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婆婆扑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尸体,涕泗横流,“我的儿啊——阿娘没了你该怎么办!你们甄家害死了多少郴州城的百姓啊,寻仇还要寻到什么时候?”
白陌阡垂眸看着一人一尸,面色沉郁。
晚膳时店小二上来送热水,他曾将铜镜拿给他看,询问这种镜子是郴州哪一户人家制作的,当时,店小二的脸色瞬间变了,似乎对那铜镜又恨又怕。
他追问了好几句,那店小二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最后还是他搬出了黎绍,店小二才勉强开口,告诉他这种纹路的铜镜是城西甄家制作的。他想深入再问,那店小二说甚也不肯再回答。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黑夜前来甄宅一探究竟。结果到了甄宅,先不说甄宅是一座搁置许久的空宅,也撇开宅内沉重的阴气,就拿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当着他的面自杀这种怪异事件来说,店小二的反应和态度简直再正常不过。
白陌阡转头看向甄宅,弦月从一团云雾中露出一点出来,四周亮堂了一些,然而甄宅却仍笼罩在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中,宅子四周涌动着一些黑雾。倏尔,一个女人的尖笑声从宅子里传出来,那团黑雾幻化成了无数只手抓向老婆婆。
白陌阡甩了一道雷火符上去,将黑雾拍散开来,他一把拽起老婆婆,推了她一把,“快跑!”
说着右掌翻出,金色的缚灵绳似闪电一般从他袖中飞出,白陌阡清斥一声,“绳儿,成网!”
那缚灵绳似乎有灵性一般,白陌阡话音刚落,原本细细的一根金绳瞬间在半空中结成了一张金网,将那团黑雾罩住。
宅子里女人的尖笑声变成了嘶吼,一声高过一声,那团黑雾在金网中横冲直撞,白陌阡抬手拍了三四张符篆上去,咬牙死死拽住缚灵绳。
原本僵死在地上的男人突然从地上直楞楞地站起来,脑袋“喀嚓”拧了一周,转向了白陌阡这边,男人咆哮一声扑上去抓白陌阡的脖颈。
白陌阡慌忙低下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有惊无险。他将手撑在地面上正欲起身,忽觉右手的缚灵绳上力道一重,拽得他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抬眸看时,只见那男人张口将金绳咬在了嘴里,正狠狠地撕扯着。
男人力气极大,白陌阡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绳上的力道甩得跪趴下。
尖笑声刺耳寒碜,成千上百张惨白的男人女人面孔从那团黑雾里涌出来,宅子的墙上淌下浓稠的血,那血一沾地瞬间化成黑雾朝白陌阡裹去。
情急之下,白陌阡只能松开抓着缚灵绳的手,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跃起。
没了缚灵绳的束缚,那团黑雾与宅子墙边的黑雾融合在一起,霎时间,阴风四起,白陌阡眼前一黑,自己已然被裹进了黑雾中。
无边的黑暗中,白陌阡看见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一个悬挂的三尺白绫,然后慢慢抬腿踩上板凳,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将那三尺白绫套在脖子上,最后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一阵窒息感涌上来,白陌阡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他大张着口,想要发出声音,却是徒劳。
终于,一股气流冲破胸膛,白陌阡大叫一声,坐起了身。眼前一阵晕眩,他瞪着眼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醒了?哪里不舒服?”黎绍抬手按在白陌阡眉心,轻声问。
白陌阡愣了半天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扭头地看着黎绍,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他重新躺会床上,抬手抓来黎绍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脸上。
黎绍袖中有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似乎有安神的效果。
“渴么?”黎绍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渴。”白陌阡闷声道。
脸上的衣袖被拉开,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杯温茶递到了唇边。
白陌阡就着黎绍手上的茶杯,喝了好几口,觉着喉咙不干涩了,吐出一口浊气,打量着四周。
夕阳从开着的窗户照射进来,房间地上铺着毛毡,书案上燃着一鼎香炉。
这是黎绍的房间。
白陌阡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似乎很不高兴,薄唇微抿着,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也没有了。
白陌阡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眸,小声道:“我......昨晚上我去城西甄宅了......”
