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欧舒同的目光,也不时从酒杯里飘过去,凝视她。
就连瞎子也看得出,欧舒同眼里只有崔莲心。既然把亡母的项链都送出去了,可见对崔莲心是多么的娇宠和呵护。
至于米宝的尴尬处境,他就像没有意识到一样。
林月如悄悄望去,但见米宝怯怯地一直坐在一边,低眉顺目,手里捏着筷子夹菜不是,放下也不是,木讷到了极点,完全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样。
而欧舒同――他简直连正眼也没瞅一下这个父亲指婚的女人。
偏偏欧舒宏的兴趣极大,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米宝,如在自言自语:“我去过李伯伯家多次,但从未见过你。”
米宝结结巴巴:“我只是他表家远房亲戚,平素很少上门。”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父母早逝,全依靠亲戚们接济长大。”
“抱歉,我失礼了。”
“没什么,我十岁那年父母就死了。”
女眷们暗暗交换了一下目光:原来是孤女,难怪仗着李大富豪远亲的身份,也唯唯诺诺,可见从小就是看人眉毛眼色惯了。
林月如就怕继子多了强有力的岳家做帮手不好对付,现在这小家子气孤女,哪帮得上他什么忙?
又不是李大富豪的直系血亲,战斗力明显不足嘛。
“听说李小姐毕业于名校?之前在哪里上班?”
米宝嗫嚅:“只会念点死书,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做小文员。”
“收入还好吗?”
“月薪两千五,够自己用。”
……
众人简直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跟在座诸位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怪物。
何止不是名门闺秀?她简直连普通女人都不如。
家世、相貌、气质……完全拿不出手好么?
好在毕业于第一流的重点大学――可是,真的只会念死书啊,看她月薪2500,就知道是毫无能力的书呆子而已。
欧舒宏笑了,他悠然:“之前老爷子满世界为二弟挑选名门闺秀,真没想到,最后选中了你……”
很显然,欧大少也没料到老爷子会临时安排这桩远房联姻。再怎么着,也是李大富豪的亲戚,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干。只是,他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欧大少,死死盯着米宝。
“米宝,你什么时候认识二弟的?”
欧舒同不经意地将酒杯放下,内心暗惊:欧大少明知这是临时指婚,却一再试探,他是什么意思?
但见米宝支支吾吾:“这……我和舒同,相识不久……”
欧大少举起酒杯,喝一口,忽然用手指着米宝:“我觉得你好生面熟!”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无礼到了极点。
可是,老爷子不在,他就是老大,其他人谁又敢说三道四?
他目光如此犀利,再一次,十分肯定的口吻:“我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你!嗯,我想想看,是不是在一次舞会上?”
欧舒同更是震惊,心道坏了坏了,难道老大真的在什么风流场合见过米宝?这女间谍,莫不成还曾经和老大风流一度?可是,一转念,强森绝不会如此糊涂,安排一个让大家知道底细的人给自己。
很明显,欧老大在使诈。
大家看看米宝,又看欧舒同,心想,他会怎么为他老婆说话?可欧舒同则自斟自饮,无动于衷。仿佛老大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关他的事情。
欧老大忽然站起来,径直举着酒杯走到米宝面前。
欧舒同捏一把汗,只暗忖,看这个演技派,看她怎么对付?
米宝一瞬间再次成了焦点。
她本端着一杯橙汁,可因为惊惶,手一抖,杯子打翻在桌上,雪白桌布顿时脏了一大片,她慌慌张张地:“大哥……大哥说笑了……我……我根本不会跳舞……”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是抬起头来的,让欧老大可以把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有没有伪装。
“米宝,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对了,就是你这件绿色的衣服,某一次,在阿拉伯一个油王的生日大寿上,我见过……”
就连欧舒同也心里一紧。
这是真的?强森真的糊涂至此?
要被欧老大识破了身份,只怕大事不妙。
他的目光从酒杯的边缘看过去。
可是,米宝只是浑身颤抖,不善言辞地嗫嚅着:“大哥说笑吗?我这一辈子从未出过国……我……我连护照都没有……”。
他没有忽略她的难堪,手足无措,桌布脏了又没人给换……一举一动,就像被人围观的流浪狗,被抓住肆无忌惮的嘲笑,围追堵截……而旁边则是高雅漂亮,受尽欢迎的崔莲心跟她的鲜明对照。
就算他早就见识过她的尖牙利齿,可是,这一刻,忽然觉得同情――他忘了那是演技,只是莫名的同情。
一种强者对弱者天生的同情心理。
暗地里觉得愤怒——欧老大如此咄咄逼人,居心何在?!
