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章结局(上)

莫寻欢说的很笃定,似乎很有把握,这让瑟瑟心中极是担忧。那个前来救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有不希望他被抓。

不过,事情并未像莫寻欢想像的那般顺利,前去追捕的禁卫军回来禀告说,出现了另一个接应的黑衣人,武艺也很高,将那个人救走了。

瑟瑟听了心中一松,莫寻欢却极是恼怒,他倒是未料到,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接应的高手。看来,瑟瑟的住处应该换一换了。当下,他沉着脸,伸手擒住瑟瑟的手腕,迎着寒风,疾步向前走去。

还是以前囚禁她的那处宫苑,因为方才的事件,宫苑内各色宫灯华然绽放,照的大院内亮如白昼。巍峨的宫阙在夜色中看上去肃穆高贵,这一次,莫寻欢没让她去之前居住的那间小屋,而是径直拉着她,向正殿而去。

难道说,莫寻欢便居住在这处宫苑的正殿?若是如此,倒真是奇怪,看莫寻欢的妆扮,他不是以伊脉国国君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禁卫军头领在宫内行走的,这样的身份,怎能居住在这么豪华的宫殿内?

瑟瑟正自不解,殿门大开,一个清峭的身影从殿内快步迎了出来。

“王上……”清凌柔和的嗓音悠悠传了过来。

这一刻,瑟瑟彻底石化!

眼前之人,着一袭翠色长衫,身形修长挺拔,腰身极窄,犹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一张脸秀美如画,俊目敛水含情,唇角噙着花开般的笑意。

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年,而且,还是瑟瑟认识的,他便是瑟瑟那次到伊脉岛,在莲池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扮成老婆婆跳滑稽舞的少年。

这个少年竟然随了莫寻欢一起住在宫里,这大出瑟瑟意料之外。望着少年俊美如花的容颜,瑟瑟忽而想起关于夜无尘宠幸男宠的流言蜚语,看来流言是真的了,那个男宠,大约就是眼前这个伊脉国的少年。否则,他怎么可能居住在这样的宫殿内,还锦衣华服,宫人环侍。

莫寻欢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瑟瑟越过那少年,漫步向殿内走去。瑟瑟不动声色,紧随其后,她很想弄清楚,莫寻欢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夜无尘。就凭这个男宠?有些不可思议!如若夜无尘真的珍视这个男宠,她是不是可以通过挟持这个男宠逃出去。

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莫寻欢拉着瑟瑟径直向左拐,里面是一间寝宫,层层厚重的销金绛红帐幔透迤垂到地面,脚底下,是光如明镜的白色石砖,倒影着木案上轻轻跳跃的淡黄色烛光。

瑟瑟飞快打量完屋内陈设,自行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神色淡淡地凝视着随后跟来的少年。

那少年貌似无意间扫了瑟瑟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愤慨。瑟瑟心中微惊,这个少年,看样子很恨她啊。

“王上,雅子已经故去了。”少年的目光转向莫寻欢,那丝恨意已经消失无踪,只余悲痛。

“哦,派人葬了吧。”莫寻欢淡淡哦了一声,沉静如水的声线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似乎少年口中所说的不是生死而是天冷风凉一般,再平淡不过了。

瑟瑟未料到,方才那个救她的人,竟一剑刺死了雅子。虽然她们是敌对的,但是,那个年轻温婉的女子转瞬已经消失,心中多少有些凄然。

如若没有战事,如若不是莫寻欢要图谋南越,雅子还有沉鱼都该是幸幸福福活着的吧。瑟瑟想起水龙岛无辜逝去的海盗,想起沉鱼和雅子,瑟瑟冷声问道:“莫寻欢,沉鱼和雅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为她们悲伤吗?”

莫寻欢眸光微转,淡定地凝注在瑟瑟面容上,极是肃穆地说道:“这就是死士的命,为国而死,她们都该感到骄傲!我也一样!”

瑟瑟彻底无语,她想,她和莫寻欢,是谈不到一块的。

“兰庭,你刚从前方回来,说一说前方的战事吧!”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瑟瑟。

“是!”兰庭应声道:“璿王的十五万兵马被围困在黄城,已经数日未曾就战,只是死守黄城。兰庭认为,璿王肯定已经怕了。”

莫寻欢嗤笑一声,道:“身经百战的夜无烟怎么会怕?只怕这是他的计策,他拖住五十兵马,只怕……”他豁然转首,冷声问道,“兰庭,黄城被围困后,你可曾看到夜无烟在城楼露过面?”

“见是见过,当时隔的距离很远,又是漫天飞雪,相貌看的不是太清楚!王上,怎么了,难道您怀疑夜无烟没有被围困在黄城?”兰庭瞪大一双美目,惊声问道。

莫寻欢负手在室内踱了一圈,眉头深凝,他回身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的瑟瑟,忽然道德:“只怕,他已经到了绯城!”

瑟瑟闻言,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

难道夜无烟不在北方领兵作战,而是到了绯城?

他会是为了她而赶回来的吗?

“兰庭,你先出去吧!”莫寻欢修眉一凝,冷声命令道。

兰庭俊丽的黑眸幽怨地望了莫寻欢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在离去前,又冷冷瞥了瑟瑟一眼。那目光,分明让瑟瑟感觉到自己抢了他的东西。

原本瑟瑟对于兰庭对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他看向莫寻欢那幽怨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如若,兰庭真的是夜无尘的男宠,那么,他大约是喜欢男人的。而他的君王莫寻欢,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莫非是恋慕莫寻欢?