“嗯。”黎绍垂眸扫了白陌阡一眼,似乎不想和他说话。
白陌阡瘪了瘪嘴,转头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铜镜,脸色变了变。他从黎绍怀里起身,光脚踩在地上,跑至桌前拿起那枚铜镜。
铜镜已经碎了,镜身也扭曲着,看损坏程度,像是被人用手硬掰碎的。
白陌阡试着感受了一下镜中的邪祟,气息很微弱,之前扑面而来的怨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打散了元神,三魂七魄都消散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白陌阡转身将铜镜朝黎绍晃了晃问。
“不知道。”黎绍回眸,淡淡一瞥,摇头。
就在黎绍看过来的那一瞬,铜镜里气息微弱的邪祟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怕极了什么。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那邪祟被人打散了元神,撑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要消散。
想来它也是个可怜人,死后化为怨灵不能入轮回,还没兴风作浪几日又被人打散了元神,这会彻底要在六界之内消失殆尽了。
黎绍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偏头看向白陌阡,“走罢。”
“去哪?”白陌阡疑惑,却还是将铜镜装回锦袋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城西甄家。”黎绍拉开门,面无表情道。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仅剩的一点余晖也经不起夜幕的降临,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白陌阡这才发现,郴州城的百姓都睡得很早,月亮才刚升上来,家家户户却都已经熄了灯,这会街衢上空无一人。
黎绍心情不好,白陌阡不敢多问,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甄家老宅前。
一阵阴风吹过,白陌阡缩了缩脖子,抬眸朝宅子墙头扫了一眼。
黎绍缓步踏上台阶,在柴门前立定,似乎是嫌脏,他“啧”了一声,抬手挥袖,那柴门便想被大力踢开一般,两扇门板都裂开来飞了出去,听得“喀嚓”一声,拍在了院子里的地面上。
白陌阡愣了愣,他抬眸看向黎绍,只见他右手手腕处的那串符咒又显现出来,在浓稠的黑暗中闪着金红色的光。
“杵在哪里干甚?进来。”黎绍见白陌阡没跟来,转身道。
“你手腕上的那串符......”白陌阡抬脚跨进院子,他正欲问黎绍手腕上是怎么一回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女人的呜咽声打断了。
双脚被一只手抓住,白陌阡垂眸,对上一双翻着白眼的眼睛。
那时一个男人的面孔,应该是死后没多久就尸变成了冤鬼,脸上的皮肉将腐未腐,猩红的舌头流出口外,他匍匐着抓住白陌阡的脚踝,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白陌阡右掌翻出,将一道符篆拍在那人脑门上,男人立刻僵直不动,然而,还没僵持半炷香的功夫,符篆便燃起绿火,男人又开始蠕动着去抓白陌阡的脚踝。
白陌阡忙后退一步,这才发现,甄府院中躺着不下五十具吊死模样的尸体。他倒吸了一口气,难怪昨晚上来的时候,宅子的阴气熏的他都想吐了。
他甩了一把符篆出去,暂时制服住扑上来的腐尸,抬眼一扫,只见黎绍站在一旁,脚边干干净净。
满院子的腐尸没一个往他那边去,有几个爬到他脚边了,还没伸手抓他脚踝,就像触电一般迅速滚开来。
白陌阡咬了咬牙,他照着一个腐尸胸膛抬腿就是一脚,“呸”了一声后,一个纵身跃至黎绍身旁,指着腐尸冷哼一声,“抓人还挑三拣四,不抓他只抓我,活该你们被吊死,呸!”
黎绍被白陌阡愤愤不平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住白陌阡的手,“往前走。”
甄府院子不大,东西两座厢房,北边是一祠堂,院中开着一口井。随着两人继续往里走,女人的呜咽声越来越近,白陌阡侧耳细听,努力辨认声音的方向。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白陌阡脚步顿了顿,眼眸一凛,他与黎绍对视了一眼,缓缓看向了祠堂。
白陌阡将缚灵绳从袖中拿出来,慢慢缠到右手上,又拿出了几道符篆,这才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他放慢脚步,在祠堂前凝神片刻,抬腿猛地将门踹开,冲进屋内。
屋子中间跪着一个素衣女子,她背对着门口,正跪在蒲团上磕着头。
桌上摆着一众牌位,想来是甄家逝去的祖先们。屋子右边的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下边搁着一张凳子。
白陌阡的头皮炸开来,当时他被那团黑屋裹住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吊,那时上吊用的三尺白绫,以及脚下踩着的板凳,和现在他在祠堂里的情形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