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看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从自家的店铺里被装车,然后运走,田大毛便哀声叹气一番,每走一车,都像在他的心头剜上一刀一般。
这些粮食,都是运往巩县许杰军中的。组建民军,许家出了大头,其它方面的开销,他田家自然是跑不脱的。巩县之仗打成了胶着之势,每日的粮草消耗那是哗哗的,再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只怕自家粮库就要被搬空了。
可是为了战后的回报,现在也只能咬牙硬顶着,投入越大,将来不是回报越多么?自己还指望着等到皇帝陛下胜利手,自己能将砸进长阳郡的大笔投资捞回来呢!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走,田大毛心如刀绞,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干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了。
“老爷,外头有一个人自称是老爷您的亲戚,想要见您!”仆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亲戚?”田大毛心里头正烦燥,“又是那个破亲戚来打我的秋风,没看见老子我就要破产了么?不见,不见,就说我忙着呢,快要忙死了。”
用力的敲着桌子,田大毛怒吼着。
仆人一伸手,“老爷,您那个亲戚说您要是不见他,就看看这个,看了这个,您就一定会见他的。”
田大毛瞧着仆人手里握着的一支碧玉螳螂,顿时打了一个激凌,一把抢过来,翻过来,便看到碧玉螳螂的肚子上,刻着一个极细小的田字。
他的眼睛立时便直了。
“快,让他进来。”田大毛一把将碧玉螳螂塞进怀里,道。
老爷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仆人倒是奇怪起来,一个碧玉螳螂,虽然精美之极,但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珍贵的物事吧。转身出门,看到老爷的态度,对外头那个衣着普通的家伙,倒很是客气了几分。
田真步履轻松的走了进来,笑咪咪地看着田大毛,“田老哥,我还真担心你把我拒之门外呢!”
田大毛瞪了他一眼,急步过去,将门砰的一声关上,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厉声道:“田真,你不要命了,现在居然敢跑到正阳郡来。”
“正阳郡是龙潭虎穴吗?我有什么不敢来的。”田真笑吟吟的坐下来,伸手自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饮着,看着田大毛道。
田大毛哼了一声,坐在田真的对面:“田真,现在的正阳郡,对你来说,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吧,你可是朝廷缉捕名单之上排名靠前的人物。”
“缉捕名单都出来了!”田真大笑起来。
田大毛一把捂住田真的嘴,“田祖宗,你小声些,你也就是来找我,我还能替你掩着,你要是让别人发觉了,非把你扭送到郡府不可。”
“田兄够义气,我没有看错人。”田真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也不是什么够义气,只不过念想着当年田兄曾掏出真金白银助我田某人渡过了难关而已。”田大毛哼哼道。“虽然利息高了一些,但当时那种情况,你还愿意掏钱出来,田某就很感恩了。”
田真嘿嘿一笑:“我做生意,向来便敢于冒险,风险大,回报也高嘛。那一次从你哪里赚得利息,足够我全家忙活半年的,我很满意。”
田大毛也笑了起来,“不过来了也好,田真,看来你也知道太平军靠不住了,现在来找我,我还是可以替你从中转擐的,了不起出点银钱而已,不过你得做好出大血的准备哦,许杰这一次投了血本,肯定要从你们身上找回来。”
田真咭咭怪笑起来,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饶有兴趣的看着田大毛:“田兄,许杰不但捞不回本钱,这一次非得倾家荡产,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可,许氏,大概要从正阳郡被抹去了。”
“什么意思?”田大毛警觉地看着田真:“田真,你又想玩什么鬼把戏?你是干什么的我可是知道的,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让我们先窝里乱起来,你们好死中求活?想也别想,你从外头来,看到从我这里运送出去的粮食吧,那一车一车的,可都是我的血汗钱,我下大本啦,非得捞回来不可。再说了,太平军毕竟是匪,怎么可能靠得住?”
