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傅沐芸心情突然低落起来,她拉起缰绳、停下马车,铺子前马上有年轻伙计跑过来接手。
而薛东尧已自行下车,走到她身边要扶她下车,她讶异的看着他。
“下来吧,进去看看。”
她迟疑的点点头,下车后将缰绳交给伙计,“麻烦你了。”
此时一名中年管事迎上前,薛东尧与他两人边谈茶叶出货的事边往里面走。
傅沐芸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么,只好随便走走看看。
在宽敞的店铺中,伙计们正热络的招呼客人,她才一走入铺子,浓醇的茶香便扑鼻而来,她撇撇嘴角,真是不公平,不管在北京还是江南,薛家茶的生意都如此兴隆,她忍不住在心里嘟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而近传来,就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像是后头有鬼在追似的穿街驶来,而且,不只一辆,后头还跟了两辆马车,一连三车目中无人的狂奔,街上行人纷纷走避,一直到薛家铺子大门前,车夫才急扯缰绳,停下马车。
她正困惑不解时,却听到身旁的客人、伙计低声的交头接耳。
“又来了,翊弘贝勒的眼线真不少!”
“就是,薛爷才来多久,他的马车也冲来了,看来他真的跟薛爷杠上了!”
“当然,你忘了三年前,翊弘贝勒捧着上万两银子想要在薛家茶业上参一脚,却被意气风发的薛爷狠狠拒绝,这笔帐到现在还像根硬刺的扎在贝勒爷心上,迟早会出大事的。”
“不是三年前就出了?薛爷还赔上一条腿儿……”
“哎呀,那次意外谁敢说是翊弘贝勒干的?你敢?”
众人压低嗓音评论着,傅沐芸离他们很近,将这些话全听了明白,原来薛东尧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哼,谁叫他这么目中无人,踢到铁板了吧。
此时薛东尧从里面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显然有人去通报他了。
第一辆车的马车夫下了车,拿了个矮凳放在金碧辉煌的马车旁,毕恭毕敬的打开车门,就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步下马车,长得是人模人样,一副跩样,穿得金光闪闪,身后跟了六名从后面马车跳下来的彪形大汉,个个也一副趾高气昂的睨着众人。
见这阵仗,茶铺里的管事与伙计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他是翊弘贝勒?”傅沐芸站在众人中间,透过好几个高低人头,才看得清眼前的状况。
“嗯。”在她旁边的伙计压低嗓音的回答她。
翊弘贝勒是瓖黄旗人,父亲贵为王爷,舅舅是管辖江苏、安徽、江西的两江总督,这样的身世背景,让权势不小的他目中无人、专横跋扈,自从三年前跟薛东尧结下梁子后,每个月总有几天刻意来茶铺子找麻烦。
翊弘贝勒的确是来找碴的,明明四肢健全,走路姿态也正常,但在离薛东尧五步远时,突然嘲弄一笑,拍拍手,就见到几名家丁同他模仿起薛东尧走路一拐一拐的样子,还刻意夸大扮丑,指着彼此哈哈大笑。
好过份!傅沐芸不悦的抿紧了红唇。虽然她跟薛东尧也结下梁子,但见到他的残疾被人恶意嘲弄,还是很看不过去。
薛东尧面无表情,看着翊弘贝勒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还刻意的挺直身子,似在嘲笑他无法挺拔站立,出口的话更是恶毒。
“就算脸长得再帅、经商头脑再好,不也是个跛脚的残废而已!”
众人低呼,个个面露不平,但可没人敢说话。
倒是被公开羞辱的薛东尧神情平静。
怎么可以这样嘲笑人?他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不用杀死人的眼光射回去?旁观的傅沐芸气得脸红脖子粗,比薛东尧还激动。
“我跛脚是事实。”他的口气沉稳,深邃眼眸里也不见任何波动。
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因他的神态反而静了下来。
“看吧?他自己也承认。”翊弘贝勒得寸进尺,继续嘲弄,手下们也很配合的哈哈大笑。
这什么话?他真的变了?这种侮辱他也可以忍受?就算他跛了一条腿,但也不代表可以让人这么欺负啊!