瑟瑟乍然想起,当日,自己应莫寻欢的邀请到伊脉国作客。在莲池,莫寻欢向自己求亲,彼时,这个兰庭便是躲在莲池中的。他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后来,在小舟上,对着那朵莲花撒气。怪不得,瑟瑟听他的话语,似乎是在骂自己一样。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莫寻欢了。

瑟瑟对于他们这种感情,很不能理解,心中极是惊骇。

莫寻欢并不知瑟瑟在想什么,看到她脸上那近乎迷惑的表情,他漫步走到瑟瑟面前,如描如画的脸上带着魁惑而撩人的笑容,就好似黑夜里的勾魂者,很美丽也很危险。

“怎么,在想夜无烟,你觉得他回到绯城,是为了你吗?”他闲闲地问道。

瑟瑟眉心一悸,冷然道:“自然不是,我说过,我和夜无烟现在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莫寻欢笑了笑,在烛光映照下,他的笑容很温雅。这个恶魔,不管他多么坏,却生了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真真是可惜了。

“瑟瑟,我们打个赌如何,如若……如若夜无烟没有因为你而回来,那么你就嫁给我,怎么样?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图谋天下,怎样?”他伸指,勾起了瑟瑟的下巴,修长的眼眸微眯,眸底,一片深邃。

瑟瑟轻轻嗤笑一声,伸手将莫寻欢的手拂开,冷声说道,“莫寻欢,这个玩笑可不太好听!”

可是,目光所及,这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是严肃正经的很。

莫寻欢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暗沉,他站起身来,缓步走了两步,忽然俯身,出其不意地擒住瑟瑟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紧紧遏制在自己怀里,唇角扬起,勾着暧昧不明的笑意。他距她太近,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根。

“你要做什么?”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莫寻欢似笑非笑道:“瑟瑟,我既然带你到了我的寝居,你说我要做什么?”

瑟瑟虽然动弹不得,但,却并不惊慌,冷冷笑了笑,凝声道:“莫寻欢,你是指的要轻薄我吗?你不会的!”

莫寻欢挑了挑眉毛,一抹深沉的笑意从唇角点燃,他低笑道:“何以见得?”

“虽然,你很可耻,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不惜任何代价,但是骨子里,你还不算是一个龌龊的小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高孤傲。这样的你,怎么会轻薄我!”瑟瑟压住心底的狂跳,定定说道。其实,她心底紧张的很,眼下,她根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真的怕莫寻欢对她施暴。

莫寻欢离言一怔,忽然仰首笑了起来,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瑟瑟说的对,他是绝不会做出强迫她的事情的。可是,他说的清高和孤傲,以前或许是,但是现在呢,他还有吗?

“瑟瑟,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不管如何清高孤傲的人,看到你,都会变成龌龊的小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低首,就要向瑟瑟的樱唇压去。

瑟瑟冷冷望着他,眼底没有惊惧,只有轻蔑和不屑。

莫寻欢唇角的笑容一凝,松开手臂,冷然道:“江瑟瑟,赶快走,否则,我可不也保证,下一刻,会不会……”

瑟瑟闻言,慌忙起身,她可不敢挑战这个男人的耐性。

“圣上驾到!”尖细的唱诺声从门口传来,是夜无尘的太监总管管宁的声音。

夜如此深了,夜无尘如何来了?

莫寻欢的身子明显一僵,一瞬间,瑟瑟能察觉到他身上乍然迸发的冷意。他忽然转首,伸指在瑟瑟昏睡穴上一点,瑟瑟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昏睡前,隐约感觉到莫寻欢将她抱了起来,藏在了书架后的暗室里。

瑟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感觉四周黑乎乎的,用手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是被莫寻欢藏在这里的。夜无尘已经知晓她在宫中了,不知莫寻欢还将她藏起来作甚么。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侧耳听了听,只听得似乎是夜无尘的声音,“好的,早朝一散,朕便命人将这个御诏贴出去。”

御诏?

夜无尘似乎是在和莫寻欢商议国事,瑟瑟再想听他们说什么,却听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夜无尘离去了。

外间瞬间沉寂下来,莫寻欢也没有过来放她出去。这里应该有机关的,瑟瑟伸手在一侧的墙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凸起,她伸指一按,眼前忽然一亮,书架移开了。

瑟瑟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揉了揉有些闷痛的额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隔壁的室内传来一阵阵的水声,看样子是莫寻欢在沐浴。

天都要亮了,这个时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门口挪了两步,没有动静,掀开寝宫的帘子,看到门口守着两名太监,手中捧着换洗的衣物,站在那里有些战战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寻欢沐浴的,怎地不在室内,却躲在门外,且又怕成这样!

两个小太监看到走出来的是瑟瑟,明显松了一口气。瑟瑟缓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正飘着雪花,阴了这么多天后,终于下雪了,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白茫茫的。外面有重兵把守,光视线所及处,就有几十个。那看不到的暗处,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进来吧!”室内传出莫寻欢的声音,听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还要冷冽。

那两个小太监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捧着衣物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的“哐当”一声,室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接着一声惨叫,一个小太监被人从屋内扔了出来,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是,那小太监兀自不断的磕头,直到把头都磕的出血了,口中不断地说着饶命。

帘子被掀开,一身墨袍的莫寻欢满身戾气出现在门口。

瑟瑟惊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寻欢。

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浑身上下散发着和人勿扰的冷冽气息。他的墨发,还不曾擦干,仍旧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对他,看上去魁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扫,看到了一侧的瑟瑟,明显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经出来了。瑟瑟倒是觉得奇怪,她现在不能施展武功,出来时的脚步声,他应当听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宁了。

“都下去吧!”他轻轻喝道,那个小太监如遭大赦,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个小太监也从屋内战战兢兢地退走了。

莫寻欢又扫了一眼瑟瑟,一言不发,走到瑟瑟身侧,和她一起并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寻欢的侧脸,隐约看到他脖颈间的一块吻痕。这一瞬间,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被惊得头晕目眩,她实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这个清高自傲的莫寻欢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说,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无尘,所以才为所欲为的。

她忽然感觉到莫寻欢很可怜很可悲!

他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为了自己的权势,他满口假话,满心算计。为了那个目标,牺牲了他的国民的生命,甚至于连他自己也牺牲在里面了。

毫无疑问,他是遭过受苦难的,他的经历是让人同情的,可是那些苦难毕竟已经过去了。可是他却为了更高的权势,将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又加诸在南越无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苦可怜,又可欺可悲啊!

天色终于大亮了。

莫寻欢回身走到屋内,戴上了人皮面具,换了禁卫军的服饰,对瑟瑟说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着风雪,他缓缓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对她做什么?