田真笑道:“田兄,我这一次来找你,还真不是来让你们窝里反的,而是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之上,来让你来致于血本无归的。你真要这样下去,不但钱捞不回来,将来太平军的大牢里,铁定有你一份子,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有来提醒你,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
“危言耸听!”田大毛哼道:“这是你田真的拿手好戏。”
田真嗬嗬一笑:“田兄,左右我最近也无事,不如就让我在你的大宅子里做几天客如何?到时候有了新消息,咱兄弟两个再做商量,我这样做,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看着田真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笑容,田大毛的心里可真是有些发毛了。
“好,冲着我哥儿俩以前的交情,我便藏你几天。”田大毛点头道。
“田兄,给你一个建议,让你的粮车在路上慢慢走吧!别那么着急。”田真悠悠地道。
田大毛一怔,“什么意思?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误了粮期,你想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吗?”
田真双手一摊:“田兄,万一事情如我所说的那样呢?到时候这一车车的粮食,可就是铁证,那时候就不是功劳,而是资敌了,那你跳进洛水也洗不清了对不对?”
田大毛犹豫了一下,田真的淡定,让他也有些拿捏不准起来:“可是许杰也不是好糊弄的。”
田真哼了一声:“慢一些走,又不是让你不走,走得慢的理由多得很,道路太差,天气不好,人手不足,牲畜闹病,这,不需要我教你吧,反正如果我们太平军真败了的话,你走得再慢,还是会走到许杰军中的。他也说不了你太多对不对?他不得还需要你们帮衬吗?”
田大毛若有所悟,“你说得也对,那好,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出去安排一下。别乱走,让你认出你来,我可真是要大义灭亲的。”
“放心。”田真微笑道。
田真自然是胸有成竹的,在田大毛的豪宅里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对于田大毛安排来的侍女也是来者不拒,竟是一整个的醉死梦死。
一直派人偷窥着田真一举一动的田大毛,见此情景,心里可就更发毛了。田真可不是街头泼皮那样的人物,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可是一大家子人,有着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财产,如果情形当真不好,他岂能如此心安理得。
田真安之若素,反过来一想的话,似乎就在暗示着田大毛他的下场堪虞啊。
忐忑不安的田大毛又派了一个人去追他发出去的车队,让他们走得再慢一些。田真说得也很有道理啊,万一太平军赢了,到时候秋后算起帐来,自己可就脱不了爪爪了。
田真当然安之若素,因为他在进入正阳郡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太平军已经与李挚达成了协议,所谓的猛虎营被全歼更属子虚乌有,大军现在正在向中平郡进发了,他现在要等的,就是越国朝廷大败的消息传到正阳郡来。
那时候,他这个现在在正阳郡见不得人的家伙,马上就会成为座上宾,人人讨好的对象。
吃了睡,睡了玩,玩累了再吃喝,然后再睡,田真好几年没过过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了,鹰巢在太平城,作为鹰巢的二号人物,他自然也要住在鹰巢的大本营里,在哪里,所有的人,都像是一台机密的机器,每天都在高负荷的紧张的工作之中,他就是想骄奢淫一把,也不敢啊,要知道,内情就是他负责的,可谁又能知道,郭九龄那个城府深得跟大海似的家伙,有没有在他身边安插人,自己要是走错了一步,被他抓住把柄,那岂不是把自己往深坑里送吗?
到了田大毛这里,他终于找回了过去那种美妙生活的感觉。
不过,那种能够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似乎更好一些。而这种感觉,在他跟了太平军之后,是愈来愈强烈了,因为太平军的势力越来越大,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多,他们自然也跟着是水涨船高。
三天之后,田真正抱着田大毛送来的侍女昏天黑地的胡闹着,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之声,田大毛那紧张的有些变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田兄,田兄,我是大毛啊,还没睡吧?”
听到田大毛的声音,田真无声的笑了起来,看来是消息传来了,他慢条斯理的从侍女身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拉开房门,然后便看到脸孔有些扭曲的田大毛。
“田兄,中平郡那边传来消息,皇帝陛下,被太平军和洛一水包围在了南屏山。中平郡已经落入到了太平军手中。大越,大越要完啦!”田大毛带着哭音道。
田真格格的笑了起来,拍了拍田大毛的肩膀:“大毛,你紧张什么,大越皇帝要完蛋了,又不是你要完蛋了,难道这不是你田家再上一层楼的机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