天生的侠义心肠令傅沐芸眼露愠色,脱口为他护卫讨公道,“对啊,就像有些人长得人模人样,说出来的话却跟茅坑里的东西一样臭也是事实!”
因为四周静悄悄的,她这一席抑扬顿挫的讽刺话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谁想死——”翊弘贝勒脸色悚地一变,发怒的眸光转向声音来处,顿时停住。
一名年轻女子站在围观的群众之中,清丽窈窕,穿着一身简单的粉红色裙袍,腰间系了条缎带外并无任何珠饰,一看就是个丫鬟,然而,那张小脸绝色完美无瑕,一双圆亮明眸虽然冒着火花,但更显灵活有神,是上等极品啊!
见翊弘贝勒像死鱼眼般的瞪着自己,她不畏的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告诉你,虽然我家的爷是跛脚,但他所散发出的自信与泰然沉稳如山,不像你,好手好脚,却要一群虎背熊腰的手下帮衬,你根本不及他的一半!”
薛东尧皱眉,虽然欣喜她为自己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但时机不对、对象也不对,他沉静的黑眸闪动着警告的光芒,“丫头,不要逞口舌之勇。”
“他贵为贝勒,大人有大量,岂会小鼻子、小眼楮的跟我这小丫头计较?”她就是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
翊弘贝勒垂涎的目光迅速扫过她起伏明显的丰胸、俏臀及纤腰,美、美极了!
他淫邪的舔舔嘴角,一跨步,大手一抓,竟然就将傅沐芸从人群中揪到自己怀里。
“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她怒不可遏的挣扎,但他肯定是个练家子,她怎么抗拒都不成,双手反而被他箝制在身前,后背则被牢牢的挤压在他的胸膛,动弹不得。
“美人儿都爱说反话,说放开就是不要放开!”他邪笑着,还刻意的贴在她的脖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是处子的香气!”
“放开我!”她又气又急,难道因为这家伙来头大,所以就没人敢出声教训?
她直觉想望向薛东尧求救,但翊弘贝勒的动作更快,一手粗鲁的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
“想向你的跛脚主子求救?美人儿,三年前,他也许还能跟我抗衡,不过现在可不成了,他行动不便,也没了武功,若是脚下一急,不小心被人绊倒,跌个狗吃屎,岂不难看?”翊弘贝勒顿了一下又道,“美人儿,你可别跟我那馥伶妹妹一样没眼光,堂堂一名尊贵的格格却喜欢上这个不解风情的残废。”
薛东尧双手握拳,深幽的黑眸里有一股危险的沉静,忍耐就快到了极限。
格格?那不关她的事,但薛东尧武功没了是事实,而这贝勒又带了六个大汉……傅沐芸的心不由得一沉。
“别再挣扎了,好好跟着我,你就可以吃香喝辣、享尽荣华!”翊弘邪笑。
哼,都已经娶三妻四妾了,还在外头放肆寻芳作乐,不管他人意愿,蛮横要人!沉默的众人只能在心中不齿,却不敢多事,面前可是个贝勒。
“放开我!堂堂贝勒当街掳女,我一定上衙门告你!”她怒斥。
“哈哈哈……你这丫头果然够呛,本贝勒就爱你这味儿啊!”
翊弘贝勒猖狂大笑,正想凑近她的脸偷香时,突然一个身影迅速逼近,他直觉的要出掌,但来人的动作更快,瞬间将他怀里的美人儿带走,随即强而有力的大掌扣住他的脖子,一脚踢向他的小腿,迫得他堂堂贝勒爷竟然当众跪下,仰头向天。
“哪个不想活——”他狰狞咒骂,但在看到制服他的人竟然是薛东尧时,话顿时停住。他无法相信,怎么可能?
