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长来到怡景山庄前根本不知道宋舞霞去找懿安长公主了。他对宋舞霞说的那些话只是掩饰他想见她的烂借口而已。如今被宋舞霞追问,他只能假装没听到,说道:“快过年了,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宫里的事情都多。反正开医馆的事也急不来,不如等过完年再说。”
宋舞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我再想想吧。”说着失落地坐在椅子上。
丁文长想安慰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他与她说起了丁立轩的问题。宋舞霞也明白,自己不能把现代的观念与教育理念灌输给儿子,那样只会让丁立轩在这个时代无法生存。她静静听着丁文长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
今天的丁文长穿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袄子,脚上的棉靴上还打着两个补丁。不同于陆博涛一丝不苟,他的头发只是随意扎着,显得有些凌乱。
在怡景山庄时,宋舞霞一直觉得陆博涛是稀世的美玉,而丁文长是有钱的人渣,可偏偏,回京之后离她最近的就是他。“你说,我们之间算不算孽缘?”她突然问。
丁文长一时没听清,或者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示意她再说一遍。宋舞霞摇摇头,告诉他以后在丁立轩面前,她会注意自己的言辞。
丁文长看宋舞霞情绪一直不高,再说时间也不早了,商铺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起身欲走。刚走到门口,宋舞霞突然在他身后说:“我在长公主府见到他了。”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丁文长马上知道她口中的“他”是陆博涛。他的动作僵住了,不知应该回头,还是继续往外走。
宋舞霞低着头重复了一遍:“我们只是在垂花门前匆匆一见。”
“为什么对我说?”丁文长的声音带着几分生涩。某种意义上,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宋舞霞也知自己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她的心里很闷,她需要一个能说话的人。抬头见丁文长已经转身面对着自己,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好想哭,为了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
“所以你还是很喜欢他?”丁文长明知自己不该问,但还是问了。
宋舞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会努力忘记他。”
虽然早就决定只要自己单方面爱她就行了,但听到她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沉声说:“你不要忘了,我们快成亲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对你说,我在努力忘记他。”
“你的意思,我必须接受你的心里永远有一个他?”丁文长不自觉加重了手腕的力量,“看着我”他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无比清晰而缓慢地控诉:“所以,我和你是孽缘,而你与他——”
“好痛”
宋舞霞的惊呼让丁文长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对不起。”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却只能忍痛说:“即便我们是被迫成亲的夫妻,但没有男人受得了自己的枕边人想着其他男人。”
“我都说了,我会努力忘记他”
“所以你忘记他的方式就是在这里告诉我,你有多爱他?”
看到丁文长真的生气了,宋舞霞顿时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丁文长逼迫自己不去看她,却迈不开离去的脚步。他发现自己在自虐,但每一个心痛的感觉又都在清楚地告诉他,他有多爱她。
宋舞霞见他站在一旁,背对着自己,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我觉得好难受,才对你说这些。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对谁说,所以请你不要生气,我们不是说好做朋友的吗?”
“我从不和女人做朋友”丁文长生硬地回答。
“所以你在告诉我,因为我忘不了他,所以你不想和我成亲了吗?”
丁文长突然觉得好笑。他觉得她的话在告诫他,想和她成亲,就必须和她做朋友,接受她心中只有一个陆博涛的事实。他发现自己很可悲,而她很残忍,因为她从未想过他可能爱她,爱得无法自拔,爱得他快不认识自己了。
“如果你只是想对我说这些,那么我只能回答你,我知道了。至于我们的婚事,事已至此,除非皇帝不顾一切阻止,恐怕已经没有我们反悔的余地了。”丁文长想让自己说得轻松一点,平淡一些,可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说得有多艰难。
宋舞霞本来只是单纯想描述一下自己见到陆博涛这事,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让她清理自己的思绪,可听着丁文长的话,她的感伤突然变成了生气,抬头问他:“所以对你来说,我们的婚事只是一件无法反悔的事?”
“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有意义吗?”丁文长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宋舞霞撇过头去,生硬地说:“怎么没意义?至少我们知道了彼此的真实想法。”
“是啊,真实想法。”丁文长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用商场上惯用的微笑看着她,说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会提醒自己,不要爱上你,郡主。”
“你什么意思?”宋舞霞讨厌他称呼自己“郡主”。
丁文长转过身,面朝着窗外,假装淡然地说:“就是说,我不会爱上你,而你尽可以在心中爱着你的陆公子。”
“我说了,我会努力忘记他,我只是暂时做不到而已。”
“你不要激动。”丁文长转身看着她,用他应付客户时的微笑,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你不用忘记他,因为我接受你的建议,我们即将是夫妻,但只做朋友。”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宋舞霞忽然发现他正在离自己而去,或者说,她亲手把他推开了。在这个世界,她觉得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做回自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百分百信赖的人。她不能失去他。
“丁文长,请你不要对我这么笑,也不要称呼我郡主。”
“既然郡主心情不好,我想我还是先行告退。”他转身欲走。
“站住”宋舞霞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挡在了门口,拙劣地解释:“我对你说起陆博涛,只是,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起遇到陆博涛的事。她努力想着合理的理由,可是在丁文长的目光下她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她只觉得心慌意乱,小声说:“我只是不想骗你。”
“我知道了。”丁文长的声音依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事实上,他觉得这个房间让他窒息,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所以他没再称呼她郡主,只是笑着问:“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我想我必须先走了。”
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宋舞霞有些恼羞成怒,生气地说:“我知道你在生气,我想我有权力知道你生气的原因。”
“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
“丁文长,不要用你的奸商嘴脸对着我”宋舞霞不自觉变得尖锐了。丁文长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示意她让开。宋舞霞愈加地恼怒,脱口而出:“如果你是为了我不能忘记陆博涛而生气,那么我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资格”翠羽的担忧,赵嬷嬷的劝导,无数的事情一桩桩涌入她的脑海,她控诉道:“我只是认识一个陆博涛而已,我和他一向尊礼守节,可你呢?你有妾室,有姨娘,有通房,有无数的女人,如果我每一桩都要与你生气,我能把自己活活气死”
丁文长没料到宋舞霞居然说出这句。可此时此刻,他虽然表现得很镇定,心中早已因为妒忌失了理智。面对宋舞霞的控诉,他条件反射般说:“郡主,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退一万步,即便可以,我早已承诺过你,我以后不会再纳妾收通房,而你,你能从这一刻开始就忘了陆博涛吗?”
“我对你说了,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难道你没听到?”
“努力?”丁文长笑了起来,“那么请问郡主,你是怎么努力的?见到他之后失魂落魄的回来,哭着告诉我你忘不了他,还是在无人的时候画一幅‘囚鸟’,告诉所有人,你被我关在笼中,只能望着笼子外的他?”
“你看到了?那幅画并不是这个意思。”
“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
“丁文长”
“郡主,你再不让开,我可能真的会迟到了。”
看着眼前笑盈盈的男人,宋舞霞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从御花园中的第一次正式相见,他对她大吼,他强吻她,他不顾一切地救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此时,看着面前的他,她忽然觉得很虚幻,她似乎已经看不到真实的他了。
她慢慢移开脚步,他伸手打开了房门。她看着他走了出去,她关上了房门。她知道婚礼会继续,她知道他还会继续帮助她,但她觉得,或许从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她木然地走回椅子旁,失神地坐下,任由眼泪滑落。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不爱他,为什么会这么心痛。她更加不懂,她明明只是想与他说说话,想让他给一个朋友式的拥抱,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体慢慢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膝盖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