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内,青烟缭绕,在叩拜过父亲灵位之后,她久久的站在大哥闵若诚的灵牌前,轻轻的咬着嘴唇,泫然欲滴。
闵若诚虽然不是她同袍兄长,但对于只有三兄妹的闵家而言,他们的关系却一直很亲蜜,从小二哥闵若英都很强势,而闵若兮自然是受欺负的对象,每一次受了欺负,总是大哥站出来保护自己,所以自小,闵若兮与闵若诚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每每午夜梦回,闵若兮就会反复的想着,当年要是自己不那么退缩,要是自己不想当然的出京躲避二位兄长的储位之争,如果自己当初便坚定的站在大哥一边,也许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哥性子宽仁,即便获胜,最后二哥也不会受到太多的责难,可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哥,侄子都变成了坟墓里的一堆白骨,这里的一块灵牌。
自己再多的后悔,再多的祭祀,他们能知道吗?
盘膝坐在供桌前的莆团之上,闵若兮痴痴地看着面前那一层层叠码上去的灵位,这里头,不仅有闵氏的历代祖先,更有当初协助闵氏打下这江山而被特许进入闵氏太庙享受祭奠的勋臣。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闵若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她咬着牙,垂下了头。一片黄色的衣摆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那人也没有做声,只是走到前方,也上了三柱香之后,这才转过身来。
闵若兮抬起头,闵若英也在看着她,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半晌,闵若兮在轻轻地道:“大哥不会要你的祭祀。”
闵若英扯过一个莆团,坐在闵若兮的对面:“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他的灵位移出太庙么?”
闵若兮眼中闪过恼怒的神色,“你还是这么狠厉!”
“不然,怎么当好这楚国的皇帝!”闵若兮淡淡地道:“兮儿,你胖多了,看起来秦风对你还算不错。”
“你看起来却苍老多了,看来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快乐的事情!”闵若兮冷笑:“我心中无愧,自然心宽体胖,二哥,你呢?夜深人静之时,你会不会做恶梦?大哥会不会来找你?侄儿会不会在你的身前哭泣,死在落英山脉之中的将士们会不会提着刀来见你?”
闵若英笑了起来:“兮儿,你觉得我会害怕么?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他们活着的时候,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死了即便变成恶鬼,看见我,他们也得退避三舍。”
“二哥,在这太庙当中,除了我兄妹二人,还有历代先祖以及勋臣,这几年来,你当真就没有过一丝后悔吗?”闵若兮看着闵若英,有些痛心地问道。
“为什么要后悔?”闵若英摇摇头:“兮儿,你如今也是大明皇后娘娘啦,看你这一次联动三国,除掉李挚,我便也知道你成熟了许多,想来你也明白,现在是乱世。越国是第一个倒下的,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哥那性子,当真当了皇帝,对楚国就是好事吗?不,他只会抱残守缺,而我,才是最适合的,我会带着楚国大踏步向前,一直到一统天下。”
“现在看起来,你却已经陷入了困局,进退不得。”闵若兮道。
“前进的道路永远不会一帆丰顺,波折是会有的,困难自然会降临那些天将降大任之人,对此,我有准备。”闵若英道,“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看着闵若兮,他突然笑了起来:“兮儿,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遇见秦风,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你们的落英山脉千里大逃亡,不是我,你们两人不会结合,不是我,秦风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闵若兮看着对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将如此厚颜无耻的事情,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按照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罗?”
“也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我,你可不能成为大明的皇后娘娘,真要一帆风顺的话,或许今天你也只是这上京城中某一个贵胄大臣媳妇儿,泯然众人。”闵若英笑了起来:“你我兄妹二人,终不是凡品。”
闵若兮扭过头去,懒得再理会他。
“小文小武还好吧?当年你生他们,我可是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晚,不停的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你们母子平安!”闵若英转了一个话题。
说起一儿一女,闵若兮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他们都很好,已经开始启蒙认字,熬练筋骨,开始习武了。”
“你肯定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起过,他们还有一个舅舅。”闵若英挑了挑眉,道。
闵若兮闭嘴不言。
闵若英叹气:“兮儿,血浓于水,我们可是同胞兄妹啊!”
