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先娶了朕给你指婚的女子,才能再迎娶梁鸢青,否则,亦宸,你应该知道朕的脾气,没有多少耐心。”
楚亦宸沉默了一下,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父皇,儿臣会娶夏葛衣的。”
楚怀玉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我们身边,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前襟上那金丝绣成的盘龙,张牙舞爪,好像随时要把人都吞下去一般,然后头顶传来了他冷漠的声音:“亦宸,这是朕最后给你的机会。”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我和楚亦宸许久都没有再挪动一下,两个人都好像僵硬在了那里,过了许久,一双手慢慢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转过去面对他。
他的脸上还是那种平静的没什么波澜的表情,但他的眼睛里,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在交织着对权力的**,和对我的渴望。
或许这两样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法割舍的,所以,这种决定,大概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理智上知道应该怎么做,但眼泪却是理智控制不了的。
“鸢青……”
他轻轻的唤了我一声,便说不下去了,伸手来擦,却反倒让我的泪水泛滥了一般,他只能慢慢的将我抱紧,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或许连他的胸膛,也能感觉到湿意了。
“对不起。”头顶上这个声音响起,却好像是从心口里发出来的。
我哆嗦着伸出指头,在他的掌心写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带兵入宫的时候。”
他似乎想不到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低头看我。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将来的你,一定会做皇帝。所以在我下定决心跟你的那一刻起,也就知道,你不会只属于我一个女人。”
“……”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将我的手抓起来,放到了他的胸口,掌心冰凉,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几乎能感觉到那里面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这里,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从来要的就不多。
跟在楚亦君身边的时候,只希望能和他在冷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和亲去了匈奴,也就是希望能和呼延郎在草原骑马纵横,共看日出日落,偏偏命不予我。
如今,我下定决心跟楚亦宸,他甚至不能给我一个安定的生活。
但他答应给我一颗完整的心。
我不要太多,只要这颗心,就好。
他和夏葛衣的婚事已经到了最后准备的阶段,而不可避免的,他们两自然要时常的在一起,不管是有心无意,还是要做出来给谁看,都是必须的。
这一天,试玉又是忧心忡忡的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我坐在窗边看诗集,便走过来:“姑娘,难道你都不着急的吗?太子殿下已经好几天陪着那个夏葛衣了,来你这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姑娘,你怎么都不担心?他们又一起出去了。”
我转头看着她:“真的?”
养了这些天的伤,舌头终于能动弹一些,可以简单的说一些话,虽然很模糊,不能多说,但比起之前完全哑巴的状态,还是好很多。
“嗯。”试玉见我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立刻说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他们出门的,有马车在外面等着,朝着南街走了。”
我立刻从矮榻上站了起来,试玉一看我这模样,急忙说道:“姑娘,你是打算去跟着殿下吗?”
这傻丫头。
我微微笑了笑,说道:“试玉,我要出门,你在家,等我。”
说完便朝着外面走去,试玉急了,急忙追到门口:“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让她知道我要去哪儿,只怕是要把这个丫头吓一跳吧。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从侧门走了出去,这条小路平时没有多少人会经过,都是神策府中采买的时候才会用到这个侧门,不过这个时候,在这儿等着我的却是大将军季汉阳。
一看到我出来,他的马车正停在那儿,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情,探出车窗看着我:“我说鸢青姑娘,你可真是能给我找麻烦。这些事儿你就找我,万一被发现了”
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我陪着笑脸向他道谢又道歉。
这件事,求别的任何人都不行,连楚亦宸,我也不敢开口,思来想去,似乎唯一可以开口求助的,只有他。
上了车,马车立刻摇摇晃晃的向前驶去,因为今天去的地方,所以一路都不能太招摇,他用的马车也很普通,坐着并不太舒服,不过他还特意给我这边准备了垫子,倒也没那么难捱。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车厢内出了听到那车轮哐啷啷的声音,就没有了别的声音。
他靠在另一边车板坐着,手里依旧玩弄着那般折扇,时不时透过飘飞的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似乎也不打算与我多说什么;而我,原本伤就没有好,能不开口,自然都是闭着嘴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闲闲的开口道:“鸢青姑娘,听说昨天尚书大人都跑到神策府去了?”
“嗯。”
最近,到神策府来的文武大臣们几乎是数都数不过来,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力谏太子殿下,放弃迎娶我这样“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女人,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失去皇上的宠爱和信任。
因为,据传,二皇子楚亦君最近与当朝宰相裴默走得很近。
三朝宰相裴默的家族,也是除了皇室,整个中原大地上最强盛的家族,曾经出过一个皇后,三位嫔妃,数位武将文臣,可以说他们的势力在朝中,甚至整个天朝,都是盘根错节,深不可测,当初楚怀玉即使是带兵入宫改朝换代,却也被迫保留下了一批旧臣,其中的裴默,就是很大一个原因。
当年,楚亦雄为了絮云打死的宰相府的公子,就是裴默的小儿子,那时景王爷与裴家的关系已经僵化到了极点,虽然在楚怀玉保留了裴默宰相之位后,有所缓和,但帝权与裴家,仍然是朝政交织的两股最强大又最难以融合的势力。
楚亦君靠近裴家,自然也跟河南道齐远的势力被楚亦宸用计瓦解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我只是一个准备嫁给自己心爱男子的女人而已。
季汉阳问完那句话之后,认真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你现在,比我过去看到的时候,都更勇敢了。”
我轻轻笑了笑是他教给我的,跟在楚亦宸这样的男人身边,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尤其是心。
季汉阳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还没开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和季汉阳都同时愣了一下,我还以为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可季汉阳却微蹙眉头,探身到门口:“老张,怎么回事?”
