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因为过度的惊讶和紧张，一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唯一能听见的，是对方骤然沉重的呼吸声。
滚烫的吐息一下子喷到了她的脸上，加上身上覆着的这具身体本就一直将热意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上，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烧红了的碳，一瞬间，连理智之弦都被烧断了。
她哑着嗓子道：“你，干什么……？”
总算挤出了一点声音，可这细弱的声音一出口，在两个人几无间隙的距离里显出一种异样的黏腻，明明细若游丝，却牵连着两个人所有的触感与情绪，商如意自己的心跳就开始紊乱，而更乱的，是与她紧紧相贴的那具胸膛里释出的心跳的力量，几乎在撞击着她的心跳，让两个人越乱，却越一致。
可眼前这双眼睛，却是冷的。
不仅冷，在对上她的慌乱与无措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睛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了，只定定的看着她。
那种专注，眼瞳深处有一个无底深渊，而她的灵魂与思绪，会随时被那无底深渊吸走。
商如意更乱了一些。
商如意越想越气，可对方无所谓的态度，又显得她的气恼有些无理取闹。
他沉沉的“嗯”了一声。
她红着脸，咬牙伸手撑住了自己，慌忙坐直了身子也不敢再乱动。
前一天晚上，宇文晔与商如意都整夜没睡，彻夜守灵，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商如意才勉强被人扶到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
不仅松开，在商如意一怔的时候，他立刻翻身从她的身上下来，侧卧到了床榻的一边。
宇文渊虽然悲痛不能自已，但看到这一幕，心里却也安慰，含泪的点点头：“好，听你们的安排就好。”
“……”
“我醒来，我是可以离开的，不用跟你，跟你——”
“国公您总算回来了！”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一些，急切的道：“可，可人走了，你总可以下去了呀！”
宇文晔的眼皮低垂，长长的睫羽覆在了深黑的眼瞳上，即便靠得那么近，也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只有声音仍旧是淡淡的：“他们送我回来休息，有人看着，我当然只能上——你的床。”
“夫人终于等到您了，国公……”
他起身，越过她下了床，人一离开，床上那种滚烫的，几乎让人沸腾的温度一下子就没了，商如意甚至感到有一阵冷风从身边吹过，一瞬间卷走了她身上心里所有的温度。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也回头吩咐道：“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还有给爹备好热汤，饭食是来不及了，送几碟素点心上来，要快。”
商如意一俯身，险些又趴到宇文晔的身上。
半晌，他冷消息了一声，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没有下次了——你以为，谁真的想这样吗？”
泪水几经周折，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宇文渊被这孩子撞得一个趔趄，那山一般高大的身躯摇晃中，竟有一丝崩溃的意味，商如意眼看着宇文呈哭得泪流满面，哭声几乎直接震进了宇文渊的心里，她立刻上前，伸手轻轻拉了宇文呈一把：“三弟，你莫要这样。”
甚至晚上休息的时候，也都错开时间，几乎没有在同一个房间待在一起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他高大的身躯，隐隐有了一点紧绷，好像随时会被崩坏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她的双手。
尤其是两只手腕——商如意下意识的抬手看了一眼，并没有那种被紧握住之后留下的指痕，可是，却明显有两股黏湿的感觉，都不知道他抓着她的手腕过了多久，才会留下这么多的汗。
虽然奇怪，但鉴于府内事务繁忙，大家也来不及去议论什么，昏天黑地的忙过几日，一转眼就到了出殡这天。
可还没睡熟，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她低喘着道：“你，你为什么会上我的床？！”
“国公！”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身体的反应却是第一时间的，她立刻坐起身来，两只手撑在床榻上往后挪了一些，让自己离他更远一点，可毕竟床榻就那么大，而她是靠外睡着的，刚挪了两下，整个身体就微微后倾，几乎要跌落下去。
除了应对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外，这对小夫妻私底下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看着灵位上那几个浓缩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字，目光又反反复复的抚摸着“云暮”二字，他哽咽半晌，终于沙哑着嗓子沉沉道：“我回来了……”
随着一阵呜呜的哭声，宇文渊双手推开众人，慢慢的走到了灵堂上。
要责怪他因为太累睡着了，似乎太不讲理。
这几天，作为国公府主人的宇文二公子与少夫人算得上同心同德，两夫妻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稳重，把这一场丧礼办得十分体面，尤其丧礼期间，宇文晔更是一举被皇帝拔擢为二品大将军，一时间，也在东都城内传为美谈。
她这才回想起，昨夜，也是在这里，几乎是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气息，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人上下的位置，她都在挣扎，而禁锢她的这个人，也同样的沉闷无语。
“啊？”
“就算你再累，你可以叫醒我。”
屋子里的温度，瞬间被冻结。
不眠不休支撑了这几日，大病一场之后，还得应付朝中各种人来客往，忙到大半夜的，也是他。
身上忽的一下凉了。
“……”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而这一动，她的脸越发滚烫了起来。
是了，失去亲人，悲痛不已的，是他。
“……”
这时，宇文晔也听到消息，从偏厅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一红，但也非常沉稳的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父亲刚回来，先去沐浴更衣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起灵了。”
尤其，这一切，是发生在他与新月公主刚刚相会后的晚上。
“你，放开我啊……”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让身体软化下来，她下了床，面色平静的说道：“多话，赶紧给我洗漱吧，外头还有很多事呢。”
宇文晔背对着她：“太累了。”
她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这样。”
接下来，他们又脚不沾地的忙了两天，总算把最忙碌，也最困难的几天度过了。
“你的床”，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明明不是十指交扣，却反倒有一种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百转千折的缠绕的感觉。
可——明明是他破坏了两个人的关系，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不仅上了她的床，还睡了一夜；不仅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压在她的身上——
而商如意就这么有些僵硬的坐在床上，许久都没动弹过，直到前来服侍他们的图舍儿与卧雪走进房间，轻声问道：“小姐，姑爷怎么去外面洗漱了？”
“父亲！”
听到这话，宇文渊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只是，府中的人却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
很快，宇文渊沐浴更衣，也到了起灵送葬的时候，两个儿子在前方开道，摔丧驾灵，商如意则跟在后面，扶着宇文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啊——！”
这一下，商如意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下意识的睁开双眼急忙起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冷风从外头走了进来，随即，家下人连同一些宾客全都涌了上去。
说罢，几个侍女立刻上前来扶着他下去。
他二人虽各说各的，却是珠联璧合，一下子就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宇文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的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是昼夜兼程从辽西赶回，甚至连靴子上和裤腿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抖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灵位前，那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也像是踏进了他自己的心里。
说着，又抬头看向宇文渊：“爹，您总算回来了。娘她，终于能放心了。”
她刚发出一声低呼，那只熟悉的，掌心全是热汗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将她拖了回去。
“我太累了，等不到他们离开，我已经睡着了。”
说完，甚至都不在屋里洗漱，抬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几乎已经说不下去，而背对着她站在床边整理衣衫的宇文晔，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留在大堂上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下意识的将目光都调开。
那双眼睛，仍然冷冷的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在无畏的挣扎，显得无力又可笑的样子。
话音刚落，一旁的宇文呈哭着扑进了他怀里。
“……”
就在他走出府门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像是要说什么。
可是，再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便将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而感觉到他心中的煎熬，商如意一边扶着他，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爹，二哥想了很多办法，但可惜，事情未能圆满……”
“……”
宇文渊闻言，微微一震。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只叹了一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