阴沉了好多天,第一场雪终于无声地下落,碎玉飘零,纷洒扬空,似蝶翼如绒毛,从空中坠落。南越都城绯城本位于江南,向来是暖冬,纵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而今冬这样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见。也不过一日光景,便远山素裹,近水凝冰,处处琼妆玉宇。

在绯城外城的四门外的城墙上,一大早都张贴了黄缎黑字的告示,那是御诏。大概意思是东海盗首碧海龙女被朝廷所擒,定于腊月初十午时三刻在校场口斩首示众云云,最后是两个字——钦此。后面盖着血红的御盖。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帝都绯城传开,甚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南越朝野。

自从那日,瑟瑟从璇玑府宴会上,将璇玑府的璇玑公子掳走后,碧海龙女的名头在南越就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了。人们时常谈论着她,想像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统领群盗。

如今,听到她要被斩首的消息,人们的心中还是极其惋惜的。听闻碧海龙女在海上实行“什一税”,并非十恶不赦之辈。但,既然是做了盗首,那便是和朝廷分庭抗礼了,是绝不会容于进行的,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到了腊月初十。

雪已经连下了两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开始飘了起来。

校场口已经搭起了行刑的台子,引得绯城的百姓蜂拥而至,也不知是谁将瑟瑟曾经是纤纤公子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当年,纤纤公子名满绯城,人们都知他生的美貌,现在知晓他竟是女子,还是和碧海龙女是同一人,观者更多。当然,人们更多的是扼腕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就去做了海盗,而且又这般不长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着双手,被绑的结结实实。她静静伫立在那里,一袭宽松随意的白色棉袍,那颜色几乎和风雪的颜色融于一起。玉脸上神色淡然,一双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们围在刑台外,仰首望着瑟瑟,惊异于她的镇静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了。雪越来越大,人们的衣襟上领子上,落了不少的积雪,融化成雪水,渗入到肌肤里,令他们忍不住抖擞几下。但纵然如此雪天,看热闹的人们还是不肯走。

瑟瑟体内软筋散的药力还没有散去,但是,从前两天开始,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力气了,为了避免莫寻欢再给她补药,她依旧装成软绵绵没有力气的样子。不过,到了今日,她也终于知晓,根本不用补药,因为今日午时一过,她便是游魂一缕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终,要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瑟瑟也终于知晓,那日莫寻欢口中说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来是今日的斩刑。她都要死了,还怎么恨他?

莫寻欢这么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图,他怀疑夜无烟不在北方战场上,想要用自己将夜无烟引出来。

夜无烟会来吗?

他会丢下北方的战事,丢下打下的半壁江山,为了她,来京城以身犯险吗?

瑟瑟摇摇头,她觉得他不会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但是,她其实并不希望夜无烟出现,环顾四周,她便知晓,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夜无烟若是前来救她,和自杀无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侧的莫寻欢,他穿着禁卫军首领的服饰。如今,她已经掌管了皇宫十万禁卫军的兵权。今日,他带领禁卫军,是来维持刑场的顺利进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着她,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从人群里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前来探望她的姐姐江红红还有大娘。姐姐比她大八岁,她七岁时,她便已经嫁了出去。姐妹两个很少见面,未料到,今日一见,竟是最后一面了。

遥遥地,瑟瑟清楚地看到姐姐捂着嘴,美目中珠泪涟涟。

瑟瑟更不忍看姐姐伤心,遂将眸光转向天空。

下雪天,是没有日头的。

天空一片苍茫,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碎琼般飘落,落到脸颊上,透着沁肤的冷意。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里也极难结冰。但是,今年的绯城特别的冷,河面上偶尔有浮冰飘过。是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河流,极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却有一艘,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渝江顺流漂下,船头不时碰到浮冰,船弦船身已经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时,整艘船已经废了,几道人影从船上纵身跃起,隐入到岸边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应,且备好了快马。

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纵身跃到了马上,便要从密林之中冲出。

“王爷,请您再最后听属下一句劝吧。那明明就是夜无尘设下的圈套,让您自投罗网的啊!还是请王爷三思而后行啊!”几人拦到马前,跪倒一片。这一路上,他们不知劝了多少次,却都无济于事!

马上之人,正是刚从北方回来的夜无烟,他在船上便已经得了瑟瑟即将被斩首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们都平身,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只需记得,按计划行事便可!”夜无烟冷冷说道,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似乎比纷飞的雪片还要冷冽。

言罢,夜无烟再也不肯耽误工夫,凤眸一眯,冷声道:“退下!”淡淡的话语似乎有千钧之力,沉沉压向几人。

骏马四蹄扬起,从几人向前跃过,声音的最后一个尾音还不曾消散,一人一马却早已如电般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明明知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跳进去。明明知晓,此行危险,有可能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是,他还是必须要去。

只为了,他必须要救出她!

他怎么能丢下她不管,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丢弃性命而袖手旁观。

他不能!

因为,他无法忍受那种噬心的痛,那种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再尝了!

他知晓,或许,莫寻欢根本就不会杀她,但是,纵然如此,他也不敢冒险。

马蹄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的雪尘。

瑟瑟,我来了,你一定要挺住!

自从夜无烟起事,绯城的城门就不曾大开过,只是洞开一条缝,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而且,城内百姓不可随意出城,城外来的人更是盘查的更细。城门外亦是兵士林立,守卫极严。

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得马蹄疾响、鞭声劲催。卫士们还来不及亮戟喝问,一匹骏马已经从眼前疾驰而过,奔行速度奇快,溅起数尺高的雪尘,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惊的守卫驱马去追,无奈却根本就追不上,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校场口。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刑部主事目前向刑部监斩官禀告道。

监斩官张远长叹一声,起身,从监斩桌上拿起一块斩令,上面书着大大的血红的“斩”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脸沉静,意没有一丝动容。心中,不仅对瑟瑟,有了一丝钦佩。摇了摇头,心道,可叹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终究是要命丧黄泉了。

他抬手,将那催命的斩令扔在了地上,皑皑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斩”字,在雪光下,分外艳红。

莫寻欢身子微微一颤,握了握拳,黑眸一眯。

夜无烟竟然没有来!

