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是卢一定所部的基本盘。这些年来,卢一定尽心竭力的经营着青州,将各地的百姓往青州城周边驱赶,屯田种地,以满足军队需要。几乎所有的工匠也都被集中到城内管束,其实所有的青州人,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为军队服务,而他们,也沦为了军队的一部分。
这些人没有军藉,自然也就没有薪饷,他们唯一获得的报酬,便是一日三餐。而为了这一日三餐,他们却必须为军队的需要日夜劳作,从实际上讲,这些人,几乎已经沦为了奴隶。
青州军队的奴隶。
在这样残酷的统治之下,卢一定的确在青州积蓄起了不小的财富,再加上与大明的通商往来,他的粮库里粮食堆集如山,武库之中武器琳琅满目,如果有需要,他可以随时武装起超过十万人的军队起来。
这便是卢一定的底气。他率领三万精锐占据丹阳,自认为明军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会也不敢随意进攻青州,因为在青州,他还有足够的力量,野战不行,但依靠着青州郡城强大的防守力量,仍然可以与明军相抗衡。
他什么都估计到了,却没有估计到人心。
没有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残酷的压榨之下,积蓄的是反抗的怒火,任谁日夜劳作,辛苦终年,最终却一无所得还能安之若素。
卢一定在青州之时,无人敢于反抗,但当他离开青州之后,被压制下去的愤怒,从最开始的一点星星之火,终于开始在青州郡漫延。
大量的人口集中在青州郡城内外,一旦所有人的情绪被点燃,对于青州军来说,不谛于是一场灭顶之灾。
“大将军,末将马上率部回返青州,末将相信,只要我们的军队出现在郡城,所有的暴乱,立即便能得到平息。”卢毅杀气腾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
“哪有这么简单!”韩锟立即反对,“先不说丹阳郡能不能分兵,就算能分兵,又能分出去多少?这些人马回到青州城能不能起到作用?青州城内本有驻军近两万人,而现在不稳定的也就是他们,当前还勉强保持着平静,一旦丹阳回去,那些本地驻军惶恐之下,必然会立即发动叛乱,卢将军,不要忘了,现在粮库,武库都在这些人的掌握当中,一旦开战,先不说输赢,单说这些东西如果在战火之中被毁去,接下来我们将如何生存?”
“再者,开平郡巨木营已经陈兵边境,青州郡一旦发生叛乱,毫无疑问,那些人肯定会邀请陈志华入境,明军一旦入境,后果如何,不用我说诸位也都知道。他们现在正愁没有借口介入青州郡呢!”
“他们还没有介入吗?现在青州发生的这些事情,又有那一样能与他们脱开关系?”卢毅愤然道。
“这些事情,我们心知肚明,但又如何能摆到台面上来说?”韩锟无奈地道:“这些年来,我们想从明人哪里获得粮食,获得武器,便只能向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虽然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却又不得不为之。”
帐下将领争论不休,卢一定却是懊悔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青州是他的基本盘,一旦失去,自己这三万人,可就当真成了无源之水,丹阳郡虽然地势关键,但现在却根本无法养活他的人马。更重要的是,明军大军压境,随时都有可能与自己发生火并。
青州一失,丹阳难守,自己能到哪里去?重新回归秦廷的怀抱?明知道那是一艘已经在下沉而且无可挽求的破船,自己又不傻,难不成还赶着往上爬不成。
其实自己已经没得选了,要么与明人开战,然后华丽丽的战败,要么便去逃窜流亡,没有了根据地的军队,未来的路是什么,似乎也不用多说。要是自己选这一条,只怕现在帐中的不少将领,多半便要自找出路了。
也就是说,自己最后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向明人投降了。
而明人摆出来的架式很明确,甭跟我讲条件,有什么事先投降了再说。而这,恰恰是卢一定最不能接受的。
他希望有条件投降,他希望自己能永镇青州。
“都下去吧,安抚好士卒,青州郡的事情,现在不能泄露半分,否则只怕军心不稳,我,还要好好的想一想。”卢一定以手抚额,显得极是颓废。“韩先生留下来,再与我详细说说青州的事情吧。”
众将告辞而去,大帐里只剩下了卢一定与韩锟两人。两人沉默相对好半晌,卢一定才开口:“明人当真是下定了决心么?”
