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遵之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些。
事实上,他的运气一直不错,前两次送粮出来,护送粮草的秦军每一次都是损失惨重,但他却每每能化险为夷,毫发无损,两场恶仗下来,身上连油皮都没有擦伤一点,当真可谓是逆天之极。
不过王遵之不认为幸运一直会眷顾自己,所以每一次出行之前,他都会向他所知道的神邸们诚心诚意的祈祷一番。上至诸天仙佛,下至荒野草头神,只要晓得的便都拜一遍,就是不知道这些神邸们知道了他如此这般模样,会不会很生气了。
对于王遵之来说,每一次的出去都是在刀尖上跳舞。那怕是运气好得无以复加,在又一次出行之前,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再次回来。第一次出发之前与家人的告别是最难以忍受的,那基本上就是生离死别一般。一次就足以让人崩溃,他却已经进行了第三次了。
想起临走之时妻子的莹莹泪光和儿子可怜巴巴小狗一般的眼神,王遵之便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生疼生疼的。
外边的卫城肯定是守不住的。王遵之对这个有着清醒的认识,也许明军一次猛烈的攻击,便足以让这些卫城失守,之所以现在明军没有大规模的进攻,阻挡他们的不是这些卫城的坚固而是因为这种恶劣的天气,或者他们还有其它一些别的想法。
别说是卫城了,便是雍都城,只怕也很难守住。自来外无援兵的困城,从来没有能守住的先例。数十万人口的大城,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以往和平时期,雍都便需要每天从各地运来大是的粮食等物资才能维持运转,而现在却只有消耗,没有收入。即便雍都城在皇帝自虎牢败退之后便一路收缴了大量的粮食物资伫存于城内,但又能坚持多长时间呢?而且这是以牺牲了雍都之外所有秦地百姓的利益才换来的。
王遵之忘不了当时自己带着人马从那些苦巴巴的百姓家里搜出最后一粒粮食之时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愤怒,只有绝望。
所有的青壮都被抓到了城中作为预备兵员,却将老弱妇孺抛弃在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在这样的季节里,那些失去了家中顶梁柱中秦人,还有机会能活下来吗?
现在的雍都城中,弥漫着的不是即将灭国的悲愤,不是奋起保家卫国的勇气,而是无处不在的戾气。偌大的城池,大几十万的人口,虽然因为强力的镇压而保持着沉默,但这种愈来愈压抑的戾气却让每个人心中都像烧了一盆火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盆火便会倾覆,将漫天的火星播撒在城中。
王遵之不想死。
作为一名军官,他能知道一些普通百姓不知道的消息。大人物们已经在开始蕴酿要将城中的老弱妇孺们全部驱赶出城了。这将使城中的人口下降至少一半,从而确保粮食能够支持更长的时间,如果自己还活着,还能保证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不会被驱赶出城,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被冻饿而死。要是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再在城中住下去。
城中再不好,再困难,一天总还有一点点度命的粮食。被赶出了城,那就只能是在绝望之中悲惨的死去。
又一次出城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愤怒于明军为什么还没有将那些卫城打下来,如果那些卫城不在了,自己就没有必要再走这一趟危险的任务。
骑在马上,他能看到所有护送队伍的战战兢兢。王遵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就是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每一次出城的队伍回去的时候,十停里面还能剩下三四停就是很不错的了。更何况,这些人还根本算不上成熟的士兵。
青州叛变,虎牢叛变,青河叛变,帝国的几支战斗力强大的边军,在短短的时间里,连二接三的叛离了大秦,青州虎牢的军队投降了大明,青河的军队跟着卞无双去了楚国,这使得帝国几乎被抽干了元气。现在的雍都城中,除了五万雷霆军外,绝大部分的军队,都是一些地卫戍部队以及从战场之上零星逃回来的散兵,再有的就是一些私人武装了,皇帝虽然将他们强行捏合在一起,重新组建了一支十万人的防御大军,但除了雷霆军,王遵之对其它的部队的战斗能力,根本就不抱幻想。
你能指望那些在城外抓来的青壮们为这个抛弃了他们家人的国度流血牺牲吗?可偏偏这样的人,现在在雍都的军队之中占了起码三四成。
上面的人自己也心知肚明,像这样护送粮食的队伍,便只敢派出家人都在雍都城中的士兵出来执行,要是派那些从城外抓来的人,只怕一出城,用不着明军来抢来烧,他们自己就会分了粮食一轰而散。
王遵之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现在唯一所求的就是能活下来,只有自己活下来了,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至少让他们还有一碗饭吃。
其实,这不也是城中那些军官们派自己这样的人出来的意图吗?他们很清楚,要是自己不努力的话,城里的家人马上就要遭受厄运了。
他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打量着白茫茫的世界,老天爷保佑,明军这些祖宗这一次就放过自己,不要再来了吧!