什么情深,却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斩令一扔,刽子手便深吸一口气,将斩刀端平,后退一步,再猛然大喝一声,刹那间,刀光乍起,疾削向瑟瑟的颈侧。

“刀下留人!”一声疾呼,从茫茫白雪中传来。

那声音比之冬日的寒风还要冷冽,越过围观人的头顶,传了过来。说这句话的人,似乎还离这里很远,然而却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们耳畔。那声音里,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的霸气,带着沉沉的压力。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连刽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几乎拿捏不住。

然而,却不知这句话是谁说的。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只听得人群后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监斩官张远听了,目光中不由的疑惑。他站起身来,只见一匹马风驰电掣奔来,马速太快,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见的马上那道人影一扬手,什么东西向着刽子手手中的大刀袭去,带着雷霆之势,将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击落在雪地上。

刽子手被强大的力道推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从马上跃起,如兔起鹘落,接连飞纵,连踏数人肩头,飘落在刑场中央!

一瞬间,风似乎静了,雪似乎停了,人们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璿王夜无烟。

他的出现,宛若皎月,瞬间成为视线集中的焦点,让别人都成了拱卫他的星。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声,那声音里有一丝钦佩,也暗含了一丝惊恐,还有一丝疑惑。毕竟,璿王现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吗,怎地突然出现在这边刑场上?

就连监斩官张远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从椅子上跌倒下来,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逃跑还是留下来,双腿不断地发抖。良久,他才发现,璿王不过是单刀匹马前来,似乎是不足为惧的。

而四周,屋檐上,大道上,涌出来无数个禁卫军,张弓搭箭,指向了夜无烟。夜无烟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在众人凝视他时,他那双顾盼神飞深邃俊丽的眸转向了瑟瑟,黑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一生都看不够。笑容如流玉般在唇角漾起,湿润而柔和:“别怕,我来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仿佛时间停滞,景物变幻。漫漫冬日瞬间化作明媚春天,皑皑白雪化作一地嫩绿,花朵在一刹那盛开,怡人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迷醉。

他来了,是为她来的?

雪花在眼前纷纷扬扬飘落,迷蒙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双出奇温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温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场,静寂极了,好似只有落雪轻轻飘落的声音。

她望着他,看着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上,雪白的衣上,望着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颗心在胸腔内尘埃落定,然而新的气恼和担忧却涌了出来。

夜无烟,这个傻子!傻子!

“为什么要来?”她问,声音很低很低,好像自语。

他却听见了,唇边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说:“一百多年不见,想你了!”

他从水龙岛离开时,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腊月初十。

五十天不见而已!

她乍然明白他话里的语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涌起一阵泪意,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

她抬首,忍住胸臆间的酸楚,展颜一笑,冷声喝道:“夜无烟,滚!谁要你来的!还不快滚!”

她第一次像泼妇一般喊了起来!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灿烂,明明是没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样照进了她的内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悦,由内而外的,真心的欢喜!

俊美的容颜在看到她发脾气时,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寻欢负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着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迟迟、炊烟袅袅……

夜无烟来了!

他的计谋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

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择之时,要他得这个天下,要他放弃这个女子。

寒风起,衣衫飘飘,原来,一切的守望痴狂终究成空。

莫寻欢笑了笑,随着笑意的凝止,眼底的最后一丝暖意消失,他微微攥了攥拳头,神色在一瞬间冷肃。

他朝身侧的禁卫军将领点了点头,便听的那人大喝道:“反贼璿王在此,圣上有谕,生擒璿王者有重赏!”

一瞬间,无数的精锐士兵纷纷拥出来,从四面八方拥出来,弓箭从屋檐上,从树桠间,从墙头上,冒了出来。

夜无烟温柔的目光从瑟瑟脸上转到围困他的兵士,刹那间,眸光骤冷,好似刀刃上泛起的冰冷光泽,莫名的有股肃杀之气。他白衣胜雪,清美如月,微微上翘的嘴唇有种似笑非笑的轻蔑,好像是俯视人间的仙人。

“夜无烟,你以为今日你还能从这里安然走出去吗?”莫寻欢冷冷说道。

“本王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但是,她我是一定要救走的。”夜无烟冷声说道,眼底眉梢不带任何笑意,深幽的凤眸,迸发着冷冽的犀利。

莫寻欢仰首大笑,邪魅地勾唇,沉声道:“夜无烟,到了此时,你还要和我讲条件吗?真是痴人做梦,你朝四周看看,你们两个,今日一个了走不了!”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夜无烟冷冷说道,挺拔的身姿如同修竹蔚然凝立,不屑地凝视着莫寻欢。

“那我就不客气了。”莫寻欢淡笑着挥手,只听得嗖嗖的一阵嗡鸣,一大簇一大簇的箭雨,毫不留情地向着刑场中心射了过来,这一旦被射中,人势必便会如同马蜂窝一般。

千钧一发之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跃出无数道身影,挥剑将簇簇射落的箭雨阻挡。每一个人,都身法轻灵,武艺甚高,为首的人,瑟瑟认得,是铁飞扬。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着铁飞扬率领几百人的队伍,和禁卫军占在一起。原来,夜无烟早已经在此埋伏好了自己的人,可是,几百人的队伍,并非是禁卫军的对手。他们不敢恋战,如同一道飓风刮过,一起保护着瑟瑟,向刑场外跃去。

“铁飞扬,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保护夜无烟?!你快去保护夜无烟啊!”瑟瑟被铁飞扬揽在怀里,在上百人的保护下,向外冲去。虽然只是几百人,却个个武艺甚高,绝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不是春水楼的精锐,便也是武林上的高手,因为铁飞扬还有武林盟主的身份。

铁飞扬冷冷看了一眼瑟瑟,薄唇紧紧抿着,瑟瑟以为,他不会理睬她。可是,他冷了脸,冷了语气,说道:“主上说了,救你,就是救他!”

