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曾经拥有, 所以在失去后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回。
白陌阡突然能体会到孟泽想要将众师兄复生的心情了,与其说是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幻泡影,不如说这是他选择逃避的一种方式。
意识逐渐抽离孟泽的身体, 在浓稠的雾气中, 白陌阡缓缓睁开了眼眸。黎绍将手指从他眉间移开, 扶他坐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色渐渐褪去, 晨光从树林间隙照射进来,天就要亮了。
白陌阡扭头朝沼泽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道:“师兄, 这件事得有个尽头,不然还会有少女被杀。”
黎绍略一点头, 正欲答话,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幽绿色带着累累白骨的污泥不断从沼泽底部涌上来,腥臭刺鼻, 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争先恐后地从沼泽里爬出来,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威胁,魑木发了疯似地蹿长,缠住九阴,三两下便将蛇身拧成两半, 眨眼间地上便布满了断成几节的蛇尸。
白陌阡一阵干呕, 抬手紧紧揪住衣襟, 别过头靠在黎绍怀里, 黎绍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白陌阡连忙大口喘气,想将肺里的空气都换一遍。
黎绍搂住白陌阡的腰, 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生花笔,勾勒出一顶薄纱竹帽,反手扣在白陌阡头上,之后握着他的肩膀瞧了几眼,弯眉笑道:“好看,隔面纱观美人,别有一番意味。”
白陌阡抬手撩了撩薄纱,吐出口浊气,脸色缓和了不少,听到黎绍打趣自己,登时起了玩闹的念头。
当下,他上前一步,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踮脚,隔着白纱,将唇轻轻贴在了黎绍淡色的唇瓣上,调戏似地轻轻蹭了蹭,启唇,压着嗓子道:“相公,奴家日日盼君归呢~”
黎绍闷笑,掀起白纱的一角,扬手,轻纱缓缓盖在两人头上,他笑的眉眼弯弯,用鼻尖亲昵地蹭着白陌阡,“还未拜堂成亲,谈何相公一说?”
“你我都行云雨之事了,拜不拜堂又不影响什么。”白陌阡嘟哝了一句。
黎绍摇了摇头,抬手与白陌阡十指相扣,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阿陌,咱们成亲吧。”
白陌阡听得一愣,他正要答话,忽然沼泽处传来一阵“哗啦”水声,他连忙转身去看,孟泽从沼泽潭中飞身而出。
他身上缠绕着魑木的藤蔓,面颊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干瘪着,双目大睁,瞳孔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整个人就像一具干尸,只有那间或转动的眼珠证明这人还活着。
孟泽绕着沼泽潭手舞足蹈地转了一圈,他拍着手又笑又叫,“看啊,他活过来了!师弟他活过来了!”
话音落下,一个人头从乌黑的潭水中冒出来,接着是修长的脖颈,再是光裸的身子,最后,师崇抬脚跨出了沼泽潭。
周身缭绕着猩红的血气,胸口处团着一块正往下滴血的紫红色蛊虫群,身上的肌肤很不平整,就像是打了补丁似的,一块又一块地贴着,师崇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叫声。
孟泽扑到他面前,宝贝似地搂住他,朝白陌阡炫耀道:“你瞧,他在说话,我终于可以配的上他了。”
白陌阡心底一阵恶寒,他张了张口,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师崇颤抖着身子,嘴里不住淌出幽绿色的液体,他“咯咯”嘶吼着扭头看向孟泽,抬手想将他推开,孟泽紧紧抱着,眼角划过两行血泪。
晨光将两人交缠的躯体裹在一起,白雾消散了不少,树林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白陌阡将目光移向师崇,脸色瞬变,只见他缓缓张开了嘴,嘴角撕裂到耳根,猩红的舌头伸出来,俯身照着孟泽的脖颈咬去——
“小心!”
白陌阡大喊一声,手中的剑应声飞出,还是慢了一步,白光闪过,念月擦着师崇的耳朵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孟泽闷哼一声,艰难仰头,想要看向师崇。
师崇抬起胳膊抓住孟泽的肩膀,换了个地,又狠狠地咬下,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滴在两人衣襟。
白陌阡神色阴郁,飞升上前,抬手就去拍师崇的后颈,然而他就像是拍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摸着骨头,到揭下了一层淌着绿血的皮肉。
师崇被这一下惹恼,他丢开孟泽,反手就朝白陌阡抓来,长长的指甲里蠕动着黑色的小蛇,它们吐着信子朝白陌阡咬去。
白陌阡慌忙俯身,借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逃过一劫,额头冷汗涔涔,喘了几口气,正欲起身,忽然腰间一紧,回头看时,黎绍已经揽腰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他紧锁着眉,轻抿薄唇,缓步朝师崇走去,脚下生出金轮阵法,每走一步,那符印便将师崇罩住一层。
乾、坤、震、兑、坎。
金、土、木、火、水。
师崇惊恐地四下张望着,他想要逃离,用身体不住地撞着阵法,尖叫着,嘶吼着,惊起远处栖息的乌鸦,“哗啦啦”扑棱着翅膀飞远。
孟泽挣扎着扑到黎绍腿边,“师兄!别杀他!我求求你,别杀他!”