“亲大不过理。”
“疏不间亲,为亲者隐!”
两人瞪眼互视,各不退让。
好半晌,闵若英才摇了摇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不与你争辩,你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可他们终归还是会知道的。这一次回来,怎么不带小文小武一齐来?秦风怕我扣住你们不放,即便不带小武,小文还是能带回来的嘛。”
“在秦风的心中,小文小武都是一样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闵若兮道。
闵若英哈哈一笑,“兮儿,这一次回来,多住一些时日吧,母后想你想得厉害,她老人家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你终归是大明的皇后娘娘,能回来一趟不容易,下一次再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如就在这里过年了再走吧!”
闵若兮摇头道:“我只会在上京城呆三天,三天之后,我便会启程返回越京城了。”
“上京城可是你的家。”闵若英道:“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家,早就被你毁掉了。”闵若兮冷然道:“在大楚的皇宫里,我看到的只是触目惊心的血,闻到的只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果不是母后,我不会再踏足上京城一步。”
闵若英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好吧,既然你如此决绝,我也不再强留,这三天,你好好的陪陪母亲。”
“是的,今日走出这太庙,我不会再你的面。”闵若兮抬头看着屋顶,眼角有泪轻轻滑下。
闵若英眼角也有些湿润。“也好。兮儿,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谈,当然,这是公事,我现在面对的不是我的妹妹,而是大明的皇后娘娘。”
“你要知道,任何对明国不利的事情,我都绝不会做,更不会插手国事。”闵若兮摇头道:“你看看母后,她可也是前越的公主,这么多年来,她可曾对国政有可一丝半毫的插手。”
“你们不一样!”闵若英道:“你已经插手了,这一次杀李挚不就是如此吗!而且你在明国,虽然不言不动,但却有一些天然的班底不是吗?你们鹰巢的统领是郭九龄,长阳郡的郡守是马向南,当然,还有江上燕率领的宝清营,他们都在明国,在我看来,你的话,对他们是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的,其实,我也不会去损害明国的利益,我只想与秦风结成同盟,一齐抗击齐国,当然,在此之前,我们还可以一齐合作,先吞并了秦国。”
“大明现在只会专修内政,富国强兵,而不会擅自对外启衅。”闵若兮摇头:“杀死李挚,只是因为我们不想秦国对我们有太多的威胁,让他们更专注于内斗从而让我们大明能够从容有余的发展而已。”
“当真如此?”闵若英冷笑。
“就是如此!”闵若兮认真地道:“秦风说过,大明奉行的外交政策就是不结盟。”
“不结盟就意味着他随时可能改变外交策略。”闵若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猜秦风的策略是,如果我们与齐国的战争极其不顺,甚至有可能大败的话,他就会帮助我们,而如果我们大胜而齐国大败,他就会站在齐国一边,而在此之前,他先把李挚搞死,让秦国没了主心骨,这样的话,他就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是不是?他就不怕这种墙头草风吹两面倒的政策会激起公愤,我们先联合起来灭了他么?”
闵若兮轻笑起来:“二哥,你能么?你能办到么?更何况,大明的这一政策,会让你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大楚失败,你还指望着明国向齐国发动攻击,从而挽救危局呢!现在楚齐之战,连遭败绩,你已经在着急了不是吗?”
“小挫而已。”
闵若兮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二哥,早知当日,何必当初?我不会再见你了,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闵若兮向外缓缓而去的身影,闵若英眯起了眼睛,转身,看着那一层层码上去的灵牌,咬牙道:“我不会输,大楚也不会输,一统天下的,终归只会是大楚,小小的挫败不会让我退缩,更不会让大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