欧老大的目光越来越犀利。
从米宝的脸上转移到欧舒同的脸上。
这时,欧舒同反而松了一口气。
紧绷着的情绪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嘴角边懒洋洋的挂了一抹笑容,欧老大这一套,他醒悟起,自己是司空见惯的了。
咋咋呼呼,虚虚实实。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睬他。
果然,但见欧舒同若无其事,根本不屑出手维护他所谓的老婆――欧老大也失去了兴趣。
这女人在欧舒同眼里简直就如抹布一般没地位。
没趣。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走回原位,举起酒杯:“二弟,刚才是跟你们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请不要介意。”
欧舒同不置可否,十分冷淡。
一场虚惊一晃而过。
加上各人心怀鬼胎,话不投机,一点陈年八卦也聊完了,终于,散场。
欧舒同夫妻驱车回家。
一进门,米宝蹬掉高跟鞋,冲进自己房间,揉着酸疼的脚,随意找根橡皮筋把修剪得七零八落的头发扎起来。
有敲门声,她随口:“请进”。
欧舒同进来,二人大眼瞪小眼,显得很奇怪。
这时候,她唯唯诺诺,语无伦次、庸俗无知的小媳妇嘴脸忽然不见了。
她换了一件绿色睡衣,双脚盘起来,软软地坐在单人沙发上,马尾巴高高的,嘴角挂着甜美笑容,随手抓一块饼干丢进嘴里:“啊,好饿,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死了……”
那神态,完全是一个娇憨慵懒的小姑娘。
就如一个高明的变脸大师,戴着几十层面具,一层一层,慢慢地揭下来。
时而冰冷艳丽,高不可攀。
时而柔声细语,娇嗲无比。
时而又老气横秋,比一只兔子更加胆怯懦弱。
他甚至根本不敢想象,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包括欧舒宏一再试探“我在哪里见过你”——
欧舒宏并非糊涂虫,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说。
难道这女人之前已经在别的男人身边周旋多年?
这样一想,心底就异常不舒服,本是不想管她的那些风流破烂事,可偏偏这女人是自己老婆――就算是政治交易,可货真价实拿了结婚证的。
他可以不爱她不理她,但是,他也绝不愿随时有男人跳出来给自己头顶再多加一点绿色。
就像她这件该死的淡绿色的睡衣――
就在欧舒同死死地盯着她的时候,却见她按了房间的铃,叫来一名菲佣。菲佣提一壶热水进来,放在桌上。
欧舒同看着她把茶叶拿出来,翻转,滚烫的水下去,如此反复几秒钟,屋子里,便有了淡淡的清香。
“米宝,你真的和欧大少见过面?”
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笑靥如花:“怎么?欧少也觉得我面熟了?”
他还是漫不经意的:“我可不希望出师未捷身先死。欧老大心思慎密,十分狡猾,是个标准宫斗高手,要给他看出了破绽,就算是我父亲也保不住你……以他的精明,没可能无缘无故说认识你……”
米宝悠悠然地把第一道茶水过滤,手心翻转,精致的茶杯放在桌上备用,这才笑道:“贾宝玉见林黛玉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我想,欧大少是对我一见钟情。”
欧舒同真真是哭笑不得。
“怎么?欧少你不服气?没准欧舒宏火眼金睛,就看出我不一般的内在美了……”
内在?
某人不怀好意瞄一眼,无奈她睡衣宽大,什么好料都看不出来。
“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自恋到这等地步!以为每一个见了你的男人都会失魂落魄?”
“这也不好说。各花入各眼,说不定,欧大少就觉得我超级漂亮呢?也许,他觉得我远胜崔莲心,见我一面就会单相思!”
欧舒同哈哈大笑起来。
他敢肯定,如果欧大少听了这话,得买一块豆腐撞死自己。
她悠悠然的:“其实,欧大少说我面熟也不见得完全耍诈,有可能他常常带女人去开房的酒店,我也常常去……我俩嘛,经常相遇在同一座电梯口……”
欧舒同去掐她脖子,她呵呵笑着躲开。
不知怎地,他觉得心情忽然轻松下来。
哪怕是片刻的浮生半日闲,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