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地窖这三天,柳婧已习惯了黑暗,只是毕竟目不视物,走起路来便跌跌撞撞,歪歪扭扭。
她右手被牵,左手便小心地挥舞着,直到碰到东西才敢走下一步,偏这个时候,邓九郎这厮走得飞快,拖得她的步子也不由不加快。
就在她刚摸到墙壁,却来不及收步而生生撞上去时,那被她撞上的墙壁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堵肉墙,还发出一声闷哼。
是邓九郎,他替她挡了一下……
柳婧一怔时,被她重重撞了一下的邓九郎,又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人同时止步,柳婧心惊地抬起头,歉意地问道:“是不是撞得疼了?”
黑暗中,她双眼被蒙,一张精美的脸在阴暗下显得格外雅致,可能是睡得不好,她的嘴唇发白,这般仰着头张着嘴询问的样子,颇有几分说不出的**。
邓九郎本是习过武的,身体强健得很,这般小小的撞一下,他哪有什么感觉?刚才那两声闷哼,不过是提醒她让她记得他的好……
不过她这么充满歉意的一问,这么仰起头努力想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的小模样,倒让他起了兴致。
阴暗中,高大的邓九郎低头看向她。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银甲卫先行离开后。他一手撑着墙壁,一张脸与柳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的,两人已呼吸可闻。
果然,感觉到他地接近,柳婧的一张脸,慢慢地开如沁红。
邓九郎越发兴致大起,他凑近她,薄唇轻轻在她鼻尖触了触。
他这个动作刚一做出,柳婧便似受了惊吓一般,她先是僵硬得一动不动,转眼脸蛋颈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红,接着,她的额头却是冒出汗了……
好端端地出汗做什么?
邓九郎闷笑出声,在柳婧越发僵硬中,他把脸凑近她的耳朵,闭上眼把晕沉疲惫的脑袋朝她肩膀上一搁后,邓九郎那格外沙哑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地唤道:“柳文景?”
变成了木头的柳婧想要应一声,却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
这时,她的肩膀上响起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我发现还挺喜欢你的……”
柳婧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眼,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砰砰跳了起来,她的手脚发软,这厮那吐在她耳畔的那句‘喜欢你’,令得她的脸都像火烧一样烫红。
就在这时,邓九郎离开了她。
他的手探上她的额头,放了一会后,他惊咦一声,“怎地这般烫了?柳文景,你不会是听了我的话,羞赧成这样的吧?怪了,你柳文景堂堂一男儿,怎地听到我这同样身为男儿的一句‘喜欢’就羞成这样?难道,你真是天生的兔儿爷?”
柳婧:“……”
看到柳婧脸上的红晕迅速地消退,看到她紧抿双唇强忍羞怒,邓九郎轻叹一声,奇道:“怎么脸又不红了?咦,你居然生气了?”
她就不该生气么?
柳婧越发咬紧牙关不说话。
邓九郎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表情,直欣赏了一会后,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倾听了下,邓九郎说道:“行了,别磨蹭了,走吧。”说罢牵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这一次柳婧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感觉到他那握着自己的温热的大手,她在心里愤愤地磨着牙,恨恨地想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
不一会,两人来到了地窖入口。
洞口的木板已然打开,邓九郎牵着柳婧走了两步楼梯,见她脚试探地掂了掂,踩上一层后另一只脚再跟上,却在上到第三层时脚一滑,整个人向下一倒。他连忙手一伸搂着她的细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热,柳婧脸孔又要涨红,不过因为这厮先前的戏弄,她生怕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便咬着牙尽力忽略腰间的触感。
邓九郎这时却不耐烦了,他半搂半提地带着她上完楼梯,出了洞口,又上了一辆马车后,这才把她放到一侧忙活起来。
听到身侧的衣袂移动声,以及翻动纸帛的声音,柳婧微微侧头,凝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她这般凝听中,不一会功夫,马车停了下来。接着,柳婧蒙眼的布条被人一扯,她的眼睛便光亮大作。
三天了,整整三天,柳婧终于重见光明,她先是眯了眯眼,过一会才四下张望着。