言罢,他调转马头,手中利剑如虹,将迎面阻来的兵卒斩杀。

瑟瑟回首看去,在漫天雪花和漫天箭雨中,看到夜无烟挺拔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如鹤立鸡群,显得格外的从容淡定,姿态优雅。他的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

最后一眼,瑟瑟看到他在冲着她笑,慵懒而潋滟的笑。同时,她也看到他那惨白的脸上,唇角那抹血丝。

瑟瑟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想要揍人的冲动。夜无烟很欠扁啊很欠扁,她真的很想冲上去朝着他俊美的脸上,打上几耳光,她更想掐住他的脸,将他脸上那抹笑意遏制。

她不要他来救她的,她不想他因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真的不想!

夜无烟最后看了瑟瑟一眼,领着那十几个人,向着与瑟与相反的方向冲去。禁卫军的兵士,一大部分去追夜无烟,而舍了她——江瑟瑟。谋反叛逆的罪名,毕竟比她这个海盗头子要大的多。

因为大部分兵力都被夜无烟牵制而去,余下的兵力,便弱多了,在铁飞扬和几百名护卫的拼杀下,西侧的包围圈终于露出好大一个缺口,他们从缺口安然冲了出去。

他们要逃出戒备森严的绯城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后面还有几千人的追兵,而那四门他们也根本就冲不出去。好在,夜无烟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藏身之所——璇玑府。校场口本就距离璇玑府不算远,当他们一众人冲到璇玑府后,那些追兵便被阻在了璇玑府外。

这一次他们是从璇玑府后门进来的,那丛竹林前,早有人侯在那里。

一袭玄衣飘飘,正是璇玑公子凤眠。

瑟瑟未料到他已经从水龙岛回来了,他看到他们进来,淡淡说道:“你们随我来。”

然后负手在前带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尾随着他,不也有任何差池。不一会出了竹林,又穿过一片满是林障,假山的园林,才安然到了后院内的楼前。

身后,传来那些追兵的不断惨呼声和咒骂声。很显然是那些追兵陷入到了阵中,吃了苦头。

“璇玑公子,这里安全吗?他们有一万精兵,会不会攻破这里?”一个护卫不放心地问道。

璇玑府的一个侍女回答了这个问题:“璇玑公子设置的机关,世上还无人能解开,这璇玑府占地如此之大,现在机关全部开启,莫说一万人,就是两万,五万,也同样攻不下的!你们都安然在这里养伤即可!”

凤眠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是的,他带人出府,寻机救王爷去了!”凤眠温言道。

“他是如何出去的,外面围着那么多的兵?”外面兵士将这里围的铁桶一般,他竟然还能出去。不过随即她心中便明白了,璇玑府这么多机关,怎么可能没有暗道。

凤眠微笑道:“自然是从密道里出去的,这个时候硬闯可不是办法!”

“那些在刑场上救我的人,都是什么人?夜无烟很早就安排他们在绯城了?”瑟瑟凝眉问道。

“他们都是春水楼的精锐,王爷起事之前,便安排他们到绯城了,是为了便于日后攻城,能够里应外合,不想,竟然正好由他们救了你一命。”

“这么来说,我还真是运气好。”瑟瑟苦涩地笑道。

两人正在说着话,就听的有侍女在门口禀告,道:“公子,云公子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我们的客人醒了。”

凤眠闻言,霍地站起身来,瑟瑟还从未见过凤眠如此激动的样子。他站起身来,便急急向外走去。

云公子,云轻狂竟然也在璇玑府?

“我可以一起去吗?”瑟瑟轻声问道。云轻狂也在璇玑府,他们竟然不告诉她。云轻狂手中,肯定是有解软筋散的解药。

凤眠沉吟了一瞬,笑道:“好!有些事情也不必瞒你。”

夜色已然降临,大雪还在纷飞,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穿廊过院走着。甬路旁边,有几株腊梅开的正艳,瓣瓣红似胭脂和白雪交互掩映,很动人,却也让瑟瑟心中凄然。那红红的颜色,就像夜无烟唇边那一抹血色。

她心中忽然一痛,脚下加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不一的脚印。

凤眠带着瑟瑟来到了前院,向着最中间的厢房急急走去。

门口,侍立着两名穿着棉衣的侍女,看到凤眠来了,齐齐施礼,为他掀开了棉空子。瑟瑟尾随着凤眠走到了屋内,屋内烛火明亮,燃着好几个火盆,暖意袭人。伴随着暖意袭来的,还有安息香的味道和浓浓的药味。

站在床榻一侧,正在为病者诊脉的,正是云轻狂。果然,只要有云轻狂出现的地方,就少不了浓郁的药味,也少不了病者。

瑟瑟很好奇,能在璇玑府养病的人,会是谁呢?不知是怎生一个特殊的客人?不过,床榻前还围着两个人,阻住了她的视线。

那两个人瑟瑟都是认识的,一个是璇玑府的主人,玄机老人,另一个则是太上皇的太监总管——韩朔。

韩朔是太上皇的太监总管,又兼贴身侍卫,他和太上皇基本上形影不离,那么,有他的地方,太上皇也便不远了。果然,瑟瑟走近了些,透过玄机老人和韩朔两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果然是夜无烟的父皇,曾经的嘉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安息香的味儿悠悠从案头的琉璃鼎炉中飘出,在室内袅袅缭绕。

昔日的嘉祥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下披着厚重的虎皮,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他的一张脸上已不复上次瑟瑟在殿上见到的样子,好似老了十几岁一般,他不时地咳嗽着,一双眼睛不再犀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听闻嘉祥太上皇因为病重,所以夜无尘才登基继位的。流言不虚,果然是病了,看样子病的还不轻。只是,身为太上皇为何在璇玑府养病,难道说,他的病,另有隐情?

