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大林村里一片悲戚,不少户人家群起激愤的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话,旁边的屋子里不时传出哭声。
被请来的大夫摇着头出门,推开家属的手道:“我实在尽力了,你们赶紧拉了人去京城吧,去保和堂这样的大药铺或许有用。”
徐大夫带着药童背着药筐过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蹙眉问,“是什么病如此严重?”
那大夫回头看了一眼徐大夫,看出他是才从山里采药出来的郎中,倒也不避讳,“被马踩了,脾脏出血,我止不住血啊。”
徐大夫就撸了袖子道:“我去看看。”
躲在暗中观察的护卫犹豫了一下,悄悄的退走,让人把才请到的游方郎中领走,“不必了,徐大夫去了。”
“徐大夫去,会不会牵连到姑奶奶身上?”
“你去盯着,我回去禀报姑奶奶。”
大林村受伤的村民不少,除了被马踩了最严重的俩人,其他人都是鞭伤,徐大夫一边开药方,一边脸色难看的道:“我这里药不全,你们立即进城去买,要快!”
家属拿到了药方,一脸犹豫的问,“这药贵吗?”
秋收还没开始,家里并没有多少存银。
徐大夫蹙了蹙眉,扫了屋里一眼,从怀里掏出些碎银道:“先把药买回来吧。”
庄户们没想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夫这么好,感激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三人做伴往城里跑去。
有徐大夫在,便是只有半条命都被他拉回来了,直到所有的病人都包扎完他这才有闲心问一句,“你们去打群架了,怎么伤得这么多?”
庄户们对徐大夫正感激不已,自然也不避讳,气愤的道:“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群傻子,竟然骑着马跑到我们地里去了,那些水稻可是眼见着就要收了,生生被他们糟蹋去不少。我爹和二叔他们看不过去,带着人过去拦,谁知他们竟然就纵马伤人了……”
徐大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书童却跟着气愤:“可报官了?”
庄户看了徐大夫一眼道:“那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谁知道是不是京中的贵公子?只怕告了也没用。”
徐大夫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背起药筐招呼药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庄户们连忙拦住,“大夫,我们还欠着您银子呢,现在天也快黑了,不如您就留下住一宿吧,我们也好把借条给您。”
徐大夫就提笔快速的写了一张借条递给他们,“这就是借条,你们画押就好。至于留宿就不必了,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在城门关闭前还能回去。”
庄户们显然没料到徐大夫这么干脆,看着借条一时愣住。
徐大夫就把借条摊开,指了指上面的数字道:“放心,我不坑你们,借了多少便写多少,也不用你们交利息,有了钱以后还我就行。”
庄户们犹豫了一下,床上的老人就咳嗽一声醒转过来,虚弱的道:“老大画押,把大夫送回京城里去。”
为首的一个汉子这才按了手印,主动接过徐大夫背上的药筐送他出去。
徐大夫倒也不拒绝,径直回城去,只是没想到在城门口碰到了林家的一个护卫,对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徐大夫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很快恢复了常态。
他停下脚步,从那庄稼汉子的背上接过药筐,道:“刑部狄尚书出了名的公正不阿,你们若担心对方为权贵,不如去刑部递状子。”
又道:“你父亲和叔叔伤得不轻,要彻底养好最起码还得七八个月,药只怕断不了。”
庄稼汉子脸色一变,他们这样的人家最怕生病,平时日子过得还不错,看着温饱不成问题,可家中没有余钱,只要有一人生病,家里就得砸锅卖铁。
那还是小病,何况他爹和二叔现在是重伤?
两人这几天的药费他们都负担不起,何况更久的?
“就算不能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争些医药费却不困难。”
徐大夫留下若有所思的两个汉子,背着药筐直直地回了郡主府,并不避讳暗中的那些目光。
暗中的护卫也跟着徐大夫回了郡主府,俩人一起去见林清婉。
徐大夫叹息问,“东家,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林清婉就笑道:“您救死扶伤是天职,怎么会是给我添乱呢?别担心,我只当不知道这事,你也不知这事跟谢家有关系,一切不过出自本心而已。”
“就怕有些人不信。”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有证据吗?”林清婉要任性起来也是谁都挡不住的。
林清婉看向护卫道:“将我们的人撤出来,让钟将军的人接手。”
“是!”