薛东尧冷冷的睨视着一脸震惊的翊弘贝勒,然后转头瞥了眼被他拉到一旁的傅沐芸,“没事吧?”
她被突来的转变吓到,只能假装镇定的摇头。
“你、该死的快放手!”这个被压制的姿势让翊弘贝勒想使力都难,只能逞强的雷吼出声。
“我以为贝勒爷也跟美人儿一样都爱说反话,要我放手就是不要放手。”薛东尧冷冷的道,手中的力道暗暗又加了几分。
翊弘贝勒的牙齿喀喀打颤,感到呼吸困难,“放、放手……”
“我放,但请贝勒爷听清楚也记牢了,她是我薛家茶场的人,贝勒爷要找快活,请往花街柳巷去找。”
狂悍的气势,再加上那双狠戾的黑眸,还有愈来愈用力的手劲,翊弘贝勒满脸涨红,转头想吼人,出来的声音却像猫儿一样温驯,“听、听到了!还、还不快……放手……”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薛东尧冷冷的放开了他,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六名手下,这才急忙上前扶起跪地猛咳的主子。
“饭桶!全是饭桶!”
翊弘贝勒龇牙咧嘴的大吼,还连甩了他们好几个耳光,手下们瑟缩低头,对着主子的凶狠,也只能低头退下。
翊弘贝勒阴狠的瞠视着薛东尧,“好你个薛东尧,为了一个丫鬟跟本贝勒杠上了,让本贝勒当众难看,你有种!”他咬牙切齿的甩袖上了马车,此时,一个念头突然窜过脑海——不对!不是说薛东尧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这几年伤势虽好但仍跛着脚,武功也没了?那方才又是怎么回事……不对劲,这事透着诡异,他得派人查查、琢磨琢磨。
当贝勒爷的马车答答离去时,原本退至两旁的群众立即又在茶铺前围聚,百姓们早就看不惯翊弘的无法无天,虽然是皇亲国戚,但行为犹如纨裤子弟、街头痞子,对薛东尧此等大快人心的作法拍手叫好,更对恢复过去武功的他大表恭喜,日后,翊弘贝勒不能太过嚣张了!
薛东尧很快回到呆立在一旁似乎惊魂未定的傅沐芸身旁。
“你受惊了。”
她缓缓摇头,事实上,最让她吃惊的是,他的武功竟然比翊弘贝勒要好,而她呢?连花拳绣腿也不会,她能报什么仇?她头垂得低低的,好沮丧。
薛东尧却误以为她余悸犹存,“你先回去休息,什么事也不要想。”他随即唤来伙计,让她乘坐马车回去。
不要对她那么好,她的心思好紊乱,怎么办?
她靠坐在马车的车窗旁,探头望着转身进入茶铺的薛东尧,看着他一拐一拐的背影,再想到他方才出手将她从翊弘贝勒手中解救出来的好功夫,柳眉一蹙,他的功夫是重新练了?还是恢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精致典雅的书房里,薛东尧看着屋外高高挂在林梢的皎洁皓月,心情烦闷。
此时书房门被轻敲了两下,“进来”。
来人是温钧,他一进书房就顺手将门给带上,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孔难得的现出一丝焦虑,“我听说,爷出手了?怎么会这样,爷隐忍了三年,原本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啊。”
“没错,本想引蛇出洞,这下子,是打草惊蛇了。”他也是懊恼的。
他上次被埋伏袭击的时间点就发生在他拒绝贝勒拿上万两要入主薛家茶场的生意,分享每年高额利润的三天后。
明知翊弘贝勒的嫌疑最大,偏偏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再加上还有顶罪的人,所以重伤的他在清醒之际,与特意下江南探视的父母商议后,刻意发出假消息,指他伤重、武功全失。
事后,翊弘贝勒为了面子问题,将那笔巨款转移到江南第二大茶商,并强势推销给高官富贾,为了不得罪贝勒爷,众人都买了不少。