云轻狂为太上皇诊好脉,退后两步,玄机老人和韩朔忙上前向嘉祥太上皇说着什么。

云轻狂回首看到瑟瑟,微微叹息了一声。

“云轻狂,你可否将我身上的软筋散解掉?”若是早知道云轻狂也在这璇玑府,她早来找他了。

“软筋散可以解掉,只是,您要答应我,千万不要硬闯出府,王爷费尽心力将您救了出来,千万不要再陷进去。”云轻狂定定说道。

瑟瑟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好的,我不会硬闯出府的。”凤眠既然说了有暗道,她怎么还会傻的硬闯出府。她也断不会再落入莫寻欢之手。

云轻狂从药囊中倒出一粒丸药,道:“这个便是解软筋散的解药,拿去服下吧。”

瑟瑟接过药来,也不用水,直接服了下去。

药力不一会儿便起了作用,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走重腑、过经脉、至心肺。暖流一股股上升,内力一点点恢复,身子霎时间清爽了许多,她终于又能施展武功了。

“凤眠,暗道在哪里,我要出去!”瑟瑟回首问凤眠。

云轻狂轻轻叹息一声,以笑和狂闻名的云轻狂,此时也成了唉声叹气的人。

凤眠哀怨地瞧了瑟瑟一眼,轻声道:“你先别急,一会儿待飞扬带回王爷的消息后,再去救他也不迟。王爷吩咐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的,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孤这是在哪里?你们又都是谁?”嘉祥太上皇的声音略带着一丝迷惑,沉声问道。

韩朔忙躬身禀告道:“禀太上皇,您这是在璇玑府!老奴是您的太监总管韩朔,这位是玄机老人,太上皇,难道您不记得老奴了吗?”

嘉祥太上皇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

“孤为何会在璇玑府养病?为何不在皇宫?”嘉祥太上皇坐起身来,继续问道。

“太上皇,难道您真不认识老奴了?狂医,你看太上皇这是怎么回事?”韩朔回首问云轻狂。

玄机老人也是焦距万分,他喃喃问道:“太上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轻狂凝眉道:“中了蛊毒,本就有性命之忧,所幸救得及时,蛊毒虽侵脑,但没有大碍。现在只是因为初醒,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我们不要打扰太上皇了,让他好好歇息吧!或许明日会记起也未可知!”

一行人向嘉祥太上皇施礼后,缓缓退了出来,聚到隔壁的议事厅去商议事情,每个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有些低落。

夜无烟起事前,便得了韩朔的密信,知晓太上皇已经被人下了蛊毒。是以,夜无烟便回函,命韩朔无论如何设法让太上皇从宫中转到璇玑府。他同时派了云轻狂去为太上皇医治。彼时,夜无烟还不曾起事,宫中守卫还不算严,韩朔才平安地将太上皇从宫中转了出来。夜无尘也在京中暗暗寻找过,但是都是一无所获。他哪里敢将太上皇失踪的消息泄漏,所以直到此时,朝臣们还不知嘉祥太上皇早已不在宫中。

“原本想待太上皇苏醒后,揭穿新帝和莫寻欢勾结着向太上皇下蛊毒的事情,可是,太上皇竟然失忆了,这可如何是好!?”须发皆白的玄机老人悠悠说道。自从夜无尘登基,宠幸男宠,玄机老人便被孙儿凤眠说服,开始支持璿王夜无烟。

只是,他们盼了多日,就是想让太上皇醒来后,揭穿这件事,让太上皇出来主持这乱局,可是眼巴巴盼了这么久,他却忘却了前事。

“王妃,老奴真是失职啊,原本奉了王爷之名,要救王妃出宫的,可是那日却有别人捷足先登了。后来,那个人救王妃失手,惊动了禁卫军,老奴只好将那人接应出去了。”韩朔沉声满是歉意地说道。

瑟瑟此时方知,韩朔原来是夜无烟的人。

“韩总管,那你可知晓,那夜救我的人是谁?”瑟瑟总觉得地人并非陌生,可是地始终不知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武功,也独闯皇宫去救她。

“老奴不知,那人不肯明示身份。”

瑟瑟也纳闷,刀子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救她。

几人正在商议,房门忽然推开,铁飞扬一身风雪赶了回来。

“飞扬,如何,王爷现下可安全?”一屋子人,齐声焦急地问道。

“王爷已被生擒,所幸当时监斩官里有一位追随王爷的重臣,他执意阻止莫寻欢要当场杀害王爷。说是王爷犯了法,毕竟还是皇亲国戚,要处置也要用国之刑法。眼下,王爷已经被押到了刑部天牢。那里重兵把守,我们根本冲不进去。”铁飞扬焦急地说道。

凤眼沉吟片刻,凝声问道:“金总管在城外有消息吗?我们的兵马几时可到?我们今晚必须将王爷救出,如若救不出来,今晚必须想法派兵攻城。只有如此,夜无尘为了用王爷要挟我们,才不敢轻易杀害王爷。”

“可是,据贺之北传来的消息,说是江中水道有浮冰堵着,我们的战船行的很慢,估计今夜到不了绯城!”铁飞扬沉声道。

瑟瑟总算知晓了夜无烟的谋划。

他果然是在进行派去的五十万兵马还不曾围困黄城时,便已经从黄城脱身,派了手下其他将领拖延住了夜无尘的五十万兵马,而他率领了五万精兵,沿江东水道一路南下,来攻打绯城。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是夜无烟的人,是以,兵船南下的消息都被他隐瞒了。夜无烟在中途得了瑟瑟要被斩首的消息,弃了战船,登上了最狭长的小舟,一路玩命般的向绯城赶。是以,比五万精兵足足快了一日。

夜无烟,他将所有一切都谋划好了,却独独为了救她,将自己赔了进去。

临去前,他说,一旦他被擒,不要他的手下有任何顾虑,只需按照原计划攻城。无论如何,绝不能令南越落入伊脉国手中。

“要攻城容易,我可以办到!”瑟瑟走身说道。现在只有突然攻城,而且要让夜无尘感觉到危险,他才不会贸然杀害夜无烟。因为他需要夜无烟作为人质!

“你,手中有兵?海盗们可是赶不过来的!”云轻狂挑眉问道,怎么也未曾料到,瑟瑟手中会有兵。

“不是海盗,总之,攻城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我现在立刻去纠集人马,不到两个时辰,大约可以纠集到三万人马,届时,便火速攻城!”瑟瑟起身定定说道,“凤眠,暗道在哪里,我要出府!”