韩锟点了点头:“大将军的意思,我给陈志华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而他的答案,则是根本不可能。”
卢一定愤怒地道:“卢某人现在坐拥十万大军,两州之地,只不过向秦风讨要一个永镇青州的差使,缘何如此吝啬也,当真当我卢某人是案板上的鱼吗?”
韩锟叹了一口气:“大将军,明人断然拒绝您,倒不是因为他们大方抑或是吝啬,而是他们的国策使然。秦风治下的明国,地方郡守的权利正在被一步一步的收归中央朝廷,自决权力越来越小,秦风要打造的是一个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度的国家,在这样的制度之下,绝不会容忍一个在地方之上拥有军政两方面权力的巨头。像开平郡,以前是陈志华节制军民,但现在,新任的郡守已经上任,陈志华已经只负责军事了。您想要永镇青州,对于秦风来说,不谛于就是割据一方,国中之国,他焉能答应?这与他们现行的国策完全是南辕北辙,所以,明人宁可与我们开战,也绝不在这一点上妥协。”
“如果不如此,怎么能保证我们数万青州军队的利益?如果按照虎牢军队那种模式,以后我们岂不是要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余力?”卢一定道。
韩锟默然,卢一定所说的数万青州军队的利益,说到底就是他卢一定的利益,没有了这数万军队傍身,卢一定在明人眼里自然就什么也不是了。揉圆搓扁,随人心意。
“大将军,其实退一步说不定就海阔天空。陆大远他们,现在过得也不错。”韩锟道。
“什么叫过得不错?”卢一定叹道:“完全沦为了明廷的附庸。陆大远也好,何卫平也好,现在都是秦风手里的棋子,要用则用,不用则弃,难道我们都要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吗?”
“形式如此,如之奈何?”韩锟叹道:“除非卢将军完全放弃投奔明国的想法而决定与秦廷并肩作战。”
“那是死路一条。”卢一定断然道,“不要看马越纠集了二十万大军,在明人眼里,那就是一堆破烂,根本改变不了局势。”
“既然如此,大将军又还有什么犹豫的呢?”韩锟道:“既然别无他路,也就只剩那那条小道了,纵然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但至少也可做一富家翁。明国现在一心一意想着要与齐人争锋,卸磨杀驴的事情,还是不会做的。”
“就是不甘心啊!”卢一定长叹,“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站到这个位置之上,难道又要在一夕之间,打回原形么?韩先生,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大将军,明人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的时间了。”韩锟道:“明国皇后娘娘闵若兮已经到了兴元郡,此人可是心狠手辣之极。为子孙后代计,不能再犹豫了。”
“我知道,我知道。”卢一定挥挥手,“你先回青州吧,无论如何,也要先将青州的局势稳一稳。”
“是,大将军!”韩锟点头道:“那我就先回青州了,在青州,韩某人还有几分薄面,但也拖不了多久了,生变恐怕也就在旬日之间。”
“我知道了。”
韩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卢一定的军营里,没有呆上半日功夫,便又启程上路。
“韩先生,卢一定还想附隅顽抗么?”两马并齐,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向韩锟发问道。
“大将军他,只是心有不甘而已,其实内心深处,也知大势不可逆了,尚请多宽肴几日,他必然能转过这个弯儿来。”韩锟道。
“时不我待,我们可没有时间等他了,看来还得添一把火,让他更明白一些了。”侍卫打扮的人笑道。
“大明如何安置卢将军?”
“这一点,韩先生倒不必担心,如果他能见机,那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他的,敬献两郡之地,封候拜公也不是不可能。越京城中也会为卢将军准备好一座豪华的府邸。”
“就此将卢将军闲置么?”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侍卫轻笑:“卢一定不比陆大远和何卫平,他心思太多,放在军中或镇守一方,都有可能出问题,与其将来弄得不能善始善终,伤了主君贤明,还不如早做打算。而韩先生你,陛下是属意你来治理青州郡的。这样的安排,既可安卢一定之心,也能安青州军之心,当然,也给了韩先生一个发挥才能的空间。”
“青州郡啊?”韩锟摇头。
“一张白纸好作画,卢一定在青州郡弄得天怒人怨,韩先生只要稍有善政,便可颂声如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