“公子,前面有狄广威的大军,他们从西北回来了。”
狄广威?是什么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慢慢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也探身到门口,掀起一点帘子往外看去,我们的马车因为要避人耳目,走的都是小巷子,现在正停在一个巷口,正对着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还有几匹马,是一小队穿着盔甲的兵卒,正在沿街奔跑着,而骑马的那个小头领扬着皮鞭大声吆喝道:“狄将军来了,大家都闪开!闪开!”
大道两边的小摊贩们,被那些兵卒追赶着,躲闪不及的被掀翻了摊子,还有被顺势踢两脚抽几鞭的,却没有一个敢吱声儿,都灰头土脸的跑开,行人更是远远的躲着,来不及躲进屋子里的,索性站在屋檐下面壁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接着,便听见一阵喧天的锣鼓响,然后看见八匹高大毛色油亮的黑马,驮着身穿银色铠甲的副将走了过来,而那些副将之后的,我看到了一匹雪白的骏马,高大健壮,骏马上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材高大提醒壮硕,肤色黝黑满脸虬髯,好像一个黑铁塔般的,煞气十足。
这个人就是狄广威?
我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却并不熟悉,这个人也从来没见过,只是这么大的排场,倒是让人瞠目结舌,只怕是皇帝出巡,也没这样的霸道吧。
这时,听见身边的季汉阳微微带笑,却很冷的声音:“他也回来了。”
转头看时,他的目光也是落在那狄广威的身上,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带着一丝笑意,连眼角也是。
可是,我却能感觉到,这不是笑意这么简单的。
眼看着那狄广威的队伍从大路的那边走过来,要经过我们这条小巷的巷口,季汉阳一把将我手中撩起的帘子抓了下去,那一瞬间我只看到狄广威微微朝着这边转头,但目光还没看过来,帘子已经遮住了我。
“嗯?”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季汉阳说道:“我们今天出来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唔,嗯嗯。”我点头表示同意,等到前面大队伍的脚步声慢慢的响起,再慢慢的消失,大路上恢复了平静,马车才继续往前失去,我终究耐不住好奇,问他道:“那个,是什么人?”
他看了我一眼,道:“神威大将军狄广威,当初曾为天朝开辟疆土,战功无数,楚亦雄离开之后,西北的几十万大军都是由他调度。”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大概以前在宫中也听过才对。
可是,说完这些话的季汉阳却显得并不轻松,那双随时都带着调侃戏谑之意的眼睛里也没有了往常的笑意,反倒有些凝重,好像在深深思索着什么,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道:“你可知道狄广威是谁的人?”
“……”我看着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事情似乎不简单。
“裴默。”季汉阳静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裴默?当朝宰相?
“他是裴默的门生,两师徒一文一武,当初把持朝政,倒是在朝中横行无忌,连先皇都要忌惮他们三分。现在的皇上登基后,虽然削弱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势力,但虎威犹在,尤其狄广威,边关大军几乎都从他手里经过过,许多副将是认人不认令,若非他,也是调不动的。”
原来是这样,可叹我当初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陪太子读书,这些重要的人和事,我虽然知道个大概,但很多细节的地方还是不甚熟悉,否则,现在也不至于一点都帮不上楚亦宸。
季汉阳又说道:“皇上已经把西北的几十万大军给了楚亦君了,大将军王这个封号也给了他。”
“什么?”我大吃一惊,不管怎么说,当初打洛阳,楚亦宸都出力不少,就算后来是和谈了,但现在楚亦宸利用了齐远的兵马将周围好几个小的节度使收服,也削弱了河南道的实力,他居功至伟,怎么西北的几十万大军还是交给了楚亦君?
看着我惊愕不已的模样,季汉阳淡淡笑道:“若站在皇上的立场来看,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站在皇上的立场?
我微微一愣,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了想,终于还是明白了过来毕竟,楚亦宸和楚亦君都是他的儿子,对于这两个儿子之间为了太子之位而明争暗斗的那些事,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要力求两人之间的一种平衡。
楚亦宸迎娶了夏葛衣,意味着牵连了夏家之前的许多势力,加上他本身战功无数,又有太子之位作为基础,自然处于优势;而楚亦君,前朝废太子,所能依靠的李世风和齐远这两股势力都被分崩瓦解,现在只有与宰相裴默联盟,而在兵力上,若不给他一定的人马,只怕会被楚亦宸压得死死的,也许楚亦宸会找机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