铁飞扬和云轻狂见状随着瑟瑟一起站起身来,凝声道:“我们随你一起去。”

瑟瑟轻轻颔首。

韩朔和玄机老人立走身来,道:“王妃,要小心啊!”

瑟瑟带着铁飞扬和云轻狂从璇玑府的暗道里出了璇玑府。瑟瑟行寻到狄曲在城内的线人,那线人即刻放了信鸽向尚在马家集的狄曲送信。半个时辰后,信鸽回转,带来了狄曲已经率兵前来援助的消息。

信中还言道,有一万暗兵散在绯城内,要瑟瑟命令线人们纠集。

那线人将手中特殊的烟花向空中放出,烟花在墨黑的夜色践炸开。

一个时辰后,一万暗兵已经悄然纠集。亥时不到,城外城内同时付出了攻城的号角声。

刑部天牢。

暗室之中,阴森森冷飕飕,墙壁上嵌着几个灯盏,里面的蜡烛灼灼燃烧着,将幽黑的暗室照的一版昏黄。

夜无烟双手被铁索吊在一具硕大的支架上,整个人被凌空吊挂着。素白的衣衫上满是点点滴滴的血迹,昭示着之前的恶战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前,是摆满了刑具的铁治。铁台旁边,是熊熊燃烧着的炉火。门口两侧,是牢里的守卫,双眸炯炯地监视着他!

暗室的牢门被人突然打开,一身明黄色龙袍披着银狐大氅的新帝夜无尘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身侧,是一身黑衣的莫寻欢。身后,尾随着数名禁卫军侍卫。

“六弟,朕来探望你了!”夜无尘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借着昏暗的烛火,傲然打量着吊挂在支架上的夜无烟。他勾唇狂笑道,眸中满是得意的神色。

夜无烟敛眸不曾说话,他头上的木簪已经滑落,一头墨发凌乱披垂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唯露出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唇,唇角,勾着一丝浅淡的慵懒的笑意。

“六弟,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是你败了,这倒是为兄没有料到的啊!你身经百战又如何,你文韬武略又如何,可是到了最后,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功亏一篑,败到了朕这个什么都不如你的人手中。六弟,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哈哈……”夜无烟仰首狂笑道。

夜无烟缓缓抬起头,冷冽的眸光凝视着夜无尘,静静说道:“夜无尘,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你可不要把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别人!”

夜无尘闻言眸光乍然一冷,他微笑着道:“六弟,寻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这江山是他帮朕夺来的,也有了的一半,朕就算送给他一半江山也不为过。可是,寻欢不要,你休要在此诋毁他!”

夜无尘言罢,亲手从铁台上拿起一枚三角烙铁,大步来到熊熊燃烧的炉火前。他将烙铁深深埋入到炭火之中,过了片刻,猛地从火中抬起烙铁。这枚烙铁已经由原本的黑色化为明亮的橘红色,嘶嘶地冒着热气。

夜无尘望了望烙铁的成色,十分满意地朝着夜无烟一步一步走去。

夜无烟敛着睫毛,就连看都不曾看夜无尘一眼。

火红色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肩头,只听得“嘶”地一声,青色的烟雾腾起。

一阵钻心的火烧火燎的疼痛在肩头炸开,夜无烟的睫毛颤了颤,可是,他连哼都不曾哼一起。

“夜无烟,你觉得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自投罗网,丢了江山丢了命。你呀,和你的爹真是一样的德行。你的爹爹就是因为一个女子,被父皇夺了江山。而你,也同样为了一个女子,丢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你觉得值得吗?”夜无尘将烙铁递到身侧的侍卫手中,那侍卫将烙铁重新投入到炉火之中。

夜无尘的这番话让夜无烟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睥睨着夜无尘,冷声问道:“夜无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夜无尘挑了挑眉,凝声道:“六弟,不,你不是我的六弟。难道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儿吗?你的昆仑婢母妃,以前是庆宗皇帝的妃子,后来又被父皇宠幸。她曾经跟了两个男人,难道你不知?可怜啊可怜,奉行一夫一妻这个承诺是昆仑婢,竟然嫁了两个男子。而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庆宗皇帝的孩儿。”

夜无烟眯眼,凤眸中迸出危险的冷光,一字一句,嘶声说道:“夜无尘,你休要胡说。”

“朕胡说?”夜无尘展颜笑了起来,“也怪不得你不信,恐怕就连你的母妃,都不知你究竟是谁的孩子吧!但是,朕却知道,只不过,朕知道的太晚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朕是登基后,从母后那里知晓的。若朕早知晓这个消息,还和你争什么皇位。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你再出类拔萃,父皇也根本不会让你做皇帝的。难道你没有觉察出来吗,父皇对你虽然欣赏,却是处处打压。那是因为,你十八岁那年,母后拿了你的血和父皇的血滴血验亲,结果你猜怎么着?你们的血液根本就融不到一块。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庆宗皇帝的儿子。父皇一直忌讳你,他害怕你会为父报仇,杀了他夺了他的江山。所以,十八岁那年,他将病弱的你遣到了边关,不过是想要你自生自灭。却未料到,你竟然活的如鱼得水,还将北部兵权所在手中。这样也好,父皇便只有利用你为他守卫江山。可是,这又怎么样,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支持你的朝臣再多。父皇还是不会立你为皇帝。就算朕不夺你的兵权,父皇也会夺去的。唉……母后为了鼓励朕上进,能和你分庭抗争,竟然一直没有告诉朕这个消息。平白让朕因为你这个强大的对手,担心受怕了这么多年。”夜无尘一边唉声叹息地说着,一边举起手中通红的烙铁,烙在了夜无烟的背上。

夜无烟心中一片凄然,他竟然是庆宗帝的孩儿,就是他称了二十多年的父皇害了他的生父?原以为,他的父皇,之所以对他如此苛责,是因为他母妃是昆仑婢的身份。却原来,不是。他竟然不是他的亲儿?