或者是他拜的神佛太多,以至于使神佛们都在互相推娓而忘记了这件事情,王遵之这一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来,茫茫的原野尽头,就出现了许多的黑点。黑点迅速地扩大,在视野之中变成了一名名的骑兵,正风驰电挚一般的向着他这里奔来。
“敌袭!”王遵之大声的吼了起来。“聚集,结阵。”
千余名士兵慌乱的开始向中间聚集,一辆辆的爬犁被拖到最中间,一个个粮食袋子码起来成为了他们的掩护,盾牌手们竖起了高大的盾牌,长枪手将长枪架了起来,为数不多的弓手在最中间,千余名士兵缩成了一个圆阵,被动地等待着明军的到来。
这个时候,他们只有硬扛着,坚持到在这一带游戈的雷霆军骑兵来救援他们。
王遵之算是很有经验的一员干将了。连续第三次的出城护粮也让他积累了一些对付明军骑兵的经验,这也让他的反应极快,在来袭的敌人离他还有数里地的时候,他这里已经完成了这个龟壳阵的组织。
本来应当重重保护的粮食,此刻被他毫不犹豫地当成了沙包垒在了外面,一辆辆爬犁随意丢弃在四周,这些,都成为了第一步阻挡明军骑兵冲击的东西。
如果命都没有了,还要粮食作什么。如果能打退明军,这些粮食裹巴裹巴送过去照样能吃,如果失败了,那自然就什么也没有了。
王遵之的第一要务就是保命,这也是他在前两次的运粮之中能够活下来的原因,因为他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当然,最后他送到的粮食要更少一些。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最后自己只是扛着一袋粮食到了双联城,那里的士兵也还是会感激自己的。
一切就绪,王遵之这才有时间打量来袭的明军。这一看,却是让他的心肝都颤了起来。
这一次来的人有点多啊!
这还是第一波袭击,来袭的明军骑兵竟然就有上百骑。
王遵之的眼瞳微微收缩,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这一次来袭的明军骑兵与他前两次碰到的好像并不大一样。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明军,是的,不一样。首先就是武器,这百余骑与以前碰到的一样,都拿着马槊,佩着马刀,但每个人的背上竟然都还背了一柄弓。
骑射不是随便一个骑兵都能做到的。以往碰到的明军斥候队都算得上是最精锐的了,但一队斥候之中,能有这个本事的也不过一两个罢了,但现在,对面的百余人,人人都背着一柄弓。
再就是个头。
这一次来的明军,纵然是骑在马上,王遵之也能看出来一个个都是牛高马大的魁梧之人,而以往的明军,身材却是什么样的都有。现在这支人马,就像是从很多人中挑选出来的一般,一个个的身材竟然都差不多。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一支不一样的部队,就像是大秦的雷霆军一样,可是大明寻常的斥候都能够与雷霆军对抗,如果真来了一支特别挑选出来的强卒,这一次他们还能不能顶得住?
王遵之不指望自己能击退明军骑兵,他只能被动的防守,而击退这些骑兵的唯一指望就是在外游戈的雷霆军骑兵。
以往也的确是这样的。
嗖的一声,一枚羽箭带着尖厉的啸声夺的一声插在外围的粮袋之上,王遵之又是吓了一大跳,在马上使用的弓比起步弓的射程要近许多,但这个距离之上,最前头的一名明军竟然就轻而易举的将羽箭射到了自己的阵地之上,这说明了什么?
“弓箭手,准备!”他厉声吼了起来。
不过先到的却是对手的羽箭。
数十支羽箭划过长空,啸叫着飞向他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