“滚开。”
黎绍挥袖,将他掀到一旁,在阵前立定,右手翻掌向下,紧紧一握,大地裂开一道口子,一柄裹着红光的剑破土而出,黎绍伸手握住,扬手,毫不犹豫地刺向阵中。
“轰隆——”
风卷云残,天地骤然变色,金光裹挟着修罗业火转瞬便将师崇吞没。这场火烧的时间极久,盘虬的怪藤树木嘶叫着在火中化为灰烬,沼泽水被烤干,累累白骨在火中呲啵燃烧,不时露出幽绿的光。
闪电似利剑般划破浓云,滚滚雷声响过,大雨倾泻而下。
业火褪去,大雨停住。
一轮金色的朝阳从东面缓缓升起,阳光似剑一般划破枯败烧焦的树林,照射在地上,茵茵小草破土而出,很快便铺了满眼的嫩绿,沼泽被雨水填满变成了一方清潭,映照出湛蓝的苍穹,那株梧桐树上,一只幼鸟破壳而出,扬着脖颈嗷嗷待哺。
孟泽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鲜血从他脖颈的伤口处涌出,很快便渗入了土里。
“欠下的债不是那么还的。”黎绍垂眸扫了他一眼,“糟践他们的躯体用来表达你所谓的忏悔,真是让我恶心。”说罢转身离开。
白陌阡眼眸轻闪,他扭头快步追上黎绍,在上马车前,最后一次,他回头,远远地看了孟泽一眼,道声“保重”,一掀车帘钻进了马车。
马儿长嘶了一声,扬了扬前蹄,踢踏着朝前跑去,白陌阡放下帘子,靠在黎绍怀里浅浅叹了口气。
逍遥门一夕之间仅剩两人,孟泽接受不了,其实黎绍也接受不了。
只不过这两人选择逃避的方式不同。
黎绍变得越来越冷漠,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便不要再次拥有,所以他在选择自剖内丹拼死救回白陌阡的一缕魂魄之后,毫不犹豫将他送往广寒宫护养,如果不是白陌阡下凡,估计黎绍永远都不会去广寒宫寻他,因为他曾经历过的痛苦,不想让白陌阡再经历。
孟泽变得越来越偏执,失去的东西百般千般也要夺回来,他之所以不能理解黎绍不顾性命地救人,是因为他做不到,做不到用自剖内丹的方式救活师崇。
“想什么呢?”黎绍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白陌阡的沉思。
白陌阡抬眸,笑了笑道:“在想你。”
黎绍勾唇,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陌阡的鼻尖,“兔儿长大了,看来此次巫山一行颇有意义。”
白陌阡瘪瘪嘴,一个翻身跪坐在黎绍腿上,搂着他的脖颈,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成长的代价太大,真是一段糟糕的经历,我可不愿再次回忆。”
“那末了给你留点愉快的记忆罢。”黎绍浅笑,他抬手按在白陌阡后脑勺,俯身吻住了他的薄唇。
唇齿纠缠,淡淡的清香在马车小小的空间晕染开,白陌阡轻喘了几声,抬手,将黎绍系在脑后的发带拆散,墨发如瀑般散落了两肩,他用指尖勾起一缕,缠在手上把玩。
黎绍将他的身子往上抬了抬,落吻在白陌阡的脖颈间,两人的气息缭绕在一起,白陌阡仰头,撩人的尾音从来不及抿住的薄唇滑出。
......
缠绵过后,白陌阡手软脚软地靠在黎绍怀里喘气,黎绍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时低头吻他被汗水沾湿的鬓发。
半晌,白陌阡才找回一点意识,瞄了一眼被风吹起的车帘,哑着嗓子问:“师兄,咱们这是去哪?”
“回长安。”黎绍帮他轻轻按揉着腰,柔声道。
“嗯,我也正打算回家。”
白陌阡乖巧点头,拉过黎绍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垂眸瞧着两人手上的红线,咧嘴一笑,“师兄,你之前还哄我说这是从月老儿那里偷来的。”
黎绍挑眉,“某只傻兔子喝醉酒了,拿着缚灵绳就往我手上绑,我能不配合着撒谎么?”
白陌阡听罢一愣,思忖了一会后,瞬间炸毛,抬爪子去挠,“你你你你不是说我没耍酒疯么!”
“哦?我说过吗?”黎绍抬手握住,笑道:“师兄年纪大了,记不清我曾说过这话。”
“呜哇!”白陌阡闹腾着要和他共情,“我不信!你让我跟你共情!眼见为实!”
黎绍陪着他折腾,马车在银线一般的管道上辚辚驶向长安,金乌西落,余晖照河山,想必长安城中的那株桃树开得正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