿了金兵的胸口,两人同时惨叫着倒下。
太可怕了。
仁冀府的兵丁几乎晕倒。
他们守在这京城附近,最多跟金人来个守城战,隔着城墙对射什么的,原来这样面对面的对战是这么可怕。
“你们,你们不是有行炮车吗?快,快炸死他们啊。”他忍不住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也没有行炮车的出现,一队队长枪兵盾甲兵齐进齐退,随着战鼓两边骑兵合围,他们卷在其中,虽然惊惧不已,但还是下意识的随着队列进退挥动着刀枪。
在这层层队列中,不需要他们多么精湛的武艺,只需要悍勇,而没有悍勇也无所谓,只要被卷裹其中,跟着前进前进,跟着挥刀刺枪,跟着无视生死,跟着同归于尽,就如同一辆巨车一块巨石滚滚向前碾压。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只能这样办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只能这样办了!
杀,杀,杀声震天。
东方渐渐发亮,经历过大战的城墙的惨烈模样也呈现在面前,而城墙上站着一排排如同泥塑的人。
衣衫褴褛兵民杂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方向。
“始终没有炮声。”君小姐低声说道。
也许来的不是北地的青山军,那跟金人的对战胜算很小。
就算来的是青山军,肯定是没有行炮车随行,那他们就是轻装疾驰而来。
长途跋涉,人数有限,野战夜战也必然惨烈无比。
君小姐神情几分怅然,忽的手被人用力的攥住了。
她低头看到九褣。
“不要怕。”九褣仰着脸看着她,“你看,我们又看到一天的日光。”
君小姐笑了。
“是啊。”她点点头,“又赚了一天,值得开心。”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得城墙上有人大叫起来。
“来了!”
这叫声不是欢喜,而是战战。
来了,是谁来了?
城墙上的人屏气噤声看向前方,神情亦是战战兢兢。
是金人卷土重来,还是援兵天降?
晨光里一队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光亮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大家努力的睁大眼,看着渐渐清晰的铠甲,看着如云的旗帜。
看清了那铠甲残破血迹斑斑。
看到了那旗帜残缺撕裂飘零。
看到了伤兵累累,看到了军马零落。
看花了眼,看碎了心。
噗通一声,有人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持续二十多天的守城,金人一次次的进攻没有击碎的膝盖跪下来,只有在因为伤痛才跌落的眼泪流出来。
如同米倾倒粮仓,城墙上无数的人扑通扑通的跌跪下来,哭声四起。
“等到了。”
宁炎喃喃,长长的吐口气。
君小姐拍了拍九褣的肩头。
“九褣,你看,那个就是青山军。”她柔声说道,伸手指着城外渐渐走近的军阵,“你听过吗?”
九褣摇摇头。
“不过本王亲自看到了。”他挺直脊背,理了理衣衫,整容说道。
“你跑什么。”
方锦绣喊道,追上陈七。
“有什么好看的!”
陈七半边头包裹着,血迹渗出,看上去惨烈又滑稽。
他挤过城墙上跪着大哭的人,向城外看去。
“真好看啊。”他喃喃说道,看着大旗上青山军大字,露着的一只眼闪闪发亮,又转头看向方锦绣,“我终于看明白了。”
方锦绣皱眉。
“你明白什么?”她问道。
“我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不要青山军做自己的护卫了。”陈七说道,“一个人的护卫不过护住她一个人,而一个国的护卫则能护住一个国。”
如果当初青山军留在京城做君小姐的家丁,此时此刻也不过成为城墙上战死的一部分,对于君小姐对于京城对于周民对于天下之大来说,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
但现在,他们几十人能成军能率兵聚众,能击退了金人,这作为于国于民于天下的大功昭昭可见。
“而且,这还是她的护卫。”陈七喃喃,原本几十人的护卫成军万众,“舍小得大,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大买卖大利啊,怪不得她能开铺子我只能做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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