夜无烟摇摇头,他不信。

夜无尘和她的母后所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

“夜无烟,这个江山是朕的,你休想从朕的手中夺走!你竟然狼子野心,竟然谋反。”他伸手拂开夜无烟面前的墨发,露出了夜无烟俊美的脸。

“你的昆仑婢母妃倒是留给了你一张美丽的脸,只是可惜了。”夜无尘言罢,举起手中彤红的烙铁,向着夜无烟脸颊上烙去。

嘶……

脸颊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两个时辰的酷刑,夜无烟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两个时辰的酷刑,让他耗尽了精神,几乎连眼皮也都快睁不开了。

明明灭灭的灯火不时地射入到夜无烟的眼帘,在他眼前闪烁出点点红斑。他感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全身的骨头犹如被人抽走了一般,连自己的躯体都支撑不起了。

他感觉到浑身痛的难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整个世界仿佛一座失火的楼台,烈焰蒸腾,东摇西晃,随时都会直落入到黄泉地狱,摔得粉碎。

他的身子犹如一枚沉重的铅锺,他已经痛的无法喘息。

他想象着瑟瑟的模样,在心底细细绘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画,他将它拥放在心中,哪怕岁月流光易逝,任凭良辰美景日后仅能凭栏回忆。哪怕命归黄泉,这副旖旎的面容,将会生生世世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遗不弃。

“皇上,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及早下手吧!”莫寻欢凝眉说道。

“你说的是!”夜无尘挥了挥手,施刑的人即刻收起了手中的刑具。

夜无尘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淡笑着说道:“六弟,你走好!”

瑟瑟永远不会忘记一夜的酣战。

她穿着银色盔甲,指挥着三万精兵,城门攻破后,两万兵马和城内的一万后马汇合,瑟瑟率领着他们向刑部大牢冲去。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不一会便落满了肩头,冷意沁人。周遭尽是呼呼的风声和兵刃的磕碰撞击声,惨叫闷哼声。

他们三万的兵士,来对峙京城的十万禁卫军。令瑟瑟愤恨的是,这十万禁卫军中,竟然隐藏了无数的伊脉国的忍者。

瑟瑟领着兵将们正向前冲,就见一个黑衣人腾空跃跃来。

瑟瑟认得,他便是莫寻欢手下的忍者,兰棠。那次在潜船上,曾听莫寻欢这般称呼他,他的忍术和武功应当也很高,不然,做不了莫寻欢的贴身护卫。

一交手,瑟瑟便发觉,兰棠果然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他的武功,比之莫寻欢也差不了多少。和瑟瑟连连战了上百回合,兰棠明显占了下风,不是瑟瑟的对手。

末了,他手中也偷偷掏出一个琉璃弹,闪耀着异光,抛了过来。瑟瑟清眸一眯,从马上纵身而起,新月弯刀出鞘,身在半空,她一个漂亮的翻转,手中弯刀挽了一个花式,对准那道异光弹了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本要炸裂的琉璃弹如流星般向兰棠站立在地方陨落。只听得“砰”的一声爆开,绽出一朵白色的花朵。

夜无烟的五万精兵也通过江东水道,到了绯城之外,由金堂指挥着,杀入到绯城。

瑟瑟这边的兵士早已占据了上风,好率领着兵马,包围了刑部大牢。

“江瑟瑟,你果然够本事。只是可惜的很,夜无烟在我们手中,你们这些反贼,攻下了城让谁来做皇帝?”夜无尘的声音从前方缓缓传来,冷冽、残忍。

黑暗中,新旁夜无尘在禁卫军和朝中武将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江瑟瑟,放下你手中的刀剑,否则,别怪朕下手狠!朕只需一个命令,夜无烟的人头即刻便落地!”夜无烟冷冷说道。

他和莫寻欢还不及从天牢出来,便听到了敌军攻城造反的消息,未料到这些反贼竟然是今日差点斩首的江瑟瑟,他更未料到她攻城的速度如此之快。

这么快便到了刑部天牢!

瑟瑟的手紧紧攥了攥,她眯眼知道:“夜无尘,你除了要挟人,别的还会什么?”

“哈哈哈……”夜无尘仰天笑道,“朕会要挟人,这便足够了!”

瑟瑟凝立在黑夜之中,双方的兵士有一瞬间的对峙。她在等待,方才,她已经命铁飞扬偷偷潜入到天牢中去救人了。

她希望,夜无烟能安然的被救出来!

夜已经深了,瑟瑟的眼角余光扫到了铁飞扬的身影。

瑟瑟原本以为,铁飞扬平日里已经够冷酷了,再如何冷,恐怕也不过如此。可是,此刻,她发现,铁飞扬的脸色,竟然好似结了冰一般,寒意凌人,比之平日,要冷数倍。

他走到瑟瑟面前,沉声禀告道:“王妃,王爷已经被救出,我们无须再顾虑,这就和他们拼了!”

言罢,他转身高呼道:“兄弟们,夜无尘宠信男宠,祸乱朝纲,我们杀!”

“铁飞扬,人呢,你救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瑟瑟一把抓住铁飞扬的肩头,沉声问道。

“我让兵士带主上回璇玑府了!”铁飞扬淡淡说道。

“铁飞扬,他在哪里,我要亲自护着他!几个兵士怎么可能保护得了他。若是再被抓回去怎么办?”瑟瑟冷声说道,“在哪里,你说!”

瑟瑟着急地吼道,方才若不是被兰棠缠住,她就应该亲自潜到牢中的。

铁飞扬一言不发,纵身一跃,已经和敌兵战在了一起。

瑟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胸口处被什么绞住了,透不过气来。铁飞扬对夜无烟的生死再无顾忌,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夜无烟已经被救了出来,二便是,他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如若被救了出来,此时处处危险,他怎么可能派几个兵士护着他回璇玑府?

瑟瑟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难道说,夜无烟,已经不在了!?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秀美的脸蛋,此刻,这张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痛,没有!

悲,没有!

怒,没有!

……

有的,只是冷,一种无法言说的冷。

这种冷带着一点肃穆,令人觉得仿佛在她面前,做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是僭越。

她纵身跃起,腰间新月弯刀出鞘,寒冽的冷光乍起,向着前方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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