这时,邓九郎已跳下了马车,似乎从出了地牢开始,他整个人便严肃起来。此刻也是,他那俊美的脸,气色稍黯,下颌处有青青的胡渣冒出来,眼下呈着青色,虽是腰身挺拔,气度不凡,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定是几天没有休息好。
在柳婧望去时,邓九郎对她理也不理,他手挥了挥,召来两个婢仆后,命令道:“去抬一桶热汤,给柳郎准备一套衣裳,让他沐浴后就来见我。”说罢,他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柳婧的视野中。
柳婧目送着他的背影一会,在婢仆们的恭侯中下了马车。
在等着婢仆们给她准备热水沐浴时,她还在那里担心,这些婢女会强行要求服侍于她。不料她们提也没提,把所有的东西放好摆齐后便行了一礼全部退出。
柳婧迅速地把门锁好,一边解着腰带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包。这里面,装的自然是她易容之物。自从那一日被顾呈逼着洗脸换回女装,最后不得不以真面目走回家后,她便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以防意外发生。
躺在浴桶中,柳婧把自己从头到足都搓洗得干干净净,直似把那地牢中的阴暗晦气都冲个一干二净后,这才换好衣服涂好面容走了出来。
因头发没干,柳婧此时还是披着一头乌发的,至于她身上的蓝色裳袍,则明显大了不少,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见她出来,两婢女立刻上前,朝她一礼后说道:“柳郎,请。”却是要带她去见邓九郎。
柳婧也不挣扎,她顺从地跟在两婢身后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看到这院落中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却每个人都拉着一张脸严肃的模样,柳婧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不知邓九郎怎么交待的,一婢恭敬地回道:“回柳郎,三天前张公公被刺客刺中,重伤不治。眼下,这吴郡都有点乱。”
什么?张公公死了?还是三天前?
柳婧回想着,她在入牢之前,可是没有听到张公公被刺死一事的,现在看来,那事情是发生在她入狱后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对自己在牢里住了三天感到庆幸。以张公公的地位和权势,吴郡现在的大官小官和各路豪强,只怕是人人自危。说起来,整个吴郡,只怕只有牢里是最安全的。
这时她甚至庆幸父亲还没有出狱。
在柳婧的胡思乱想中,两婢停了下来,朝着她笑道:“柳郎,大人就在堂房中。”说罢,她们向柳婧福了福,缓缓退下。
柳婧看着这并不显华贵的堂房,提步朝里面走去。
明亮的堂房中,邓九郎显然也沐浴更衣了,他一袭黑袍,乌发也披散在肩膀上,有一滴水珠还顺着他完美的额头,慢慢滚下他高挺的鼻梁,沁入他那形状完美的薄唇中。阳光照耀下,这人眉头微锁,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整个人透着一种朱门华堂的都雅和权势在握的冷酷。
只看了一眼,柳婧便迅速低下头来。
仿佛知道她已到来,把堂房当书房,正动作优雅地沾了沾墨开始书写的邓九郎声音沙哑的命令道:“进来!”说这话时,他头也没抬。
柳婧提步走了进去。
她来到他身前五步处,刚要停下,邓九郎不耐烦的低沉声音响起,“给我磨墨。”
柳婧看了他一眼后,低下头,老实地走到他身侧,慢慢地研起墨来。
这时正是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的透过纱窗,照在这两个人的身影,颇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和谐。
就在这种宁静中,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仆人在外面恭敬地叫道:“大人,顾家郎君到了!”
什么?顾家郎君?
正在磨墨的柳婧那手一顿。
邓九郎沉静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让他进来。”
“是。”
外面那仆人的声音传来,“顾家郎君,我家大人请你入内。”
“是。”这一次,顾呈的声音与以往都不同,特别干脆,正因为过于干脆,便少了以往那扣人心弦,宛如弦乐般的魔力,而多了几分文人雅客的斯文从容。
声音一落,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里面是月白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暗红色披风,脸色苍白,俊美高雅的顾呈走了进来。
顾呈一入房门,便目光一转,然后,他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邓九郎身侧,正披着湿淋淋的长发,为他研墨的柳婧!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会在这阎王之名扬于四海的邓九郎身畔,看到自个那未婚妻。而且这两人,都是刚刚沐浴过,都是头发披散,至于柳婧,身上的衣袍一看就有点大,分明就是邓九郎穿剩下的……顾呈一怔之后,双眼慢慢阴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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