住在大林村里的村民们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已经在生死边沿游走了好几回,要不是村子外面有人替他们守着,村子早挂白幡了。
一个晚上都没到,这件事就在上层闹大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是谁把谢逸阳引到西郊去的大家心中多少有些数,可是谁在保护村庄就没人知道了。
总不可能是谢家吧?
要是谢家,这件事早平了,对方在保护村民,看着像是站在谢家那边,可看着谢家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谢宏和谢延还不知道谢逸阳闯的这个祸,那就不像了。
要是站在谢家那边,此时应该跟村民们接触解决这件事了,不至于一直守在村外保护。
这样看着,倒像是他们真的是在保护村民们而已。
“速战速决,明日上朝就让人弹劾吧。不管这事是谁干的,机会既然来了就好好把握,陛下最中意谢宏,先把他拉下来再说。”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出手引诱谢逸阳的人更是这么想,于是第二天早朝有十几封奏折是弹劾谢宏治家不严,纵容孙子破坏庄稼,纵马伤人。
谢逸阳显然没把这事告诉他父亲和祖父,或许他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所以谢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从他被列为户部尚书候选人之一后便已做好了被人攻歼的准备,倒不心慌,只是谢延担忧的抬头看了他爹一眼,心中忐忑起来。
如果他儿子坐实了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他爹的仕途?
皇帝皱了皱眉,再过四天就是他的生辰了,就不能让他好好的过个寿吗?
非得这时候闹这些?
显然是不能的,户部首官的诱惑太大了,他们自己忍得住,别人也忍不住啊,所以还是一起上吧。
于是,之前的暗中相斗很快变成了明面上的,继十几封弹劾谢宏和谢延的折子后,立即有人在朝上口头上弹劾谢家父子。
支持谢家父子一系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也用部分官员的丑闻一一回击。
皇帝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一时竟有些恍惚,然后就是愤怒,就不能让他好好过个寿吗?
他这一怒便下令刑部尚书严查此事。
昨天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谢逸阳一行纨绔根本没把昨天的事放心里,料定了那些乡下人不敢告状,所以走得肆无忌惮。
所以刑部尚书一查一个准儿,虽然谢逸阳突然与人去西郊打猎有猫腻,但他骑马踩踏庄稼是事实,纵马伤人也是事实。
且都是他自主的行为,并无人胁迫,所以刚正不阿的狄尚书就照实上书了,包括受伤村民现在的伤情。
更包括给他们治伤的徐大夫,他出自郡主府,刑部尚书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事郡主府或许知道些什么。
不过这是给陛下的折子上才有的,明折上没有这点。
这点区别皇帝自然发现了,于是召见了刑部尚书,他给出的理由是,“臣查出郡主府与谢家的关系似乎不睦,谢夫人自从崔尚书病后也病了,这几日更是去了不知名的道观清修。这次谢逸阳纵马伤人,被村民们请去的大夫已经无能为力,但徐大夫却正巧出现了,只是臣查问过徐大夫,他当天的确是进山采药回来,臣没有证据证明郡主府与此事有关。”
“有没有关,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皇帝没让刑部尚书离开,直接召见了林清婉,不过不是在处理政务的御书房里,而是在御花园里。
林清婉到御花园时,皇帝和狄尚书才结束了一盘棋,皇帝直接冲她招手,“早听说你这江南第一才女的棋艺不错,来陪朕下一盘。”
林清婉顿了顿,便屈膝行礼坐到他对面,对狄尚书微微颔首示意,这才请皇帝先下。
皇帝却笑着把黑棋推给林清婉,“你先走。”
“臣就却之不恭了。”
皇帝笑道:“朕比你年长许多,让你一枚棋还是可以的。”
林清婉微微一笑,这才捏起棋子直接落下。
皇帝就扭头对狄尚书道:“我最喜欢这孩子的干脆,明明那么文弱,行事却干脆利落,比如英还要果决,说话也从不隐晦绕弯。”
狄尚书就微微弯腰笑道:“都是陛下和娘娘之福。”
这俩人再这么好也是皇帝皇后的义女。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落下一子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紧随其后,笑问,“所以陛下是有话要问臣,想要臣的不隐晦绕弯?”
皇帝忍不住摇头一笑,“你这孩子啊,才夸你,你就这么直白了。”
林清婉微微一笑,抬头看向皇帝,目光清亮的道:“所以陛下想问什么便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